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秦正一脸‘理解万岁’的样子。
快了,快了,就快上钩了。
「老爷你放心!」小饼子将胸一拍,呛然道,「我就是豁出去命,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不对,不是一臂之力,是助我逃出生天!狂喜的秦正在心头大喊着。哈哈,总算是上钩了!逃,一定要逃,小饼子这厮命大没死,下一回轮到他被拧成麻花儿那可就没准了!
没错,这便是失忆前的秦老爷惯用的,以‘楚楚可怜’之状动之以情的哀兵之计。笨蛋饼子,跟了老爷那么多年,居然还会中计,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由此一件小事便可领悟两件大道理。第一,笨蛋永远是笨蛋,小时候是小笨蛋,长大了是大笨蛋,老了是老笨蛋,你不能指望他活的年头多些便会变聪明一些。第二,黄鼠狼永远是黄鼠狼,记事的是黄鼠狼,不记事的也是黄鼠狼,你不能指望他一觉醒来就变成纯良的小白兔,十粒忘心丹也没这功效。后世小辈,切记。
十一回 离家出走-4
苟延残喘拖着最后一口气从南凉回到中原,药王林齐花了数月才把他从阎王手中抢过来。
六主子的疗伤法子,其中之一便是泡药池,如同他被炼制成药人时一样,用药汁浸泡来去除以前侵入他身体的毒素,同时促进内服药物的效用。
所用的药池在老爷的听雨阁,也就是从前桃花坞门人住的鸿鹄园。疗伤的时候每日需浸泡四个时辰,有一回他无意间潜入深池中发现了池底另有玄机。
从池底通往府外的暗道应当是桃花坞的人修筑,大约是危难时用来逃生的。意外的发现,没想到能作今日之用。
夕阳隐没了最后一丝光线后,秦老爷和他的贴身小厮便开始了行动。纵使有很多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他俩,也决计猜不到他们前往听雨阁的所作所为,只要不出秦府那些暗影是不会去打报告的。
小饼子边走边说着暗道的事,秦正却突然把鼻子凑了过来,「老爷你干什么?」
秦正用力嗅了嗅之后摇摇头,不是这厮身上的味道。天亮醒来他便隐隐闻到了几丝味道,像是胰子的气味,淡淡的带着些许橘皮的香涩。他已两日没有沐浴,柴房怎会有这香味。至今那味道还萦绕在鼻间,不知为何竟让他有些不舍。还有昨晚,四面吹风的柴房他却没有感到一丝寒凉,总觉得有谁与他偎依在一起……
「差点忘了,老爷你识水性吗?」都已准备下水池边小饼子才问。
「你问我,我还得问你。」
对哦,老爷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忘了,这事自然也记不得。「水性……」小饼子望天回想着。他记得老爷那回投湖自尽,不是,是他和素心以为老爷投湖自尽,按老爷的说法他只是去游水散心。救人的时候素心给了老爷一脚,不识水性的他跳下去把老爷拽到了水底,自打那以后他便日日泡在湖中练得一身好水性。能在湖中游水散心,由此说来老爷的水性也是不错的。
一旁的秦正早已不管仰头翻白眼的人,拉起衣摆系在腰间径自下了水。别再想了,走吧,先离开……
「等等我。」小饼子也踢掉靴子跳进池中。
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药池边的书架背后走了出来。
「六……六主子!」小饼子惊呼。
秦正一愣,立刻端起一张冰冷的脸唤道,「林……林公子。」
最初给小饼子疗伤时,小林需日夜守护着他,也就把一些药典医书搬到了此处。这会儿来此是为了找他师父生前记载着有关忘心丹的一本手札,他在药楼翻遍了也没有,想着可能落在了这儿,却没想到撞见了秦正再次逃家的一幕。
「六主子,我们方才说的,您……您都听见了?」小饼子怯声道。
小林点点头,丢开手中的书册走向秦正,脸上没有一丝恼怒,只是嗔笑着摇摇头,像是在对着他宠溺孩子说‘又干坏事了’。到了池边倾身将手伸给秦正,然后暖暖一笑。
小饼子松了口气。还好是六主子,若是别的主子老爷又有苦头吃了。他却不知,六主子这一笑要比其他主子都要来得厉害。
这一笑,秦正只觉得有一粒什么东西滴入心田,登时晕染开来,融化了所有的坚硬和冰冷。受到蛊惑的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大掌包裹住素白纤细的手,随着手的主人慢慢地走出水池……滴答,一滴水从天顶滴下落在他脸上,同时也惊醒了他。
「对不起,请不要阻拦,我必须得走!」秦正狠下心挥开玲珑公子的手,重新没入水池。
小林伸手抓了空,急忙追入深池,可水淹到腰身处他便不敢再深入,他不识水性!
