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与自己交战的便是云国神瑞之后楚军左前锋显得尤为亢奋。和前一场残酷狠戾的战斗不同,这一场比试,两位勇士虽实力全出,但战得光明磊落。此等风范才是军人应有,云王与江山快手都流露出欣赏之色。
一场完全称得上是酣畅的交锋过后,神瑞险胜。
“神瑞之名,名副其实。此战吾输得心悦诚服,他朝有缘,战场再会。”
“承让。再会!”
两位勇士扣手别过,各自策马归阵。
第二场比试结束后,北方军士呼声一片,换楚军默然不语。
两场战斗输赢各半,是以第三场战斗变得尤为关键,军心所系,万众瞩目。
云王抬手制止住众军喧哗,驱马而上,江山快手冷笑一声,也提刀驱马,与云王再次马上相对。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与你操戈为敌。但与其让别人对你刀剑相向,我宁愿自己来。”
“不知所云!你我敌对,废话何用多说,生死分胜负,出剑吧!”对方闻言却是横眉挥刀,毫不容情。
“绮罗生!”意琦行痛斥一声。
“吾乃江山快手!”话音落,刀者已飞身向敌,刀光旋曲疾进如风如电。
意琦行心道一声无奈,拔剑出鞘,被迫应战。此一战,江山快手步步相逼,云王意琦行招招相让,神瑞的战鼓也没能再擂醒他的王。
“你的剑变钝了!”刀者讽笑。
意琦行并不为其所激,而是斩钉截铁地回道:“我的剑不会对你开锋。”
“再不拿出实力,休怪我刀不留情!”
江山快手再催三分内力贯注于刀身,刀锋抵在意琦行胸前,一个步步退,一个步步进,强烈的刀气已划破意琦行身上铠甲,衣裳上见了一道浅浅的红。
“还不还手?”江山快手扬眉张目,眼里却闪过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痛楚神色。
运气抵住加诸于身的刀气,意琦行再次痛呼道:“绮罗生!”
“吾说过……”本欲斥驳,但忽然头痛欲裂,脑海中无数影像翩飞而过,心如有千针扎齐扎,“啊——”刀脱快手,人因难以忍受忽如其来的精神遽变而蓦地昏厥。
倒地之前被人霎时接入怀中,最后一缕意识溃散之前,他听见一个仿佛来自久远记忆深处的声音在泣血和泪地不断呼唤着自己——
“绮罗生,绮罗生……”
沽酒
醒来时是在云王帐中。回想起先前斗武之事,他知道是自己输了,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的空虚竟胜过愤恨不甘。无来由的心痛之感让他有些茫然无措,但他知道此地不可久留。遂趁着无人发觉之际,偷偷潜出了云军军营,打马向南而去。
马上颠簸似乎助长了还未完全平复的脑海风暴,一些记忆的碎片渐渐拼接完整,愈演愈烈的痛感中他似乎回看到了自己完整的前半生——
“艳绮罗生,你就叫绮罗生吧。”
“你救我一命,我便将毕生功力传授与你。”
“你是寡人的第九子,楚国九公子。”
“云王遣使前来,请楚九公子前往鑫都王宫,为越姬献艺。”
“楚国来使绮罗生参见云王。”
“你我之间,不是成王败寇,不是君臣关系……”
“愿为云王马前卒,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你便是吾之日光。”
“寡人今日才知何为倾国倾城,得你,胜过天下。”
“以色侍君又如何,只要我愿,我可以给你我的所有。”
“我再无遗憾,唯有遗愿,希望你余生安康喜乐,你答应我。”
“九弟,这是为兄最后一次叫你九弟了,喝下这碗梦蛊酒,你将是这天下最利的一把刀。”
……
此后的记忆布满血腥色彩,原来,他就是绮罗生,他真的是绮罗生。可是,双手染血,一身罪孽的他怎还是当年那个白衣琼华的绮罗生?做过了江山快手,江山刽子手的他还是当初的绮罗生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凄厉的笑声响彻在汉水之畔,纵使痛彻心扉也赎不回寸缕过往,而人,注定要用一生去忏悔。
当云王回营发现绮罗生早已离开之时,他并不如何惊讶,心不在此的绮罗生他是留不住的。要留住他,必须找到让绮罗生恢复之法。而今日他终于得知了关于绮罗生记忆消失性情大变的原因。
据密报中所说,策梦侯那日刺向绮罗生的剑并未正中其心,只是剑尖涂有造成假死之状的□□。当日绮罗生葬礼过后,策梦侯布局好的人便将绮罗生秘密送到了楚王宫。策梦侯身边有个宠妾叫梦姬,是来自蜀国的巫女。梦姬擅长梦蛊控人之术。毫无疑问,绮罗生的现状便是出自她的梦蛊之术。
云王烧了密报,想起绮罗生今日的异状,不由猜测到——莫非这蛇蝎梦姬的控人术发生了意外?而他,又当如何将绮罗生解救出来?
