若论内力,萧爻身兼白锦楠与自己十几年的积累,加之血脉中涌出的古怪功体,便是个原先手无缚鸡之力的,现在也算高手中的高手。但论招式,应敌和经验,云舒才是真正的大行家。
更何况萧爻的内力再怎么充沛强悍,现在也只是站不平的桌子腿,还不如原先用的顺手。
他心里暗暗叫苦,一时疏忽下,又让峨眉刺占了便宜,自耳朵边擦过去,溢出几滴血珠。
怕是人在局中看不出来,反而让阮玉察觉到了这束手束脚,堪称杂耍般的剑法,感情那三天起早贪黑的挨骂没半点影响,慕大哥的秘籍都喂狗去了。
慕云深的武功,只分四重“草长莺飞”“雷鸣惊蛰”“叶落知秋”“苍山负雪”,其中只“叶落知秋”兼具凛然与浩瀚,也是最适合萧爻的一章。
这倒并不意味着其它无所涉及,但三天时间,萧爻能真正融会贯通的并不多。
而以阮玉的性子,自负且不服输,没少借着切磋的借口挑衅萧爻,小丫头虽然嘴硬,却不得不承认萧爻是个不务正业的天纵英才,单凭现在的自己极难超越。
“啪”一个巨大的雪球不合时宜的打在萧爻身上,化开的水渍沿着领口渗进去,随着一个激灵,他瞬间掌控了一点身体的主动权。
“姓萧的,”阮玉颇有点不耐烦,“你还要拖多久?”
“……”萧爻虽然没听过什么藏花阁,更对什么云前辈毫不了解,但这人是跟在段赋身边的,怕是与王拾雪之流不相上下。阮玉这话说的轻松,像是赶集时挑菜——感情不用她自己动手。
“前辈。”萧爻一招之下不再恋战,挑开峨眉刺,两人身影乍然而分。
云舒轻飘飘的站在扶拦上,她一身黑衣,长久不见光的眼睛略有些淡颜色,四周更是苍白,布满了蜘蛛网似的细纹。
她低头俯视着另一侧的萧爻,对这少年人手中的长剑十分感兴趣,乃至轻声呓语道,“果然是大争之世,连牡丹也按耐不住了。”
“前辈……”萧爻又喊了一声,他道,“有些事可否请教?”
云舒和丁情本质上有些区别,相较之下,丁情更像是段赋培育出来的傀儡,悲观,听话,顺从,云舒却更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此想法,绝不会与段赋背道而驰。
黑衣服的女人轻笑一声,重重包裹下的相貌就算倾国倾城,此刻而言也是了无趣味,但她的身段却十分妖娆柔韧,岁月没能在里头撒下锈蚀的铁粉,更不似萧爻这种天生的死板腿骨。
她之前都未开腔,这一声笑却轻柔妩媚的很,不比这一路萧爻见识的美人苍老,甚至别有风情,云舒道,“你要问什么?”
转而又补充一句,“暂且听听。”
答不答在她,问不问却在萧爻。
“前辈可认识两个人,”萧爻想了一下,他此刻的面色十分精彩,在三股不同内力的牵扯下,青红白轮流上脸,只不过颜色浅淡,除非细致或曾经身陷同样境况的人,才看得出来。
他接着道,“逍遥魔宫的前任宫主,与牡丹一支?”
