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若无旁人的在庭院里你追我赶,休看这不足三岁的娃儿,那可是狡猾得很。爹爹捂住屁股他便去刺大腿,等爹爹移开手去护别处,他又马上扎屁股。要是爹爹太快跟不上,他便马上假装摔倒坐地大哭,而等爹爹前来搂抱,他立刻跳起身举起木剑对低下来的脑袋当头一棒。
「啊哈哈——」
「哎哟,爹爹死了。」
装死?四公子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丢开木剑扑上『死尸』便开始抓挠,直到死人再度爬起来,他又立刻提起剑追上去。
如此玩闹了快半个时辰,直到两父子玩儿得再也动不了,一起扑在地上喘起,那抹倩影才敢走上来。
「擦擦汗吧。」
秦正抬头看了一眼,接过丝帕正要给儿子擦汗,却发现……「好香。」仕晨何时用起了香粉?再看不对,这只手也太小了,又再一看,这张脸是和仕晨很像,不过他的四夫人不用胭脂,脸庞也没这么娇嫩,「三小姐?」
司徒仕晓后退一步欠身行礼,「见过魏大侠。」
秦正连忙起身,「不知三小姐光临寒舍,诸多失礼还请见谅。」虽然像极了仕晨,但这的确是司徒家的三小姐,也只有她才这么唤他,「三小姐是今日到的?」
司徒仕晓回道,「昨儿就已经来了,只是不便打扰。」
「说什么打扰,仕晨也是的,竟不告知我。」
「妾身只是路过,看看晨儿便要启程了。」说到小侄儿,司徒仕晓不禁掩面笑起来。
看看那不悦的小脸,只是说话的一会儿功夫,四公子便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揪住爹爹的袖子便央求着下一轮的决战。
「这孩子很爱粘你。」说着三小姐伸手抱起小侄儿,轻拍安抚着不开心的小家伙,「姑母和你爹爹说说话也不行么?」
秦正拨了拨额前,笑道,「不是他粘我,是我爱粘着他。」
「粘糊。」仕晨啐了下嘴便走开了。
「晨儿真是像极了仕晨。」司徒仕晓亲了亲那小脸蛋便将一脸巴望着爹爹的孩子交还回去。
秦正宠溺的看着怀里的儿子,「是很像。」尤其是这一双独特的凤眼,小小年纪已和仕晨别无二致,使坏时那挑起的眼角更是一模一样。
「这点也像。」
「嗯?」秦正不解。
司徒仕晓望着小侄儿粉嫩的小脸,笑意盈盈的脸上有一丝灰暗,「仕晨幼时也爱和爹亲近,可我爹并不喜欢他。」
「为何?」秦正将自己的儿子看了又看,怎么也想不出有人不喜欢这样人见人爱的孩儿。
「因为仕晨的容貌。」司徒仕晓叹道,「大哥和二哥像爹,我和仕晨则像娘亲。我是女儿身模样尚可,而仕晨……爹却嫌他不够英武。」
秦正知道这话已说得很含蓄,说的难听些,司徒老庄主是不喜欢儿子男生女相。
「我们乌桓人虽说男女皆可嫁娶,越王剑虽说男女皆可传承,但爹骨子里和中原人一样。虽是给我了三庄主的名号,但对我的教养却和中原人家的小姐并无不同,剑法不过是教了些皮毛。」
秦正听懂了,「对仕晨也是?」
司徒仕晓点点头,「爹并不看中仕晨,直到有一日仕晨的剑法赢了二哥,爹才勉强将司徒家独创的内功心法传给他两分。」
若不是付出了诸多血汗,自小被忽视的仕晨岂能赢得了被悉心栽培的二哥。而后来仕晨将司徒家的内功练得如火纯情,其中艰辛又岂是外人能体会的。
「仕晨超越了大哥和二哥,身为父亲,爹也应当感到欣慰,可是知道临终前,爹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认同的话。」甚至还留下一句,妖惑之颜,家门不幸。
曾经那段浪荡不羁流连风月的日子,恐怕也是仕晨用来发泄苦闷的,这些秦正早就知道。可如今听三小姐再度提及,他仍是心痛难当。「仕晨……」这样可人的孩儿,叫人如何不爱,换作是他只怕爱不够,那个当爹的怎狠得下心!
