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文刚问完江傅山步六孤和他怎么样,我迷糊的时候听了个大概,现在清醒过来,正好听到拓跋文苦恼地问江傅山我好像不怎么喜欢他,他应该怎么讨好我。
江傅山想了一下,说贺若喜好手工,陛下陪我做过吗?
拓跋文说,没有,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讲了个但是……
我心里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冷冷地想,他说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他送过我一套工具?
江傅山打断他说,陛下都做不到投其所好,除了房事甚至没有在我身上花过什么时间,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陛下觉得我会对他抱有什么期待?
我想喝水,然而嗓子疼得哑了喊不了人,咬牙切齿地撑着床坐起来,听江傅山说到这,想他鸟大颜好。
拓跋文好半天没说话,我挣扎了一会儿,把窗边的碗打到地上,屏风外那两人听到声音齐齐安静了一下,拓跋文飞快地跑进来连声问我怎么样,江傅山衣袍在外面晃了一下,转身出去叫了太医。
我和拓跋文指了指水杯,他这时候倒是能懂我了,去倒了水拿过来。我喝完水向他笑了一下,尝试跟他说点什么软话,江傅山叫的太医也从门外赶了进来。
太医还是那个扎满了彩色小辫子的是连宥,他把拓跋文从床边拉开,横眉冷竖地叫我躺回去,又是给我诊脉看舌苔,又是给我放血。
我没觉得有多疼,无所事事地盯着坐在床角的拓跋文看,拓跋文被我看得扭过了脸,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不知道想和我说什么。
隔了半天是连宥收了工具,把碗里的血倒了出去,留了药和拓跋文告退。拓跋文看着他和江傅山一起离开,又转过头一脸为难地看了我良久,喃喃地和我说他该怎么办?
我脑袋清醒了些,能说出话了,也茫然地问他,我说,陛下拿我当什么呢?
拓跋文这回没有犹豫,他脱口说皇后,我沉默片刻,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拓跋文把是连宥留下的药拿过来,我就着他的手捏着鼻子喝了,又接着笑。
他这种人适合做个好皇帝好主君,做床客也还凑活,却一定做不好丈夫,因为这之间的期望不一样。
我刚到平城时当他做皇帝,只是期望他帮我维护部族,试他的鸟是意外,试出他器大活好也是意外之喜,后来做他枕边客的时候多了,又期望他能稍微体贴那么一点,不过也没有再多了。
我活到现在,见过生死倾轧,知道没有人是离了谁就不能活的,除非他不想活下去了——我不是蔼苦盖,绝不敢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拓跋文可以想把我当做什么就当做什么,他天生地位超然,而我只有一条无论如何都不会错的路,我把自己当臣子,偶尔逾矩作为情趣。
拓跋文被我笑得一脸莫名,我边笑边冲他摆手,让他凑过来些,勾着他的脖子从床上坐起来亲他。
拓跋文这回忘了和我计较过病气这类的事情,他傻呆呆地睁着眼睛,微微带着浅金色的睫毛在颤动,两只异色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烛光。
很快我就分不清那是寝宫中四处燃着的高烛投来的光芒,还是拓跋文眼睛里开始闪起了光亮,我舔着他的牙关,接着打开一道缝隙,把舌尖探进他嘴里,我觉得他尝起来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亲了他一会儿,直到碰到了一块温热的软肉的时候拓跋文才回过神,他的手从我腰上滑上来,屈起手肘抵在我胸前,不知道是要推开我还是让我靠得更近些。
我在他思考出结果前放开了他的舌头,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唇,和他说我一时情绪激荡难以自控,才违礼……
拓跋文突然变得不好哄起来,他好像回味了一下,和我说还要。
我刚才喝的药里一定有安神的东西,我倒回了床上,手臂内侧被是连宥用中空的银针扎出的血痂毫无预兆地突突跳了起来,视野里四处飞着一块黑影,无意识地和拓跋文嘟哝了几句,又睡了过去。