「小饼子前面带路!」
小饼子看着六主子,犹豫不决,「可是……」
「可是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秦正大吼,「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六主子,老爷他只是暂时离开几日,到时候我一定押着他回来。」说完小饼子便一头扎入池中。
小林急急叫道。老爷那伤了的身子还需要他在身边医治调养啊!小林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喉头,
「上去吧,水里凉。」秦正留下一句话便沉入池底。
小林一急,想不想便划水追着两人而去,池水淹过嘴之后无需他再使力,咕噜咕噜吞着水就沉了下去。
听雨阁的这个水池不大却很深,能把三个像秦正一般高大的人淹没,这也是小林选择它来为小饼子去毒的原因,池深便利于小饼子皮肉里透出的毒物沉淀。
前面开路的小饼子已将池底的机关打开,半边身体转进暗道口朝秦正招手。秦正大喜,刚要随他进去却听见身后有不同寻常的声音,转头一看竟是那方才冲他笑的小人儿,那姿势分明是溺了水!
「林……」他毫不迟疑地调转回头迎上去接住沉溺下来的小林,双腿用力蹬着水将小林托举起来。可就在快到达水面时,心脏突然像被人掐了一把猛地一个收缩,紧接着眼前一黑两个人又坠落向池底。小饼子!转头去寻人,可是小饼子已钻入了暗道。
「不……」秦正眼前的黑涟漪一圈又一圈,趁着最后的意识伸手去够那已昏厥的人儿,可伸得再长也够不着。谁来救救他,救救这个人,林公子……
「当真要人给你陪葬是不是!」
怒吼声在耳边响起,震得秦正耳心生疼。睁开眼看到的仍是池边的景致,而眼前一脸盛怒的人是,「南宫门主……」
「老爷你可吓死我了!」和浑身滴着水的小饼子。
「我……林公子!」秦正一把抓住面前的阿杰,疾声问道,「他,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见他如此担心小林,阿杰不免有些意外,「还好,只是喝了几口水,我已让心如送回了药楼。」
「还好是多好?」那本就单薄得风吹欲走的人儿,竟还让他在这冰池中溺了水!「我要去看看他!」
阿杰更意外了,「你为何如此关切,莫非,你记起了什么?」
秦正冷得打了个寒颤,「我没记起什么,可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怎样了。」
阿杰注视着他发青的脸色,状似无意地摸过他的手腕,不觉皱了眉,果然。「小饼子。」
见七主子站起身来,小饼子顿时吓得缩成一团,「小的在,七主子有……有何吩咐?」
阿杰环抱双手笑看着他,「听说昨儿大主子教了你一套功夫,叫分筋错骨手是吗?」
「啊?是……」小饼子哪里敢说不是。
「他有没有说是谁教他的?」
「大主子说是七主子教……教的……」可怜的小饼子翻着白眼,就快要昏过去。
「我后来记起,有一式教错了。」阿杰边说边把指骨捏得咯咯着响,「马上来给你纠正纠正!」七主子话音才落,小饼子整个人已被倒提起来,紧接着便是凄惨的叫喊声。
「啊——!」
「呀——!」
「啊呀——!」
七主子的招式确实和大主子的不一样,大主子是把人从头到脚拧成麻花,而七主子则是从脚拧到头。
「小饼子!」秦正鼓起勇气冲上来救人,提起一口气举起双掌看着背向他的阿杰,眼看小饼子小命就快休矣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把这一掌打不下去,只是急得跺脚大喊,「你快住手,快住手啊!」
阿杰当真听他的话,丢开再度没气儿的小饼子转身面对他,露齿一笑,「急什么,这不就轮到你了。」
秦正鼓出了眼珠,「你你……啊——!」才撒腿跑出两步,阿杰便将他一把揪了回去施力压坐在地。感觉阿杰的手掌贴在背心处,他惊叫道,「你真要杀我?!」
「闭上嘴,别说话。」阿杰右手掌贴着他的背,左手抓住他的肩头以防他乱动。
「你要做什……」一股暖流从背部注入体内,身体很快暖和起来。秦正停止了叫嚣,心想原来这位南宫门主是要给他驱寒,刚要转头道谢一阵烧灼的剧痛便侵袭全身,「啊——!行了,快停下!」
阿杰不为所动,「忍着点,很快便好了。」
身体像置于熔岩之中,一向娇惯的秦老爷哪里忍受得了,往日这种时候需好几个人在旁对他又哄又诓他才肯好好合作。「忍不了了,你快停下我要死了——!」
「唔!」全神贯注的阿杰没有料到秦正竟还有一股反抗的内劲,此刻他脉门玄关全部打开毫无防范,竟被这一股冲击给伤了。
秦老爷当真是把万事忘得干净,难道他不知这时候稍微动一下真气也有可能置对方于死地吗!