四公子被爹爹紧紧搂住已经很不舒服,再加上他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儿更是恼火,于是伸手狠狠揪住爹爹脸发泄不满。
「好好,再和爹爹过招,来,爹爹教你新的一招。」新的一招不过是当爹的蹲地上,儿子举着木剑把锥屁股改成敲脑袋,「啊……晨儿好剑法……啊啊!」
看着那在地上被敲得满头包还笑得十分开心的人,司徒仕晓喃声道,「仕晨和晨儿却是不同的。」说他用尽心机说他使尽手段,可即使这样仕晨也得不到他所追寻的东西,而这个孩子却是一出生就有人双手奉上。
「爹——」
司徒仕晓惊了一下,晨儿正在那边玩儿着,那这一声是谁……转头一看,那院门就快被挤破了。六个和晨儿大小的娃儿一窝蜂似的涌过来,边跑边挥着小手叫爹。
追来的唯一在后面挥着扇子喘气,「我不管了,不管了,谁要这些小混蛋,谁一锅端去。」
与儿子一起长大(3)
原本府上众多丫鬟家丁,但那可恶的魏麒儿说是每日必需留一人看管孩子,今日轮到了他。救命啊!他哪会这档子事。直到今日他才想到爹的陵寝前忏悔,二十多年前他是如何折腾老侯爷的,今日全都还回来了。
「秦一一,你再给我跑,我,我……」
不等那要挟他的人说话,五公子已把话接了下去,「猪你,猪你猪猪!」准确完整的话参照五主子是,『诛你九族』。
看到冲上来的小家伙,秦正立刻打开怀抱,「一一!」收起怀抱,抱住的却是二公子,「我的傲儿……唔……」踩着二公子肩头扑到脸上的是,「杰儿当心!」刚抓下七公子,脑袋又往后一仰,「小麒儿别拽爹爹的发……啊!」仰倒时感觉头顶有个阴影,定睛一看,「飞儿!」三公子站上高处『飞』身而下,立刻将爹爹压扑下去。听到呜咽声,秦正转头一看,是挤不进来的六公子在伤心,他连忙拨出一只手将小家伙捉过来放在腿上,「来,林儿,和爹爹玩儿翘板子。」
方才还只是他一个人的爹爹,这会儿变成了众多人来争抢,四公子哪里肯,提着木剑冲上去就要找人拼命。
「晨儿使不得!」秦正立时捏碎了他的剑,然后将他提起来亲了几下安慰他的不平。
这一亲马上点燃的导火索,爹爹厚此薄彼的行径叫其他六人好生牙痒,既然痒了那便去咬呗。
「这下轻松了。」唯一舒心地摇着扇子,突然感到眼前一亮,口水立刻往外翻涌,「美……」
司徒三小姐早已吓呆了,见他步步逼近越发的花容失色。想起当年被这人绑走的经历,她险些要昏厥过去,「仕……」
「美人啊!」
「仕晨——!」
惊叫声中,仕晨摔门而出救下了三姐,「赵唯一,当心我砍了你的手!」不愿声张三姐的到来正是因为秦府中有个一直垂涎三姐美色的猛兽,当年这赵唯一趁他不在绑了三姐强行入画,吓得三姐半月都回不了魂。
唯一怏怏地退回去,「有什么了不起,本侯爷还不屑呢。」可恶,打不过这人。
三小姐躲在仕晨身后,颤声道,「我没事儿,仕晨,你要不先救……」救救秦老爷吧。
那玩成一团的七个小家伙俨然已把爹当成了山头来攀爬,起先还乱糟糟的,这会儿已排成一列,整齐地冲上山再跑下山,上山下山,上山……秦老爷扑在地上的脸一点一点陷入土里,再过一会儿兴许这山就踏平了。
「别管他。」仕晨哼道。
「可是,流血了。」三小姐指着那鼻管冒血的人。
唯一凑向前说道,「他们一向这么玩儿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着春泥更护花嘛,「三小姐别担心。」你担心自个儿就成了。
司徒仕晓忙绕到仕晨的另一边,疑惑地看着皱眉的两个人,「仕晨,怎么了?」
仕晨握了握手没说什么。唯一和他一样,脸上有些落寞。其实两个人都有同一个感觉,这座山头本来是他们的啊,眼下却被人攻占了,就是那七个小东西。心头有点失落,有点酸味,有点堵啊。
司徒仕晓大约是明白了,摇头笑笑,又再去看小侄儿。尽管是要和别人争爹爹,晨儿却笑得那么开心。可是,爹爹爱他,终不是独他一个。