说实话我很难感觉到拓跋文有了什么新的变化,他为了处置朝中和宋、齐暗通款曲的臣子士族和北部大人忙得早出晚归,我在寝宫中偶尔都能听见他杀人时永安殿前传来的惨叫和哀嚎声。
我养病时提不起精神,往往他早上去上朝时我还在睡,晚上他忙完了一天的政事回来我又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说不上几句话就要睡了,等我这次病彻底好了,已经过了春分。
江傅山被他打发走出使宋国,在步六孤和我扬言要回草原后这俩人不知道又经历了什么,正好得如胶似漆,就把步六孤一起带走了。
步六孤临走前想跑到拓跋文的寝宫里见我一面,结果在永安殿前就被卫士拦了下来,只好托人转交给我一个盒子。
我毕竟住在拓跋文的寝宫里,步六孤的盒子送到我手里之前不知道经了几个人的手检查过了,所以我从拓跋文的女尚书手里接过盒子的时候差点一头撞到柱子上去。
步六孤送了我一整套玉石做的角先生,各种奇异形状都有,最大的那个几乎有成人小臂粗细,前端甚至做成了虚握的拳头形状,美曰其名投桃报李。
然而我不是很想要这种异想天开的李子,因为我觉得拓跋文知道了大概又要吃一缸奇怪味道的醋,我应付他的鸟已经够了……不过说起来他这一个月都陪我一起清心寡欲,也不去找他的后妃们互诉衷肠,可能也憋得难受了。
我等女尚书退下去,从盒子里挑出来一个尺寸没那么惊人的,这个角先生是中空的,里面可以灌上温水或者冰,我趴在床上琢磨怎么用这玩意儿的时候,拓跋文就破例提前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地把我按在床上,和我对视片刻,开口就和我说是连宥叫我禁欲三个月,少想这些事,又让我把盒子交出来。
我开始时抱着角先生想宁死不从来着,后来憋不住笑了起来,把角先生一扔改成搂拓跋文的腰和他在床上滚了一圈,滚完拓跋文特别有毅力地推开我,鞋也未套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我接着在床上滚了两圈,感觉就这样也不错。
寒食节前,拓跋文在大朝上说想立我做皇后。
第20章
他下了朝遣宫人来告诉我消息时,我正像条夏天没剃毛的牧羊犬瘫在拓跋文的冰枕上,懒洋洋地赏了宫人一小片金叶子,心说他倒是说话算话。
我还是住在拓跋文的寝宫里,他非说我生病畏寒,到了三月还烧着地龙,热得我恨不得成天打赤膊,从早到晚想着怎么从这里搬走。
我一边理直气壮地指使木闾头把他的零嘴送过来,一边想等我成了皇后拓跋文总不能让我接着住他的寝宫,再坚持几天就解脱了。
木闾头今年生日的时候,他做大将军的舅舅送了他一套精致漂亮的盔甲,然而他错误地估计了木闾头长身量的速度,做得瘦了,不过木闾头爱不释手,宁可少吃点瘦下去,说是一定要在我的生日前上穿给我看,所以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抢他的零嘴吃。
木闾头可能是听说了祭天时我受了一波惊吓,坚持认为他爹靠不住,非要和我证明他不用长大也能保护我。
我第一次听他这么说时笑得要晕厥过去,然后回去就和拓跋文炫耀,拓跋文愤愤不平地跟我抱怨木闾头到底是谁的儿子,我笑嘻嘻地和他说我的,气得拓跋文和我打了一架,又跑去非要木闾头承认他也要保护。
他有没有成功我不知道,不过木闾头第二天来和我学鲜卑语时又特意当着拓跋文的面强调了一遍他也能保护我了,我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这爷俩打打闹闹地走出去,心里头一次痛恨起拓拔氏立子杀母的习俗。
接着拓跋文就昭告朝堂说要立我做皇后,我开始时没有多想,然而事情比我知道的还要复杂的多。
拓跋文的心腹和朝中汉臣吵了两旬,四月初的时候拓跋文开始了提刀杀人。
我被他变相软禁在寝宫里,木闾头倒是还按时来,但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偶尔接到夹在我要的材料里的纸条,眼睁睁地看着拓跋文借着宠爱我的名义在朝中掀起另一场排除异己的政潮,心里有点想笑,然而晚上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偶尔又有点想哭。
我和自己说再过两天,再过两天我就和他把话说开,我不介意他利用我,我只是希望他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我举棋不定的第三天,江傅山出使回来,我听说他在永安殿中和拓跋文大吵了一架,拓跋文差点叫人把江傅山拉下去斩了。