「快好了,就快不疼了,再忍忍。」阿杰一面压下胸腔翻涌的血气一面柔声哄着,正要再次向他注入内力,他却趁此空档挣脱了钳制。
「你这好意我受领不了!」疼死他了!
「快回来!」阿杰急忙追出去,看着前面施展轻功又跑又跳的人,急得大喊,「别跑,不能跑!」方才把真气渡与他,这会儿使力会伤了自身啊!
就在这时,秦府的灯火纷纷点亮,几道人影从各处飞身而来,除了小林秦府的主子都赶到了。
「你这脸色,怎么了?!」见阿杰脸色灰白,群傲急忙问道。
「别管我,快去抓住他,他的内伤又……」不等阿杰说完,他面前的几人已没了身影。
秦正得了些力量,蹩脚的轻功暂时又能使上,回头见追他的人从一个变成了六个登时魂飞魄散,埋着头死命地跑,出了听雨阁一路跑到了桃花坞主严青稔的居处‘桃花流醉’。
只想找个地方躲避,秦老爷也不管到了哪儿,一脚踹开大门便撞进去,不巧刚好与一人撞了个满怀。下巴亲吻了那人的脑门,疼得他捧颌哀嚎。
「撞疼了没有?」一双温柔的手伸来,抚上秦正的下颌轻轻地为他揉着,再仰头吹气为他呼呼痛处。刚才受了南宫门主的‘酷刑’,此时此刻秦正感动得要落下泪来,好……好温柔的人。
十二回 离家出走-5
「撞疼了没有?」一双温柔的手伸来,抚上秦正的下颌轻轻地为他揉着,再仰头吹气为他呼呼痛处。刚才受了南宫门主的‘酷刑’,此时此刻秦正感动得要落下泪来,好……好温柔的人。
「怎这般狼狈?」温柔的人抚揉过秦老爷的下巴,又为他拨弄着凌乱的头发。
看清面前人的面容,秦正不禁眼睛一亮。好一个貌美的公子,这眉这眼竟比女儿家还要精致清艳,莫不是一位作男装打扮的小姐?可转念一想,那个他错叫姑娘的司徒公子不也是男子么。
「这夜里打扰了严坞主,实在对不住。」群傲和麒儿同时跨进门来,接着是其余四人。
一见六人,秦正立刻躲在严青稔身后,惊惶道,「你们,你们别欺人太甚……不然,不然我和你们拼了!」
闻言,严青稔愕然,同时也笑弯了嘴,秦正果然已忘记了这些人。尽管七位主子把老爷误服忘心丹的事瞒着,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依然传到了严坞主耳里。
「你要和我们拼了?」云飞张大了嘴,想笑又想哭,「那敢情好,你要怎样来拼?」何时何地,他们拼过了这个人。
秦正只是一时口无遮拦,并非出自本意,「我……我是说,你们不要……不要……」
见他对六人又怕又恨,严坞主眉眼一转计上心头,转过身投进秦正怀中,做出一副无比凄楚的模样,「你们还想逼他到何种地步!既然缘分已尽就请放过他吧!上一次我已被你们重伤,这还不够吗!」
「你在说什么?」仕晨眯起了凤眼,严青稔想使的诡计、下一句想说什么他已能猜到。
严青稔凄凄喊道,「你们要杀便杀我!若是以为下毒手让他忘了我,若是以为如此便能将我们分开,那我告诉你们,休想,休想!我和他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啊?」秦正又一次掉下巴。
这这这……这怎么又来一个啊———
「你找死!」阿杰首先出了手,南宫家迅猛的两掌正面打出,非使得严青稔筋脉尽断不可。
然而身影交错间,受下这两掌的却是麒儿和群傲。
「秦正你……」云飞和仕晨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相拥的两人。