云王的猜测正中事实,楚国朝廷虽还未接到关于今日楚军主帅无故昏厥,楚军不战而败的战报,但另一个“噩耗”足以掀起楚王宫的轩然大波——策梦侯最宠爱的梦姬暴病而亡。
策梦侯在人前流露出的悲伤真假难辨,无人知晓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人。梦姬跟随他多年,为他明争暗斗,铲除了不少异党。如果不是这女人太过贪心,竟想将梦蛊术施加到自己身上,他定不至于下此狠手。他不后悔自己的心狠手辣,纵使梦姬死前凄笑着对他说:“无我,终有一天,你将追悔莫及。”他也仍不信梦姬临终之言。自己一生作孽无数,还从未因谁后悔。纵使多年情意不假,但若为王者,怎会牵绊于这无足轻重的儿女之情?可他算准了自己的狠心绝情,却不知梦姬话中之意。梦蛊术,须下蛊之人以生命维系,人亡蛊亡。从不属于他的刀,从今往后,更是再也无法为他所用了。
一场势在必得的征伐仓促收场,云晋皆大欢喜,楚军丧气南归。楚将江山快手消失后云王也随之消失,神瑞得令领云军返程。江山一时复又风平浪静。
意琦行离营后快马加鞭向南,数日后便抵达了楚都,正当他准备只身入楚王宫要求策梦侯为绮罗生解蛊放人之际,却听闻楚都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梦姬离奇死亡以及江山快手失踪之事。他将信将疑地,夜探了一回楚王宫,找到了策梦侯亲随,逼问过后确信了传言属实。
此时绮罗生失踪或许非祸是福,只是楚地山水逶迤,烟波浩渺,偌大天地间,他再次丢失了那个唯一的人。
发动了几乎全部可用的在楚密探,意琦行暗下决心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绮罗生。同时他自己亦是扬鞭策马,去向任何一个听闻有绮罗生消息的地方。
一个月后,他到达了隶属玉阳郡的一个临江小镇。小镇江边有个杨柳渡,渡口常泊有南北来往的客船,沿此江溯游而上就能抵达汉水,意琦行得到密探消息,绮罗生很可能漂泊在这一带附近。
意琦行到达时日当正午,秋阳朗照,天高风急,吹得落木萧萧,随江漂逝。他找了个茶棚,简单解决了长途跋涉的饥渴后就开始向人打探。沿街一路问过后他便愈发确信绮罗生在此地出现过,具体行踪却鲜有人知,最后他打听到了一家酒旗招展,名为“竹肆边”的酒肆里。
酒肆掌柜是位年愈六旬的白发老者。意琦行进去后向老者问了声好,随即找他沽酒。
“这位大人是要沽哪种酒啊?我这里有浑酒、清酒。”
“清酒。”
“哪种清酒啊?”
意琦行耐着性子道:“您这里最好的一种。”
“我这里的酒啊,种种都好。大人是要烈些的,还是醇些的,或者是……”
“老先生,您随便给我打一壶。顺便我跟您打听个人。”
“人您随便打听,酒可不能随便来,我给您都倒一盏尝尝,您看哪种合您口味,我再给您打好拿去,拿去后慢慢喝,年轻人不要借酒消愁……”
“老先生。”意琦行不得已打断他的絮叨,直接问道,“您这里是否有来过一位容貌俊美,耳朵略异于常人,发色雪白的青年?”
老掌柜眯着眼睛看了几眼意琦行,捻着胡须开口道:“看大人您也不像是去找那后生寻仇的,也罢,老朽就告诉您吧。您提着我这壶酒到江畔去,沿江给洒了。您要找的这个人啊,自然就会出来见您了。”
“这酒是?”