当晚他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坐在床上想了一晚上,告诉自己没什么好犹豫的,就明天了。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拓跋文开始躲着我,他把寝宫看得滴水不漏,我之前的消息来源也断了,我像个脔宠被关到了四月末,然后我找来拓跋文的女尚书,让她替我带一句话给拓跋文。
我说你再躲着我,今生就不用再见了。
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空上万里无云,树上已经迫不及待地挂上了绿意,早夏的花也开了,正不要钱地散着香气。
我说这话时还拎着我打铁的锤子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一方磨台,上面摆着我这几天无聊凿出来的模具,心里想着我早晚把这破院墙给砸了。
拓跋文的女尚书一脸诡异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在心里抱怨陛下都允许我在他的寝宫中动铁器我还不知足,没有分寸不知廉耻之类的,我往常不在意这些,但是今天不行。
我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抬脚踢开放在石头上的模具,把锤子架在石头上,起身进了屋。
女尚书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我走到门前,回头挡住了门和她说别想着阳奉阴违,不然我不介意让她见一见什么叫做蛮夷野人。
在草原上时我虽然不太善于打仗,却不是没打过,我手上也死过人,至少现在来吓唬一个从未出国平城的士族女还绰绰有余。女尚书往后退了一步,被她带来的两个侍女搀住,粉面煞白地瞪着我。
我抬手从她鬓边摘下一片刚才粘上去的柳絮,悠悠然地和她笑了一下,喊来人请她出去,回手关上了门。
拓跋文这几十天虽然躲着我,衣食用度倒从未亏待过,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寝宫里的宫人都换成了真正的心腹,这些人比女尚书还难打发,我找了他们中能做主的人把我和女尚书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言辞冷厉地把寝宫里的宫人都撵了出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换上一套郑重点儿的衣服,坐在正堂里的桌子前开始发呆。
拓跋文半刻钟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刚从城北的军营中回来,身上还穿着甲胄,我闻到那股熟悉的冰冷铁味,心里蓦地一定,伸手请他坐下。
拓跋文眼角气得发红,他不理会我的动作,大步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把我堵在椅子上,冷声问我想要去哪?
我说不是我要离开狸奴,是你一定要把我留在原地,自己往远处走。
我今天记性好得很,打算一件一件和他算旧账,拓跋文不知道是想哄我还是什么,脸颊和我贴得极近。
我偏头看了看他撑在我耳边的手,抬手握在冰冷的腕甲上慢慢发力把他推了出去。
拓跋文还想和我废话,我实在是不耐烦和他东一圈西一圈地周旋着说话,反手抽出他的佩剑砍在桌角叫他闭嘴。
拓跋文嘴唇颤了两下,我看出他是想叫人,不过又忍住了。我叹了一口气,把他的佩剑插回去,问他说他以前和我讲他心悦我,是床上的甜言蜜语还是出自真心?
拓跋文沉默了好久,我觉得他是在想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探身拽着他肩头的披风系带,把他的面甲和头盔摘下来放到一边,站起来抱着胳膊冲他冷笑了一声。
拓跋文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不甘愿地说,是甜言蜜语,我微微偏着头看他,他想了想,又急匆匆地补充了句,当时是甜言蜜语。
我心里想让他说句实话真难,一边向拓跋文走了两步,拓跋文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然后又往后退了退。
我心里来气,抬手直接把他推到了墙角,我按着他肩头的铁甲,说你怕什么,你是皇帝,我哪里敢伤了你?
