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弘瑾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
完颜馥玉脸色微变:“你竟是这般打算?”
“母妃聪敏。”
再次给他一个爆栗,完颜馥玉更愁了:“我这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女儿啊……”她叹了口气,“真想知道是哪个家伙勾得你神魂颠倒的。”
段弘瑾不反驳,只在心里腹诽:明明是我勾得他神魂颠倒的。
完颜馥玉觉得头开始疼了:“这可不是儿戏,你要是这样做,京城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埋了你。若真是选了这路,不如考虑去旁支过继个孩子?”
唾沫星子什么的,他在京城横行霸道多年,还怕人议论吗?他只怕……
“阿娘,您就放心吧,别想太多了。我既然选了这条路,就知道会遇到什么的。”他安抚她,“总不会比争夺那个位子难吧?既然我连那个位子都看不上,说明我眼光高着呢。”
“这能比吗?”完颜馥玉佯怒道。
“怎么不能比,都是常人做不到的。”
完颜馥玉白了他一眼,犹自扶额头疼。
段弘瑾退开两步,撩开衣摆跪下就磕了三个头:“阿娘,孩儿不孝。往后要让您受累了。”
第006章
完颜馥玉叹了口气:“真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孩儿不孝。”
“常言道,儿女都是讨债的,你可真是,双倍着来。”完颜馥玉扶着他手臂,让他起来,“你若是选了这条路,估摸着你父皇不会让你入朝,那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孩儿想搬到庄子上住,经商佃农,骑马打猎,栽花植果,享田桑之乐。”段弘瑾微笑。
历经诸难,他反而向往这种平淡的生活了。
完颜馥玉心疼极了:“我儿锦衣玉食惯了,哪儿过得了这种苦日子啊。”
“阿娘,您别瞎想。”他黑线,“我这堂堂五皇子,就算住到庄子上,这庄子也会是富丽堂皇,日常也是锦衣玉食。哪里饿得着我冻得着我的,哪来的苦日子?你别老是看些民间话本,话本里都是夸大其词的。”
锦衣玉食长大的完颜馥玉抱怀疑态度:“总是有诸多不便之处。”她想了想,“我记得你在京郊只有一个小庄子?住得开吗?”
“够了,就我一个人,要那么大的庄子干嘛?”
“骑马都不够绕一圈的。”她白了他一眼,“我手上有一套京郊的庄子,是你外婆留给我的,地方够大,前些年还修葺过一回,住着舒畅些。待会让侍竹找出契子给你。”
段弘瑾咧嘴:“谢阿娘!阿娘最好了!”
“什么时候你过来跟我说不断袖了,要成亲生子去,我会更好。”
段弘瑾挠头傻笑。
“对了,你跟你二哥又闹什么别扭了?怎么听说你又顶了他一顿?”完颜馥玉觉得这儿子真是让人头疼,“你这性子也该改改。怎么也不看看场合,见谁都怼呢?小心被参一个不敬尊长。再说,你二哥性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他看着你长大,管你都管习惯了,你也让让他啊。”
还有这一茬?
对其他人而言是前几天的事,对他来说,可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哪里还能想得起来啊。
段弘瑾挠挠头:“好吧,那我一会出宫去找他道个歉。”
完颜馥玉欣慰点头:“应当的。”
段弘瑾无奈。私下得问问大山,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怼二哥的啊……
上辈子他心高气傲,自以为能登上高位,对着关心自己的二哥不假辞色,还蠢得被大哥四哥当枪使,累得二哥背腹受敌,最后遭到父皇厌弃。
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这么蠢了,定要全力支持二哥上位。这样,以后他就能安心抱大腿,当个纨绔子弟。
在景福宫蹭了顿午饭出来,他边往宫外走,边跟身后的木头聊天。
“大山,今儿你在景福宫吃了什么?”
