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太后,却不想杀皇帝。比起要他展昭死,更不惜设局陷害诬他清白。那隐匿暗处的幕后黑手的想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叫人根本无法琢磨。这已经是自回宫以后第二桩叫他想不通的怪事了。第一桩是太后对他莫名的敌意,从开始设计他热衷为他赐婚,到之后巧施连环害他差些殒命,他至今都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其实,也不是全然不明白,而是根本无法想象。难道说……真是因了宫中那些流言?
忍不住将这念头甩掉。
怎么可能?赵祯对他亲厚宠信早不是一天两天,多年来他们皆是亦臣亦友,偶尔宫中也会传些怪话闲话,从不见高高在上的太后以及众位嫔妃当真。怎么此番他在宫中养伤却反生出那么多事端?即便赵祯近来对他更是依赖,那也是因了太后的突然离世,皇帝心中一时无法承受才将一部分依靠的情绪寄托转嫁到他身上。这世间有紫谨、白玉堂对他怀着那种心思已是够了,如何能够草木皆惊以为全天下所有男人都对自己有意?更何况这人还是当朝天子。
但是……若太后真是轻信误解了呢?如此,倒是能解释随后的所作所为。……这么想来,那第二桩想不通莫非也是如此?假设如果宫中潜伏的那个柴王府内应对陛下产生了别样的感情,压根不愿陛下死,另在听信流言的情况下,设计陷害他身败名裂问罪赴斩,这么一来,一切似乎又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那个人会是谁呢?
“玉妃……?”
展昭突然睁开眼来,自己都有些诧异脱口而出的答案。
如果要在宫中选一个爱陛下至深的人物,第一个跳入脑海的必然是那位柔美和善的李德妃无疑。现在想来,玉妃每次出现的时机都有那么一些诡异。第一次宫外遇刺便是玉妃随同陛下一起,那日御花园中也是她与尚充仪争执引起了他的注意,今日还是她叫住自己才至有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
不,不对。玉妃深爱陛下,如何会出卖陛下行踪,导致陛下当初遇刺?那日与尚充仪争执很明显也是为了帮他在拼命劝解。何况宫中流言四起,只有她待他如常,相信他与陛下只是朋友。展昭狠狠捶了捶额头,想将自己的纷乱思绪敲散了。玉妃真心待他,他竟莫名怀疑于她,自己真是头脑不清到疯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当初将他引入竹宜轩中陷阱的明显是个男人,玉妃也险些因此中镖而亡。
男人……?
展昭突然想起那贼人曾说“若不是我,死的极有可能就是展大人了”,之后又说“除了太后,便是保你一命”。再联想到太后那日执意赐酒给他,眼神话语又是那般古怪。如果此人说的都是真的,极可能那日是太后想毒杀于他,反而不知怎么被这贼人掉包了毒酒。可是……那毒酒又为何会下在龙杯之中,而不是凤杯?啊,对了,是他。若一切都吻合他的猜想,那这贼人的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不,还不能完全确定,必须要试他一试。此外还有一人嫌疑也极大,只是该如何揭破对方的身份呢?
展昭还在反复思量,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低沉的脚步声。稍倾,一个身披斗篷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前。牢头恭敬打开牢门,那人手一挥示意对方退下,随后便进到里面。
“陛下?”直到赵祯撂下连帽,展昭才不自禁叫出声来。他想起身迎驾,身子却乏得厉害,一动之下没能起来。
赵祯见状还以为展昭受了伤,忙疾步上前蹲下身按住他想要强起的身体,心焦到慌了神。“不必起身。展护卫你怎么样?难道受伤了?”说着亲自动手检查他身体伤处。
展昭面色一红,拉住赵祯因慌张乱摸的手,尴尬道:“陛下放心,臣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疲惫没休息好,一时无法起身迎驾罢了。”
赵祯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陛下怎么来了?”
赵祯眼神一沉,恨恨道:“你在禁宫之中居然还会被人如此陷害,你叫朕如何待得住?”
“现在情况如何?”