“哦?说的出牡丹一支,小子,你知道的太多,怕命不长久啊。”云舒道。
“不劳前辈挂心,便是在下一无所知,段大人和您也不会放过我的,”萧爻笑着道,“只不过此番死后,怕是要遭一番上下其手了。不过我这个人生前守身如玉,死后拜托您给看着点。”
“哈,你这孩子,说话倒有些意思。”云舒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年轻时想必好看的很,现在虽然被蜘蛛网似的皱纹笼罩着,仍是有种勾魂摄魄的威力,“逍遥魔宫我知道的不多,但牡丹一支嘛,你何不亲口问问莫老怪物?”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云舒说起“莫老怪物”四个?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值氖焙颍鋈撕鋈换闪艘坏谰瑁豢罩幸慌∩恚芄胬谋叮徽庖黄鹨宦浼洌丫黄韧说搅硕胃车慕闻浴?br /> 极目望去,不远处的山巅上站着一个男人,五官面目皆看不清楚,但似乎人不是很舒服,微微靠在山石壁上。
方才那一把水汽凝成的冰刃,便是自他的方位发出。
积在身上的压力骤然一缓,萧爻脚下随即一个趔趄,堪堪让旁边观战的阮玉扶住了。
小姑娘不是看不出他的异样,只是情况复杂,不敢贸然介入,这时倒是一言不发的上来撑住了萧爻。
“多谢。”萧爻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笑,他稳了稳,这才朝那山巅上的男人投去目光。
而此时,云舒则恭恭敬敬的站在段赋身侧,低着头,双手顺从的放在身侧,她接替的是左前方的位子,而与她呈对角的男人却忽然上前一步,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看起来似是安慰的动作,云舒的额上却忽然渗出了冷汗,细细密密的布满,连眼周的纹路都随之轻微抖动。
连年不稳的世道中,连这些传闻里曾经颠山倒海的传奇人物,现在却是受屈受辱一声不吭,更遑论在其之下,还有多少苍生百姓——如此层层阶级压迫,却不知自己图什么,是不见天日的隐藏身份,还是所谓偿还恩情。
“大人,我们还是退吧……这个人我们惹不起。”云舒的声音因为剧痛而有些颤抖。
像她这样的武林前辈,虽自知不能与天斗与地斗,但也很少会自找丧气,说什么“惹不起”之类的话。因为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她皆可抵达,早就过了畏首畏尾的年岁。
而段赋虽然久居庙堂,很少掺和江湖事,不过当年十二阁是自他手上起始,这里头有些什么人,就算再隐藏身份,段赋也不可能全无察觉——
十二花阁,牡丹为首。而“牡丹”一支共有两个人,以祖师叔侄相称,皆是藏在阴影里的暗卫,一个负责赵明梁的安全,另一个则悄无声息的杀人。
赵明梁甫一登上王位,“牡丹”便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就算段赋有天大的本事,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任何消息。
直到十九年前,莫莲生孤身杀入皇宫大内,向赵明梁讨来一颗治内伤的灵药,这才暴露了身份。
那时候,群雄尚未对赵明梁失望,莫莲生独闯,便是与天下高手为敌,四个时辰里三进三出,普天之下只这一人,是无法翻越的高山峻岭。
……可惜这“高山峻岭”有些不认路。
段赋轿前右方的男人举目望去——他的眼睛上原本也蒙着一层黑布,萧爻以为是个和柳白瓮一样的目盲者,现下看来,非但不瞎,这一身功夫至少有一半练在了眼睛上。
“莫莲生受伤了,重伤。”男人恭谨的回禀。
他只是单纯的阐述一个事实,说完,便将眼睛重新蒙上,低着头,木桩一般杵在冰天雪地里,和丁情的状态十分相似。怕是段赋不发话,便是人全走了,他也能继续在这儿,直到饥寒消耗内力,促成死亡这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就算受了伤,莫莲生的实力仍然可怕……我们来的人毕竟不多。”云舒似乎呛了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咳嗽声,她对莫莲生的恐惧似乎融入了骨血里,方才嗔一句“老怪物”不过是色厉内荏。
“小云,你是被他吓破胆了吗?”云舒背后的男人是个吊儿郎当的模样,简直是一群污水里游走的泥鳅,说话的空档都是不安分的,无骨般依附在轿子边上,眼角眉梢都是实体化的算计。
云舒回头觑了他一眼,很看不上他,压低了嗓音道,“韩冬子你闭嘴!当年事情发生时你不在,自然不知道莫老怪物的本事!”
唤作韩冬子的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却没有继续争辩,他和云舒说到底只在伯仲之间,能将她吓破胆的人,自己要是贸然出手——韩冬子是自负,不是找死。
更何况,作为主心骨的段赋仍没采取任何行动,大有老死车轿中的架势,他也没必要先惹一身腥。
“小子……”一个声音,透着伤病者特有的疲惫和虚弱,透过层层水汽在萧爻的耳朵里响起来。
不用想,必然是石壁上半挨着的莫老怪物。
萧爻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些长于自己的前辈张口闭口一个个“小子,臭小子……”千篇一律,像是之前串通好的,就算事前穿的再怎么人模狗样,也似一眼能够看穿里头的本质。
萧爻百思不得其解的拉了拉两边袖口,端正一下衣冠,小声问阮玉,“不丢人吧?”