“回主子,米饭,菜,肉。”
“那你吃了几碗?没把人锅底吃干净吧?我这突然进宫,他们估计没准备你的饭啊。”段弘瑾坏笑。
“……回主子,六碗,没有。”
“噗!”段弘瑾被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了,“那你饱没饱?”他回头佯装凶恶地瞪他,“老实说。”
“回主子,”牛大山顿了顿,“没有。”
段弘瑾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继续往前走:“看在你这么老实的份上,一会儿带你去尝尝京城的特色风味,豆汁儿!吃过吗?”
“回——”
“直接回答,别动不动就回主子的,听着烦。”
“是。没有。”
段弘瑾顿时奇怪:“你跟在爷身边这么些年,还没逛过京城吗?”
“地皮子踩熟了,没逛过。”牛大山一本正经回答道。
“那你日常休沐都干些啥?”他干脆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心里实在是好奇。
“练武,睡觉。”牛大山躲开他的视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习字。”
“这么乖。”段弘瑾啧啧道,“习字进度如何?要爷给你指点指点吗?”
“只是认些字罢了,不敢劳烦主子。”牛大山垂下眼睑。
段弘瑾佯怒:“看不起爷还是怎滴?爷还就要教了。你休沐的时候要是不过来找爷,小心爷把你腿给打折了!”
牛大山微微低头,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期待:“是。”
段弘瑾轻哼一声,这才回身继续往前走。
“大山,我前段时间因为什么跟二哥吵架来着?”
“回主子,因为你找人往四殿下府邸大门泼了桶狗尿,二殿下把您狠狠训了一顿。”
段弘瑾无语,再次顿足回身:“四哥做了什么?”
“惯有的口角罢了。”牛大山不以为然。
懂了,不过是打了个嘴仗,他就叫人往四哥府门泼狗尿了。
然后就挨训了。
还真是……
他失笑。
转回去继续往外走。
刚出宫门,就遇上正下马车准备进宫的大皇子段弘珏。
“大哥。”段弘瑾草草行了个礼。
“五弟这是又进宫?既然舍不得母妃,不如跟父皇说说,搬回宫里再住些时日吧。反正你还没成亲,不需要顾着家里。”段弘珏微笑,“省得这开府了,就跟还住在宫里似的,三天两头就跑回来,跟逛自家园子似的。”
这言下之意,既说他没长大离不开娘,又暗指他来去自如毫无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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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连众皇子都退避三舍、作天作地的京城一霸!
关键是他还不傻!
妥妥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机锋。
当下段弘瑾就直接怼了回去:“大哥,你自己不爱去看母妃,还不许我去母妃面前尽孝吗?”
就差没指着他脑门说他不孝了。
“你!”段弘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这是对大哥说话的态度吗?”
段弘瑾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就许你夹枪带棍的说我坏话,不许我怼回去吗?怎么?仗着年纪大了欺负人啊?脸咋那么大呢?”
段弘珏沉下脸:“五弟的圣贤书都白念了。嘴巴这么臭。小心传到御史耳中,奏你一个不敬尊长。”
“不牢你费心!多得你们这帮子长舌妇,我被弹劾的可不老少。”
“堂堂皇子,竟如市井妇人般骂人!”段弘珏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五弟你这性子也该好好改改,不然以后怎么上朝做事,别人可不比我们自家兄弟,能纵容你这般无礼放肆。”
“行了大哥,收起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可不吃这一套。”段弘瑾摆手,“看你是有事进宫的吧?赶紧忙你的去。我这还有事呢。”
这个大哥才是真的傻子。
还以为自己居长能赚得几分优势。
殊不知父皇在幼年赐名就已经作出暗示。
大皇子段弘珏,三皇子段弘玦,俩人异字同音。
若真的有意让大皇子上位,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呢。
他也是上辈子争斗到最后,才琢磨出来的。
不过,他才不会给大皇子解释这些,一秃噜说完话,也不管他高兴不高兴,转头就直奔自家马车,扶着牛大山跳上车。
陈二鞭子一挥,哒哒哒地就转出内城。
段弘珏盯着远去的马车,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门打开,隔着帘子指挥着陈二把马车驾到东坊大街口,让陈二自去觅食,段弘瑾领着牛大山钻进热闹的人潮中。
东坊西市,是京城两大市集。
东坊聚集了各类店铺,吃穿住行无一不包,只要你想得到的东西,这儿都能找到。
段弘瑾那半死不活、已经被他关掉的珍馐楼就在这东坊的主街上。
而西市是胡市,卖得主要也是胡人带来的一些货品,像是珠宝、香料、美酒等。
西市最著名的还要属那能歌善舞的胡姬。不过这个可不能带木头去看。
因想着自家侍卫的肚子没填饱,段弘瑾带着他东拐西转,直接往目标前进。
牛大山紧紧跟在他身边,张着手护在他身侧,好几次把险些撞到他的人给挡住了。
段弘瑾完全没注意这细节,兴冲冲地兜进一条胡同。
胡同口搭着一个布棚子,支着几张矮桌并长条矮凳,两两三三的行人坐在里面。
摊档上的汉子吆喝着:“豆汁儿,新鲜滚烫的豆汁儿!热烧饼、热果子,里边有座儿哪!”