仕晨回过头望着三姐,慢慢伸出手搂住她的肩。他与三姐自小便心意相通,他知道三姐此刻在想什么。以何为完整?完整的冷漠以对要吗,完整的虚情假意要吗?小小的晨儿或许也知道,爹爹对他的那份心就只是他的,谁也分不走。
未免小猴子们跟着猴大王学坏,七位主子是想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可原来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养儿子可不是养只狗儿,即便是狗儿,那样让人头疼的小东西也叫他们筋疲力尽。因而过了一段日子后原先的『十六条』便形同废纸,每当被小家伙们闹腾到恨不得钻进坟墓时,七位主子便将小猴子们丢给了猴大王。
秦正自然是欣喜若狂,不过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到了儿子们启蒙的时候,那七个大的再头疼也不得不承担起责任。原本种子就不好,再疏于管教日后还不长成歪瓜裂枣。
找夫子拜师父,自从以后儿子们每日和自己相处的时间便廖剩无几,秦老爷一千个不答应。何必舍近求远,他就能文能武啊。这话是不假,不过大主子只说了四个字便将他一棒子打了回去,心术不正。其心不正,再有能耐也只能是个祸害。
「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九岁的绵玉急火火地从远处跑来。
秦老爷正在教寒玉几人习武,一见那孩子的模样就犯愁,虽说这七个『玉』童是小饼子带回来的,可这几年都是他在教导,怎生的和小饼子那厮一个样,连这语气神态都和那厮别无两样,丝毫没有老爷我的沉稳持重。
「老爷我教过你多少次了。」秦正上前揪住人道,「要稳重。」
绵玉气急败坏地甩开老爷,「稳不了了!老爷你还不赶紧去,六主子在训斥六公子!」
「训斥?」秦正拉下掖着的衣摆,「寒玉、温玉,带着他们去一边先练着。」
「六主子在打……」寒玉立刻闪身躲开刮过的风,「打六公子。」
「小林,你可叫我怎说你!」秦正疾步奔向药庐,一路上想象着他可怜的林儿此刻是如何凄惨。原本他还担心麒儿会对儿子太过严厉,却没想过小林竟是这样的个性。
药庐中从来都是静悄悄的,此刻也是,只不过多了一个孩子的小声呜咽。
「本草明言十……十八反,十八反,十八……」六公子端端正正地站在堂中,低头绞着手指,小嘴里正咕哝着他今日的功课。
见他『十八』了半日还未有下文,小林又将戒尺打在了那只小手上。
「六主子……」一旁的心如心痛不已,却也不敢上前劝说。自从有了六公子以后,主子的性子全然变了。
「呜……」六公子扁了下嘴,瞥见跟前的冷脸赶紧止住哭声,继续往下,「半萎贝蔹……嗯,嗯……」
『半萎贝蔹芨攻乌!』小林气得又挥下一尺,举起手里的书册叱道,『我从昨日起便教了你这几句,整整十二个时辰,你都在干什么!』
「呜呜……」
玲珑的小人儿哭得叫人心都碎了,偏偏六主子却是铁石心肠,『住嘴!给我看着,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萎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全都给我念出来!』
不过三岁过半的娃儿,要看懂这唇语已是艰难,更何况这一首十八反口诀都是生涩的字眼,叫他如何念得出来。
「呜呜,六爹爹……」尽管被打得很疼,六公子还是举着双手挨着戒尺不敢放下。
『你就只知道哭?还哭!』
「小林住手!」秦正再也忍不住上前夺下那把尺子。他知道小林一心想要教好林儿,不喜旁人袒护,因而在外看了许久不敢贸然打扰,谁想这六夫人越来越过分,「林儿还小,这些东西以后再教他不成吗?」
『小?』小林指着旁边的药柜,气势汹汹地逼来,『我像他这般年岁时就已识得里面的药材,他呢?他能说出几味?三岁不勤,五岁使懒,来年十八便是庸才!』
秦正抱着儿子被逼到了墙角,这样的六夫人叫他不知如何对付,「林儿这么聪明,怎会是庸……庸才,他只是还小,还小。」