阮玉白了他一眼,忿忿的帮萧爻掸掉了背后沾上的灰。
“前辈……”萧爻清了清嗓子,将里头即将干涸的血气咳了出来,他跟莫莲生的情况当得上难兄难弟,同样是走火入魔……只不过萧爻没莫莲生那么倒行逆施,无视纲常,所以此番既没死也没疯。
萧爻在模样上其实更像王拾雪,眉宇里却饱含着萧故生的刀锋锐气,以及少年本该有的意气风发,属于让莫莲生在濒死之际,眼皮夹缝中瞥一眼就忘不掉的相貌。
而萧爻这个角度实在偏下,抬头先是一个棚顶子,还有突出来的山石崖壁,层层夹缝里能看出来的是个人已经很不错了,萧爻继续道,“前辈此地危险,您要是没什么恩怨,尽早回去比较妥当。”
开战前,萧爻经常这样劝说过往的商贩,樵夫,和流民,算是一种本能反应。
“……你曾救过我一命,而他……”莫莲生指着段赋的轿子,“曾让我无处安身,有恩有怨,我该不该来?”
话音刚落,崖壁上的一个无意义的黑点忽然窜到了萧爻的面前,放大一张苍白的脸凑过来,阮玉惊叫声刚从嘴里咽下去,随即拔剑。
萧爻固然让人一见难忘,莫莲生却也相差无几。
在场一众人等,莫莲生的年纪最大,面皮子却撑的很开,一点看不出来。他的眼睛细利,眼尾向上挑起,却并不显的轻浮,反而有种深邃与沧桑,看谁都带着一点打量的色彩。
萧爻在树屋的时候,与莫莲生这具“尸体”也算近距离的接触,还不至于短短几天就忘个一干而净——只是没想到,那么个活死人,居然恢复得这么快,转眼活蹦乱跳,还能顺便作个死。
段赋还是没有动,任由周遭的人揣测怀疑。
他原以为,莫莲生的出现是因为沈言之,但沈言之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更何况,云舒的话虽然丧气,却也是眼前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他们人太少,若单论实力,一对一可绊住沈言之与萧爻……那莫莲生的伤势如何,就会是最大的变数。
更何况,而今朝堂局势远不像外人看来平静祥和——段赋一人只手遮天,剩下的不过是陪衬,相反,其下暗涛汹涌,比之江湖更甚,段赋这把年纪,也时常觉得身不由己。
所以现下大队人马及高手,都驻扎在几十里外的村镇当中。
此前,京都有传言,说朝中数大家趁此机会联名上书,多次弹劾段赋,有赵明梁当年的手段在先,难保段赋不是下一个肃清对象。
铺着狐狸软毛的轿子里宽敞而温暖,生着炭火,还有个捧在手里的汤婆子,段赋隔着轿帘,模模糊糊能看见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
他现在的退路已经不多了,偏偏萧爻还是其中最宽阔的一条,只要有他在手,朝中一半大军皆可掌握,几乎等于九五之尊手里那没什么作用的虎符……所以不成功便成仁。
段赋的手在轿子里一挥,韩冬子第一个便窜了出去,他的肚皮贴在冰面上,似滑翔的游鱼,几乎是全程不受力的飘到亭前,忽的一个拔身,堪堪站住,连丝风都未曾带起。雪不受阻的落下来,活生生一个大男人,全似站在了空白处。
云舒跟着叹了口气,她一运劲,从掌心逼出一根长针,“笃”的一声穿过冰面沉到了湖水中,同时仗着轻盈的身体,从沈言之的头顶翻越而过,再一次冲向萧爻。
而此时,那蒙眼的男人也一抓袭向沈言之的后心,让他无暇顾及别处。
“你的身上没有味道……多长时间没碰酒了?”莫莲生忽然问,他对萧爻似乎很熟悉,乃至其一举一动,甚至是身家癖好都一清二楚。
兵家常事中,讲求一个“知己知彼”,但现在萧爻完全云里雾里,被这帮子忽然冒出的大人物砸破了脑袋。
然萧爻毕竟是个乖孩子……“有几天了,”他道,“原本以为没事的。”