段弘瑾眼前一亮,伸手拽住牛大山的手臂冲到摊子前:“老板,来两碗豆汁儿,四个焦圈,烧饼油果各来两个。”
汉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完全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失神地吞了吞口水:“客、客官,要、要点什么吗?”
牛大山原本正呆呆地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纤长手指,闻声回神,扫了一眼面前的汉子,立马就冷下脸来。
他挣脱段弘瑾,抬手把他拦在身后,凌厉的目光盯着摊子老板,重复了一遍段弘瑾点下的东西。
汉子抖了抖,眼前这个男人脸带刀疤,凶神恶煞的,真吓人。
他忙哈腰赔笑颤着声音道:“马、马上来。里、里边有座儿,里、里边请。”
被护在身后的段弘瑾勾起唇角,心情愉悦地跟着牛大山步入布棚。
牛大山左右望了望,挑了张角落的矮桌,抬手直接用袖子擦了擦长条凳,才引着段弘瑾坐到靠墙位置。
段弘瑾坐好,见他还站在一边忙着瞪退旁边几桌客人的好奇视线。
遂仰起头伸手扯了扯他衣摆,待他回头,就笑眯眯地看着他:“这凳子好矮啊。你要是不坐下,我跟你说几句话,脖子就得酸了。”
牛大山被他脸上的笑容晃得失神了一瞬。
扫视周围一圈,想了想,果断挨着他坐下,高大的身躯彻底挡住外人探视打量段弘瑾的目光。
大长腿窝在小矮桌下,略微一动,就能挨上自家主子的。
他忙垂下眼睑,不敢直视身边的笑颜,生怕如雷的心跳被对方发现。
第007章
摊子老板战战兢兢地端着盘子过来,还没等靠近桌子,就被牛大山拦住,直接把盘子接过去,逐一将食物放在桌子上,再递回给他。
老板忙不迭接过盘子就跑了,老远还听到他对着炉子边上的妇人小声喊了句:“吓死人了喂。”
段弘瑾笑嘻嘻地打量他:“不错啊,以后爷出门都用不着带刀、带下人了,光带着你,就足够把人吓跑了。”
牛大山没管他的调侃,端了碗豆汁儿放到他面前,再把焦圈等往他面前移了移。
“别顾着忙活啊,赶紧试试,爷说了带你尝尝京城特色豆汁儿,喝喝看,包管你喜欢。”他不怀好意地催促道。
牛大山这么了解他,看他这语气作态,知道其中必定有诈,却也不二话,端起另一碗就豪迈地往嘴里倒——
“咳!”
他脸色一变,强行咽下嘴里那带着泔水味的玩意儿,一脸复杂地看向乐不可支的段弘瑾。
“那什么,真不是爷骗你,豆汁儿就是这个味儿。”
见这木头看着手里的碗不再继续往下喝,段弘瑾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就准备喝一口给他看看。
“主子!”牛大山忙伸掌虚按住他的手。
段弘瑾好笑:“这又不是毒|药,我喝惯了这个味儿。”
牛大山迟疑地撤回手,看着自家俊美过人的主子一手压着袖子、优雅地端起那碗青绿色带泔水味的豆汁儿啜饮一口,咽下,精致的喉结一动,再抬眼斜睨他:“你真不喝?”