“雪脯酒。”
“多谢老先生!”意琦行在柜台上留下酒钱,提了酒便不再耽搁片刻,径直朝江边快步而去。
到达江边时放眼望去唯见江面平阔,不见故人踪影,不知绮罗生是否当真隐居在此。意琦行心怀忐忑,迫不及待地揭开酒壶,将雪脯倾洒沃地,酒香随风而散,闻风便觉香沁心脾。
酒尽后意琦行凝神屏气,稍后便听到岸上响起了踏步声,他喜唤一声:“绮罗生!”随即向来人方向疾行而去。绕过秋树几株,看见的却是一个衣短褐背竹篓的渔夫。意琦行停下脚步,与渔夫擦肩而过,风动竹影,却非是故来,不由心生失望。秋水迢递,远接于天,他本是堂堂云王,而绮罗生如今亦是大名鼎鼎的江山快手,本该天下谁人不识君,但如今,他却不知该向谁询问,那个笑意朗润,谦和温暖的绮罗生究竟身在何方?
其实自熙和殿如做噩梦般的那日起,他就已经不得不信,即使身为天下威仪第一权势无双的王者,也有无奈,更有求不得。
久久伫立江畔,目生几分苍凉,水中倒影颀长而孤零,却始终站定着不肯离去。
片刻后萧瑟秋风再起,水天交汇处忽现一船顺风而来,船行快而稳,不久便近至可以看清船身。铜铃挂角,纱幔遮窗,是一艘相当雅致的雕花画舫。
“既知用雪脯寻我,应是竹肆边长者相告,朋友,请上船吧。”
饮醉
直到清音入耳的刹那,意琦行久悬的心才终于踏实落下,但心情却如被风拂乱的湖面,漾开圈圈被搅乱的涟漪。
本欲飞身上船,抬足之后又轻轻放下,一步步踏着心中涟漪,江上水波,缓缓向画舫走去。
踏上画舫时,风吹帘动,两人蓦然照面。数年生死茫茫,再见时却失了言语。
“请进。”许久后终是绮罗生先开了口。
意琦行微躬身,抬步走进了画舫。
“请坐。”绮罗生抬手示意,随即为意琦行斟了盏茶,“画舫内只有牡丹花茶,你便将就着饮一回吧。”
意琦行端了茶盏慢慢饮了,眼睛却一直未离开绮罗生,自眼前人消失不见后,他其实饮了无数杯牡丹花茶,来留住记忆中的味道。
绮罗生被意琦行的目光瞧得终于无法淡定了,他以扇掩面,声音故作平静道:“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你在躲我?”
“不曾。”
“那为何不来见我?”
“我凭何来见你?”
“凭你——是绮罗生。”
“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绮罗生。当年的那个绮罗生早已死在了熙和宫,现在的我只是满手血腥的江山刽子手。”
绮罗生脸上浮现出痛悔神色,意琦行摇头劝慰道: “那并非你之过错。更何况生逢乱世,成王败寇,生死由命。”
绮罗生看向自己抬起的双手,语气平缓又沉重:“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每当我想起那些场景之时,便觉得这双手所沾上的脏污罪恶此生都无法洗净。无法原谅自己又有何面目见你?”
意琦行叹息一声,伸手握住绮罗生的手,目光如炬,不容绮罗生再行闪躲,语气无比坚定:“若论血债,我背负的岂会少于你?若你认定这是沉沦之路,我也早已先行于你。往后我必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沉沦的路上,有我,与你同行。”
虽震撼而感动至极,但绮罗生仍觉无言以对,他知道意琦行字字真心,他自己又何尝不愿与他携手一世?可是,无法原谅自己的人又怎配去拥有幸福?