拓跋文不说话了,他委屈地咬着嘴唇,一双异瞳里好像闪着可怜兮兮的神色,我看了一会儿,实在是没法忽略他那把漂亮的小络腮胡把他当个需要怜爱的美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放开他。
拓跋文靠在墙上,把他的佩剑解下来递给我,小声说他不怕我揍他,他怕我离开他。
我没接佩剑,转过头专心劝自己,冷静,想想他的大鸟,别搞砸了。
我俩并排靠在墙上,拓跋文举着剑呆了一会儿,大概是从刚才那阵晕头涨脑的状态中反应了过来,慢慢地和我叹了一口气。
他问我说再过半个月他就可以把事情完全解决了,我为什么要这样着急地找他回来?
我平心静气地和他说我不如你们聪慧,等你想出怎么和我解释,我要怎么反驳?我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你这样与往我心头插刺,跟我说不碰它,不拔出来就不会痛有什么区别?
你自以为是,你拿我当什么?
我一边质问他一边慢慢地想,如果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就算了,然而我既没有聪明到预料他会做什么,又没有天真到他做了什么都不明白,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简直能逼死人。
拓跋文又是好久没有说话,我在心里猜他是想把我敷衍过去还是打算跟我公开布诚地谈一谈,不一会儿就和自己打了个赌,我决定如果他敷衍我,我就真的揍他一顿,我想揍他很久了。
拓跋文伸手来搂我的腰,从我第一个问题开始回答,他说他不知道什么算作心悦,但他想和我过一辈子,所以患得患失。
他好我率真,我说我知道,然后我们又沉默地在墙上靠了一会儿,拓跋文转了个身把我锁在他手臂和墙之间,说他是真心,只是不知道怎么与我说。
第21章
我听完拳头发痒,又忍不住冷笑起来,问他,你试着说过吗?
我抬头凝视着他那双异色的眼眸,心里想:拓跋文只会与我说,我该去做什么,我应该这样这样,他热衷于掌控我,准确的说,他热衷于掌控一切,我有时能理解他,有时气他颐指气使,他是皇帝,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我在生气。
或者我想他了吗,我今晚喜欢用什么姿势,我吸得他好快活……
我得在床上讨好他,我大概是他一个愚笨省心然而不太合意的玩宠,有点儿用,又没有重要到没我不可。
拓跋文许久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躲闪起来,我竭力抑制住怒气,却没法再注视他。
我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他寝宫的房梁上也绘着盘旋的龙,须髯四张,金色的眼睛正好看向这个位置,我呆呆地和它对视了一会儿。
拓跋文或许还有点喜爱我,然而永远抵不过他的皇位和权利。我在平城认识的人不多,江傅山智谋举世难寻,木闾头是他亲自选出的太子,还有他的那些栋梁、心腹,这些人可能无可替代,贺若这样的人却多的是。
他们最后都会像我一样爱上他。
我漫不经心地想。
拓跋文的脑袋朝我凑了过来,他在我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我抬手抵在他胸前不让他亲上来,打算他再说不出个所以然,就马上揍他一顿,然后再也不见他。
拓跋文踟蹰地问我他现在说可不可以。
我让他说。
他能说出什么?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一团乱麻,我为了部族投靠他,他算计走我的部族,虽然是各取所需,然而拓跋文现在再想和我坦诚,也绝不会肯条缕清晰地和我说清楚。
我已经知道他怕什么,我仰头倒在墙上,只想要他一个态度。
拓跋文又憋了好久,他可能是有千言万语一起涌到了嘴边,太多的词句排不成先后,最后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他错了。
我抱着胳膊挑了挑眉,拓跋文不再管我横在中间的胳膊,强硬地压下把他的嘴唇贴了过来,他温热的唇瓣轻轻摩挲我的,像鱼和水,两片相融的云朵,相互追逐的风和鸟。
我低下眼睛,看到一处软甲,给了他小腹一个肘击。
拓跋文吸了一口气,一动不动地说,但是如果他没有这样做,他不会再遇上我,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和幸运的事,所以他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