牛大山心神一荡,忙移开视线。抿唇犹豫再三,还是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又尝了一口。
这次可能不如刚才喝得那么急,感觉稍微好些了。
他松了口气。
段弘瑾努努嘴:“呐,配上焦圈烧饼试试。”语罢,他伸手碰了碰了焦圈,确认不烫手后,也不顾会把手弄得油乎乎的,抓起一个凑到嘴边咔擦咬了一口。
见他开吃,牛大山这才伸手。
段弘瑾咽下嘴里的食物,晃晃手里缺了个口的焦圈:“我就只要豆汁儿跟这个焦圈的,剩下的都给你。”见他皱眉看过来,忙摆摆手,“再吃我晚膳就要吃不下了。”
牛大山想想他的食量,点了点头。
俩人腿挨着腿,窝在油乎乎的矮桌前,喝着独特风味的豆汁儿,咬着油果烧饼,小声地闲聊着——哦,当然,是段弘瑾闲聊,牛大山听着。
外面的熙熙攘攘、吆喝讨价,似乎都被高大的男人挡在了外面。
行人来来往往,只能看到被护在里边的男人的一角容颜,脸带刀疤的男人收敛了一身煞气,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话,时不时点点头或应和两声。
细碎的阳光透过布棚洒在俩人身上,闲适又安然。
补过一顿下午茶点,段弘瑾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又绕了一大圈跑到二皇子府。
段弘瑜急匆匆踏入大堂。
“五弟。”
“二哥。”段弘瑾行礼。
“怎么突然跑过来?是不是又闯祸了?”段弘瑜皱着眉瞪他。
“没有没有!”段弘瑾觍着脸凑过去,推着他到主位坐下,狗腿地给他捏肩,“二哥,我是来道歉的。”
再顺手从下人手上端过茶盏,恭敬地递给他:“嘿嘿,二哥,前段时间我不该跟你吵架的,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段弘瑜一脸懵逼。
这、这还是他那顽劣骄纵的五弟吗?
他忙伸手探了探段弘瑾额头——没发烧啊!
段弘瑾黑线,拍开他的手:“二哥你干嘛呢?我没生病!”
段弘瑜怀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怎么突然转性子了?竟然来认错。”眯眼,“真的没闯祸?”
“绝对没有!”语气肯定得就差指天发誓了!
他以前有这么糟糕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他心里吐槽着。
段弘瑜缓下脸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要好好读书。你若是不再胡闹,我去向父皇说说,让你跟着我,好好学点东西。”
那还得了?
段弘瑾忙拒绝:“别别别,二哥,可别折腾我。我这些日子想好了,以后就专心当个闲散王爷。才不要劳心劳力去折腾朝事。”
段弘瑜惊疑不定地看他:“你……你往日不是……?”
“嘿嘿。”段弘瑾傻笑,“往日是我想岔了,二哥别笑话我就成。”他吐槽,“今儿母妃还说我就不是那块料。”
段弘瑜定了定心神,挥手让下人们退出去,才接着开口:“怎么突然这么想了?你尊为贵妃之子,又得父皇宠爱,不是没有一争之力。况且你年纪还小,以往顽皮不过是性子未定,待入了朝堂多学点东西,稳下来,胜算就更大。”他语气艰涩,却依然把实情说了出来。
那宝座,谁不想呢?
身为嫡子,他是最为名正言顺的一个。
然而母后早早逝世,他自幼承欢贵妃膝下,得贵妃悉心教导照顾。
平心而论,对比其他兄弟,他所受到的关爱教导,不输任何人,包括段弘瑾。
段弘瑾更是他自小看着长大,论起来,他都快要把段弘瑾当成半个儿子看待了。
若对手是段弘瑾,他虽然不愿意拱手相让,却也不会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