看到这护短的爹,小林气得满脸通红,『不说我,说老爷你。老爷你三岁开始便会了整套拳法,更能背下整篇千字文,若非你爹对你严加管教,能有这番作为么?』
他爹?秦正回想了一下,那会儿他爹正在边上给娘捶腿儿,哪管他习文还是弄武,他会那些东西全然是因为一学就会嘛,「天生我材必有用,林儿不会这个,兴许会别的。我是我,林儿是林儿……」
『他是你的儿子!便不该这般平庸无能!』小林的眼泪簌簌落下,已是泣不成声。
秦正和怀里的孩子同时愣住,六主子这一落泪,叫父子两人揪心不已,「小林,别哭啊。」「六爹爹,林儿错了……」
『都给我走开!』小林推开一大一小,甩袖而去。
「爹。」六公子看着父亲,一脸的愧疚。
自从孩子们会叫人后,大多时候唤秦老爷爹,七位主子便是大爹爹到七爹爹,此乃正解也,谁要是敢教七位公子冒出不该有的称唤,性命堪忧。
秦正抱住儿子走到药柜前,「爹来教你。」
打从咿呀学语开始,秦正就摸透了这孩子的脾性。林儿并非笨拙,虽然生性怯懦但这孩子着实贪玩儿。吃个饭看到蝴蝶要去扑,洗个澡要玩儿凉了水才肯起身,只要见到哥哥弟弟在玩儿他便要挤进去。这性子,半点不像小林。「林儿真聪明,再猜猜这个。」说着,秦正摘下一朵牡丹,以内力催至半空,随即飘下满天的花瓣,「天女散花,是什么?」
六公子吸着小鼻子,欢喜叫出药材的名字,「降香!」
「没错。」秦正又拿起另一味药材,躬身一拜,「孩儿拜见父皇。」
「太子……太子参?」
「又说对了,我的乖林儿,爹爹亲一个。」秦正很是欣慰。这个儿子不是不聪明,只是要好玩他才肯学。
看着怀里的儿子,又想起小林。不像么?也许不是。或许,这才是药王原本的性子。只是小林生来便不允许有这份性子。他的小林,若是不那么时刻苛责自己,若是像林儿这般该多好……
昔日童年再现(1)
秦正哄完了小的,大的自然也不能忘。
「还在哭么?」
突然从窗前垂下的脑袋,吓得小林往后一跌,不过有一双手很快将他搂住。『你走开!』偏开头,不愿去看这人。
秦正偏头下去飞快咬了下那哭红的鼻子,「林儿他无须做什么,他有我。」
『不……』
小林的心思,秦正一清二楚。这个苛刻的人儿,自小是如何苛刻自己,这会儿便同样去苛刻自己的孩儿。且不说他先天有疾,幼时连床榻也下不了,即便是一个常人,想要在十岁之年便通晓天下药物,谁能做到。偏偏他的六夫人小小年岁便成为了闻名天下的药王。
因为天生体弱后天又受疾,被爹娘无奈送给药圣,孤单地在幽谷中长大。直到这个人的出现他才能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是那枚指腹为婚的玉佩给了他的名字,叫林齐。甚至连真正有婚约的人也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他不过是被双亲推出去保命的……
这个人,威慑皇朝的魏王后人,威武俊美、武艺卓绝、宅心仁厚,这样的人他如何配得上,他比不上大主子他们任何一个人。仅仅让他厚颜无耻地留在老爷身边的就只剩下『药王』的虚名,倘若连这都不是,他还能是什么……
「小林,你怎还不明白。不论林儿他日有何作为,我都不会失望。他都是我的孩儿,我只要他平安康健的陪着我们。小林,这才是我所希望的,懂吗?」
『不……』
「还不?」秦正故作气恼地把人压在窗沿上,「老爷的话也敢不听了?」
小林瞪着眼,继而破涕为笑,『早就不听了。』
秦正懊恼地垂下头,「说的也是。」可这不正是他希望的么,他不要小林敬他畏他,他要他的六夫人同他撒娇、同他使性子,一如林儿。
不知林儿是否知道他与六爹爹不同,他无须成为药王药圣,不论他是孱弱健壮,不论是他聪明还是笨拙,这一生永远有一个人为他支撑起整片天空,他每日只须烦恼这一日如何玩耍得尽兴,让他的天空一同与他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