一切发得生太快,唯一虽没看真切,但见秦正背身护着严青稔的姿势也猜得出发生了什么。无非是秦老爷为怀中人受死,秦大主子和秦二主子又为他受死。七人中属他们两人功力最为深厚,可阿杰也不让几分,两人硬生生受下他的掌力焉能无事。
麒儿站直身,低头抹去嘴角溢出的红丝,轻声道,「随我回去。」
昏暗的灯光下秦正看不清他的脸,却从他的声音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再看一边强作无事的群傲,只觉得一块巨石压在心上,沉重得令他提不起一口气。他只是不想有人受伤,他只是尽力护住离他最近的人,他无心要伤他们。
「不,随我走!」严青稔抓住已有些动摇的人,叫道,「我带你离开此地!」
「离开……」听到这两个字秦正心神一屏,轻轻点头。
「你要随他走?」唯一手中的折扇掉落下地。
麒儿冷道,「你敢,我让你桃花坞鸡犬不留!」
严青稔抓着秦正的手,哼笑,「你以为有了他,我还会在乎别的?」
「你们……」秦正痛苦地甩了甩头。脑袋很混,心头好乱,让他走吧,让他先离开,让他想想如何去接受去消化这一切……
「放———!」随着严青稔一声大喊,三面屋顶登时火光大亮,哧哧声中百来支火焰箭射向麒儿六人。
嗅到硝石的味道,云飞大喊,「震天雷!」严青稔早设了埋伏!
「走!」严青稔趁此机会拽着秦正前往内堂。
秦正打开他的手,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叫你的人停手!」
「你?!」严青稔瞪大了眼。
惊觉自己做了什么,秦正像烫着似的急忙松开手,「我……我是说别伤人性命。」本能,有此反应全然是秦正的本能,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掐上了人家严坞主的脖子。
「他们的能耐,毫毛也伤不了一根,快走!」
回头望去见六人退出了前庭,秦正这才随严青稔到了他的书房,而后打开房内的机关从秘道里逃出了从前的桃花坞如今的秦府,一直通往苏州城外。这才是桃花坞真正的逃生之路。
也许是秘道内空气混浊,也许是内伤复发所致,秦正在半途中失去了意识,等隔日醒来他已被严青稔安排在了城外的一间小客舍。
「唔……」床上的人刚呓语一声眼帘还未掀开,床边的人便扑进他胸膛里,力道之大把他才吸入的一口气又给砸了出来。
「你终于醒了!你要再不睁眼看我,我……我就……」话未说完,美公子的眼泪就已落了下来,原来男人也可以如此楚楚动人。
只是这动人的美公子把他压得快喘不过气了,人看起来清清瘦瘦却是沉得要命,秦正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推开他,只得呻吟道,「公子,你再这么压着我,我就真的睁不开眼了。」
严青稔忙起身将他扶坐起来,「有哪儿不舒服?我这就去请大夫。啊,不,得先吃点东西。快,这是刚熬好的肉粥,快吃一些吧。对了,先把衣服穿上,天冷别凉着了。」说着严坞主便开始手忙脚乱的伺候秦正穿衣梳洗用早膳。
秦正刚醒来脑袋仍有些晕乎,一时间竟想不起这位温柔的公子是谁,愣头愣脑地任他摆布,直到昨晚发生的事回到脑中他才记起,哦,原来是严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