“严奎那混蛋,一早报了刑部留了底,朕就算想救你,若是不能尽快结案,也一时半刻无法把你从这天牢捞出去。”
展昭摇头道:“陛下无需为展昭之事挂心。万事万法皆有章程,不能因展昭一人坏了规矩。”
“朕已经叫人将此事传讯给包卿,相信合我君臣二人之力,定会尽快为你平反。”
展昭闻言非但未有安心,反而眼皮一跳。让包大人知道他此刻处境倒无妨,只是那白耗子……万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犯浑的事来才好。
见展昭缄口不言似在想什么心事,还以为他担心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名。赵祯心疼地望着展昭略显憔悴的面容,宽慰道:“别担心,你这事转圜余地极大,现在有玉妃为你作证,证明你是前去缉拿刺客,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不会有事了。”
“玉妃为臣作证?”
赵祯忙将玉妃所述重复了一遍,见展昭听得一怔,还以为有什么不对。追问之下,展昭却只是苦笑摇头,不愿多说什么。赵祯哪里知道展昭此刻正为先前怀疑玉妃感到深深的自责与内疚。是啊,假若真是玉妃要害他,她又何必亲自站出来作证,坏了自己满盘设局呢?这次当真是他想错了。
赵祯因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故而要展昭将事情经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留待稍后与包拯一同研究案情看能不能寻得破绽。当听到香玲巧儿相继殒命,心中也是大恨,怒骂道:“这些混账,朕若将他们揪出来,绝不会放过他们。”
“陛下,其实臣有一些想法,望陛下附耳过来。”
赵祯依言靠近,等展昭说完心中所想后,很是愣怔了片刻。他有些不敢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正因不知真假,才要一试。”
“好,朕信你。朕会设法布局,请君入瓮。”
赵祯陪了展昭好一会儿,直到薛良三催四请,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想通了很多事,展昭也终是累到受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初时畏寒觉得周身有些发冷,睡梦中不自觉环住自己,之后寻到一个熟悉的热源,便安心地彻底陷入沉睡。
一觉醒来,睡眼惺忪,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展昭便已发觉了异样。刚想推开那环顾自己的火热怀抱,却被一只有力的“铁钳”捉住手臂。一双桃花眼凑到跟前,俊美无双的脸庞笑得那般享受及戏弄。“我说猫儿,你也真够翻脸无情的。呼呼大睡之际将五爷我当抱枕取暖,睡醒了立马一脚踢开。你便是这般恩将仇报的?”
展昭想到自己先前居然一直睡在白玉堂怀中而不自知,脸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偏偏那白玉堂还语气尖酸刻薄、口不饶人。“五爷该说你心大,还是放浪形骸呢?”
展昭气极,脱口辩道:“展某又不是对什么人都……。”猛地住口,脸色难堪已极,顿时别过脸,说不下去了。
白玉堂却望之心头一跳,会心微笑。他柔和了神色,眼中满溢脉脉温情,接口道:“是啊,你只是对我不设防罢了。就像这样。”忽然出手如电将那人牢牢箍在怀中,感觉对方挣扎,反而抱得更紧,紧得就像想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他在他耳边低喃,嘴唇擦过展昭耳际引其一阵战栗。“猫儿别动,这样就好。”
展昭本想推开,但当感受到白玉堂全身微微的轻颤与那浓浓的忧心,一时竟忘了动作。
“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本以为你在宫中好吃好住养病,五爷这才一时忍了不去寻你。谁想好好的又出这等破事,你便存心不让我好过,是吗?”
展昭皱眉道:“说得好似是我招惹来的事端一样。展某又何曾希望宫中发生这种事?”
“这件事情你就没有半分头绪吗?”白玉堂问。
头绪也不是没有,但是他能说吗?若被白玉堂知道先前宫中尽在传他与陛下不清不楚,万一这耗子儿当真了,大闹御内,岂不是把陛下也拖下水?算了,还是三缄其口吧。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正好需要用上他。
展昭拉开白玉堂紧揽的手,脱离怀抱坐正身子,神色肃穆而严峻。“白兄,有一件事正想请你帮忙。”
“跟你这件案子有关?”