无法继续的对话只能岔开,绮罗生松了语气转移话题:“云王远道而来,绮罗生自当一尽地主之谊,陪我去沽些酒来吧。”
意琦行心知劝慰之事不能操之过急,便顺着绮罗生陪他登岸到镇上沽酒去。
一路寡言,意琦行时时侧目看向绮罗生,失而复得之感总是让人犹觉身处梦中,须得百般确信才能稍稍慰藉后怕无穷的心。
绮罗生被意琦行看得脸色?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从欤镁扑梁缶贡徽乒窭先思业髻┧祷姑灰迫司拖茸砹恕U庵袼帘叩睦险乒袷窍缋锶巳酥幕岸嘀耍匠V谌硕济徽夥菽托娜ヌ踹叮荤猜奚歉隼狻W菔菇袢找忡谢乖谕馔返茸牛踩允敲娲⑿Φ靥舷壬髂媳钡爻读思嘎峥穑米约好嫔指慈绯#那橐财礁葱矶嗪蟛盘嶙啪铺こ隽怂撩拧?br /> 南方秋日里的天气有时也和春天一般变卦莫测,来时还残阳未收的天这会儿竟已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意琦行不知从何处买得一把雨伞,只见重重雨幕中他撑着伞从柳畔桥上走下来。绮罗生见到他后径直走入雨中,意琦行便加快步伐走到他身边,将伞侧过去,两人共伞,并肩而行在被雨润湿的南国乡野中。
“这酒不如进贡的那般醇厚香冽,却是自有一番味道,等下你可尝尝。”
“想来味道也不差。”
“你从前不曾来过楚国吧?这回可有好好看过这里的山水?”
“还不曾好好欣赏,在找到你之前,我无心赏景。”
“抱歉,让你挂怀了。”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疏客气?”
“我是当真心存歉意,但同时也是高兴的。”因为这些年过去,天下都换了模样,而身边的人仍然不曾忘却自己,更愿为了他跋山涉水而来。
来时无雨却无话,回时雨声嘈杂,但似乎借着雨声掩盖,便可以将心中话痛快说出。绮罗生故意放慢了脚步,意琦行心有灵犀地配合着他的步伐。一伞之下似乎是一方只有二人存在的世界,让他们可以暂时忘却纷纷扰扰。
不经意侧首时发现意琦行将伞偏向了他,而自己却湿了半个肩膀,绮罗生毫不犹豫地靠近意琦行,抬手将伞推向意琦行那侧。意琦行顺势搂住绮罗生的腰背,两人由并肩转为相依而行。绮罗生没有挣扎,倘若可以,他甚至希望这条路永无止境,这样他就可以在最靠近意琦行的地方,与他一起走下去。
路终有尽头,江边还是很快就到了。回到画舫后意琦行松手放开绮罗生,手与心顿生空落之感。
绮罗生燃起红泥小火炉,烧水将酒温热,又帮意琦行脱去外衣放在旁边屏风上晾烤。蒸屉里的糕点仍是热的,入口酥甜。他拿了一块给意琦行品尝,微微笑道:“怎样?”
意琦行点头,他并不如何喜欢甜食,但是绮罗生喜欢,偶尔他也会陪着尝尝。
“这是我买了农家稻米碾成粉拌了桂花糖亲自做了,用松针燃火蒸熟的。”
绮罗生一句话让意琦行又多吃了几块平常只是略尝辄止的糕点。
糕点吃完后酒也温得差不多了,绮罗生取来酒盅,给意琦行和自己都斟上。
“第一杯敬你,谢你远道而来。”绮罗生说完先干为敬,意琦行自是奉陪,喝完后绮罗生又立即续上两杯。
“第二杯敬你,谢你不忘故情。”
“第三杯敬你,谢你对楚留情。”
“第四杯敬你,谢你昔日善待。”
“第五杯敬你,谢你……”绮罗生似乎在放纵自己喝醉,或者欲倾盏销愁。意琦行不忍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干饮,又说这些让人闻之心碎的话,于是抬手制止了他继续斟酒的行为。
“够了,绮罗生。你何曾有欠于我,是我亏欠你一命,亏欠你四年的时间。如果我早知你还,还在,我又怎会任由你在混沌中受苦?”
似已微醺的绮罗生笑着摇头道:“你也不欠我。那一剑,我是自愿承受的。”
“你既知你自愿,应当也知我甘愿。”
“哈,那就再干一杯吧。敬,敬你情我愿。”
绮罗生再度一饮而尽,酒杯未放却被意琦行起身揽入怀中。
“你说你情我愿,时至今日,你还是心甘情愿?”
“对天下苍生,我有深如江海的愧疚,可我从不曾有片刻后悔。”如果时光重置,再回熙和殿上生死一瞬之间,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替意琦行挡下那一剑,为意琦行而沉沦,他无怨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