可惜现在发源于骨血里的内力甚至能跟白锦楠争个高下,谁也不让谁,颇有点“玉石俱焚”的架势。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莫莲生在山崖上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他是寻着萧爻的踪迹赶来的,事前听个七七八八,隐约能猜到些萧爻的身份。
莫莲生看起来是个不善言辞的类型,但其实没什么必要的时候,他通常学不会闭嘴……在王拾雪还是个小丫头的几十年前,隔三差五便被祖师叔揪住,像在私塾上学一般,听数个时辰的大道理。
儿承母志,忽略掉外头虎视眈眈的两个人,萧爻也有种正被先生教训的错觉——还是个凭空冒出来的先生。
“刚有你的时候,拾雪有一次练武急功冒进,导致血脉逆行——你在树屋见到我的时候,便是同样行状……”莫莲生这一次着实伤到了根本,气尚且不顺,越说话音越低,到最后萧爻差点凑到他嘴边上,才勉强听清。
可是同样的伤,没可能莫莲生这粉嫩皮肉上残留着一层层鳞片似的血痕,到王拾雪那儿,不仅没留疤,甚至半点痕迹看不出来。
萧爻正感叹他娘平素看着糙,里子终究是个女人,也有爱漂亮的时候,却听莫莲生继续道,“最终,以药为引,加上我的辅佐,走火入魔的内功全数转嫁到了你的身上,导致你自幼以酒为生。”
“……”亲娘啊,萧爻苦笑一声,怪不得长这么大王拾雪连提都没提,只是纵容他喝酒,原来还有这么一茬的因果报应。
“所以你若是喝不上酒……就是下一个我。”莫莲生一点没有威胁的意思,当初他那一身炸起来的皮毛和遍地的血,萧爻也是亲眼看见的,虽不至于悚然,但也吓的不轻。
萧爻这身肉还没掀开,上面的鸡皮疙瘩先造了反,跟预兆似得,争前恐后的往上冒,他一个激灵,虚着嗓子问,“没别的办法吗?”
莫莲生打量着他,“有是有,怕你资质愚钝,学不会。”
“生死攸关啊大侠!”萧爻简直欲哭无泪,他边说话边躲过迎面而来的峨眉刺……而韩冬子仍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知会用什么奇怪的兵刃。
“更何况,我还有仇未报,有人在等……一定要贪生怕死。”萧爻溢满了血的眼睛里忽然有种光,饶是段赋离的远,也觉的脖颈一凉。
莫莲生几不可查的笑了一声,“我常常觉得,拾雪这孩子心思重不爱说话,更不可亲近,便多疼她一点……谁知生出个孩子,居然如此……如此……”莫莲生摇了摇头。
小小凉亭里,几人辗转腾挪,莫莲生却能抓住一瞬间的机会,搭上萧爻的左手脉门,如此还不影响萧爻反击的动作,“铮”的一声连番颤响,将云舒反弹出去。
“你这是吞了几家的残食?”莫莲生自认本门内功天下无敌……虽目前式微,算上隐姓埋名的王拾雪也只有三个人。但自负者,眼睛里便容不下沙子,更何况是白锦楠这种硬往人眼里塞的沙子。
“白前辈为了救我才出此下策……这是她的命,前辈知恩图报啊。”萧爻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了,天地万物全被浸染,连雪都是红色的,只能靠一些单纯的直觉走招。
莫莲生一时语塞,他今天能来这里,便是萧爻的救命之恩,心里再不痛快,也不好反手打脸。
“你母亲应该从小就教过你运气的法门,”莫莲生道,“因你身上压着这股不知名的邪物,理应更注意些,你仔细回想……我能助你的始终微末,要是挺不过去也请放心,我会帮你收尸。”
“……”感情这忽然冒出来的前辈高人也是半吊子,最后还得靠自己。
萧爻穿梭在层层密密的刀光剑影中,云舒下了十成的功夫,像是忌惮于莫莲生的原因想尽快取下萧爻,减少是非。而韩冬子则作为牵制,至少拖延一至两刻。
却不料莫莲生全无出手的动作,反而是萧爻左支右绌,勉勉强强不受重伤,而阮玉仗着身材矮小灵活,幽灵似的自各个角度冒出来,也不恋战,让云舒分个神便立马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