“若我所料不差,的确大有关联。”
听到可以帮展昭,白玉堂立时来了兴趣。“是什么?”
展昭凑到白玉堂耳畔一阵低语,白玉堂初时露出吃惊的表情,稍倾了然地点点头,慎重道:“放心吧,你交给我的事,我一定会办妥。”展昭见他承诺下来露出信任的笑容。他却突然拍了一下展昭肩头,略带笑意地抱怨道:“你这只狡猾猫,又被你莫名打发去跑腿了。你倒是说说该如何赔我?”
展昭这次反倒应得格外爽快。“等我回府,请客礬楼一顿酒宴可好?”
白玉堂表示深深怀疑。“顶级的礬楼酒宴一千八一桌,你这穷鬼有钱吗?”
展昭眼神一阵游移,低声嘀咕一句:“展某只说请客,没说结账。”
“你这家伙!”白玉堂笑骂着扑过去,展昭没想到他突然而为,加上身乏避得慢了,被扑个正着。白玉堂压在展昭身上,眼神眷恋而迷离。他见展昭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慌乱无措的模样甚是有趣,蓦地抬手撩开展昭额头碎发,食指轻弹其脑门,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只管负责请客,结账都归五爷。”
展昭一时推他不开,恼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白玉堂戏谑连连:“就你这只穷猫,五爷我自问还养得起。不过……今日即便你说的天花乱坠,也休想我改变初衷。”
“初衷?”
“五爷此来本是打定主意就算是打昏了你,也要将你劫出这天牢的。”突来一指点中展昭胸口穴道。
“白玉堂你……。”
当白玉堂横抱着一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福宁宫寝殿,尚未睡下的赵祯感到实在诧异万分。薛良本想喊人护驾,却被赵祯及时阻下,要殿内众人都不许声张。
赵祯望着白玉堂初时神色费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他不许旁人跟着,而是独自举着烛台走到近处,借烛光将白玉堂怀中之人瞧了个真切,一时没忍住大惊失色到脱口叫了出来:“他……。”
白玉堂亦面色凝重地看了眼怀中被宽大披风从头包到脚的人,郑重点头5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道:“是他。草民一时冲动,将他从狱中救了出来,此刻实在无处可去,还望陛下……。”
“别说了,你随朕过来。”赵祯引白玉堂将怀抱之人放到自己休憩的龙床之上,并亲自放下床幔将人遮了个严严实实。随后赵祯神色严厉地对一众内侍宫婢道:“今夜之事,你们只当什么都未看见,若有走漏风声半句,朕决不轻饶。”
众人诺诺应是。
赵祯见白玉堂驻足龙床边忧心忡忡,忙道:“不必担心,绝没人敢搜朕的寝殿,展……呃,他在朕这里绝对安全。只是你这事当真做的冲动,本来他这件案子极易翻案,现在反而陷他于不利境地。”
“这么多年沉疴积身,他早遍体鳞伤。这次暠山之行更是差些客死异乡,草民实在看不得他再受任何罪过了。”白玉堂眼中透着无人能比的决绝,却突然身子一颤,闷哼一声单膝着地。赵祯见了忙搀扶住他,关切道:“你怎么了?”
白玉堂神色痛苦,却强自忍着。“不打紧,只是受了点内伤,现在还是那只猫的事情要紧。”
“不会是你要强行带他离开,被他打伤的吧?”
白玉堂一阵苦笑:“陛下也该知道那家伙有多冥顽不灵。”
赵祯闻言低叹一声,拖了白玉堂就往外走。“朕招御医给你治一下伤。”遂要薛良去请董太医。
“那他……?”
“别担心,此刻能在朕寝殿之中的都是朕的亲信。”
白玉堂摇头道:“草民不是担心陛下的人,而是担心那只猫万一睡穴解了醒来怕是不依不挠,会不好对付。”
赵祯沉思片刻,决意道:“那就让他暂时先别醒来。”转身对日常照顾他起居的婢女秀禾道:“去准备一碗息神汤,等下给床上的人服下。”另外又对殿内其余几人道:“好好守着,绝对不要让任何人闯进来,明白吗?”
“是。”
一切嘱咐完毕,便拉着魂不守舍的白玉堂离开寝殿到别处治伤去了。
“那人是谁?陛下怎么让他躺在龙床之上?”秀禾忍不住问另一个婢女,却见周通忽然厉色瞪过来,呵斥道:“别忘了这宫里的规矩,不该知道的不要多问。还不按陛下所说快去准备息神汤?”
“是……。”秀禾唯唯诺诺福了福,便到后殿的私厨熬了一碗息神汤来。正打算送到龙床喂给里面的人,哪想不知怎的秀禾刚走两步突然昏厥过去,幸亏周通眼疾手快将汤碗接住,才幸免于难。一旁几人纷纷赶来一窥究竟,却无论如何都叫秀禾不醒。一个婢女为难地看着周通,问道:“周公公,怎么办?秀禾不知怎么了。”
“别担心,也许是得了什么急症,先将她抬到一边。晴儿,你去请医女来给她诊治。”垂眼望着手中的息神汤,周通神色一片晦暗。“但也不能为她一人耽误了正事。这碗息神汤便由我代劳去给那位大人服用吧。”
身旁几人没有注意到周通眼底的异色,自然没有异议,纷纷散开各司其职。
周通一手端碗,一手暗暗伸入另一侧的衣袖。等来到龙床边重新拉好床幔遮蔽了余人视线,他才自其间摸出一个瓷瓶,打开将其中药液倒入碗里。周通面容流露出一股阴冷,他低语自喃道:“展大人,你必须死,对不住了。”说着便去扶起床上之人。披风适时散落,包裹其中的人露出真容,望之竟不是展昭,而是薛良带人暗访良久却无丝毫音讯的韩孟非。
周通大惊,心知中计,正待退走。突然寝殿灯火通明,十数扇殿门被禁卫同时推开携兵器闯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而随后进入的赵祯已然皇袍加身,神色威严而冷峻。一旁白玉堂抱剑环胸立在身侧,不过那双眼再没有半分逗弄猫时的轻佻,而是满满的戾气,就像一张满弦绷紧的弓,似乎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相向。
白玉堂此刻心中已对那只猫的推断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本是被人设局陷害,却反过来运筹帷幄将了对方一局。尤其当他潜入某处府邸,半信半疑从中寻到展昭要他找的韩孟非,他便明白,今夜要倒霉的怕是不止一人。
窃瞟一眼身前的皇帝赵祯,白玉堂也在心中暗暗赞赏。明明没有事先通过气,可当他带了昏迷的韩孟非赶到宫中配合下套,皇帝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配合的天衣无缝。要说这份悟性,可当真了得……不,与其说是悟性,不如说皇帝竟对猫儿的想法感悟的如此通透。
赵祯厉声道:“周通,你还有什么话说?”
“陛下说的什么?奴婢不明白。”趁人不备,周通假装失手将碗跌落,却被时刻盯着的白玉堂一个闪身长臂一捞,将汤碗稳稳的接到手中,半滴未撒。落在皇帝身后的董太医立即取银针探入碗中,只见瞬间黑了大片。
赵祯见了,气冲牛斗。“事到如今,你还打算抵死狡赖不成?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通呵笑一声,继而变为哈哈大笑。“陛下何必多此一问?就凭我识得那韩孟非,陛下以为我是谁呢?”
“你是柴家埋在宫中的内应?”
“陛下现在才明白过来,也不算太晚。”
赵祯心痛地闭了下眼睛,点头道:“是了,若没你传递消息,如何让那人掌握朕的一举一动?你说是吗,严统领?”倏地旋身,对上那刚被人生生擒下押解入宫的御林军统领严奎。“严统领好智谋。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人前让人以为你是太后的人,人后却为柴家复仇大业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果真人不可貌相啊。”
赵祯冷冷一句便如重锤击中严奎心口。想到一切伪装已被窥破,严奎大笑一声,缓缓起身不再装做伏小状。“就不知陛下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朕早已得讯韩孟非入了汴梁,却遍寻不得,没想到今夜白玉堂却在你府里发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