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这场联姻算是泡了汤,结果过了几天黎荣打来电话,说他想刊登全版广告示爱自己,问她会不会觉得这样太抢风头?
她怎么会!做这种浪漫剧本的女主角,她求之不得,何况观众还是整个香港的人,想想都觉得面上有光。而后的故事自然也顺理成章,象征性的恋爱、隆重的求婚,她也如她所愿,成了全香港最被羡慕的女人。
她又翻了下黎荣和沈期的通话记录,心下更是惊愕:他们在那条短信后还有一次通话记录,日期显示是黎荣跟自己求婚的前一天!
她余光瞥向来电铃声,是一首她没听过的英文歌,而别的电话打进黎荣这里向来是默认铃声。
她飞速删除了短信界面和通话记录界面,锁上屏,仪态端庄地走回会场。她想起前几天晚上她和黎荣聊起了请柬的事,提起沈期时黎荣明显有些萎靡,只是当时她并未在意。而今天在大堂门口遇到沈期后黎荣看上去就一直心事重重,甚至连手机都没有拿就离开了座位------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答案其实呼之欲出。
何琼茵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目光控制不住瞥向沈期:他正跟一个年轻女人聊着天,美丽的眉眼懒懒地抬着。从容貌到气质他都太像个没有定性的人,连带着沾上他的气息,都像是会因此同样轻浮起来一样。
名流圈子不是没传过黎荣和沈期,只是他们某一段时间的密切联系总会伴随着一个协同完成的大项目,让那密切得到了最好的解释。久而,她们也真的习惯于把黎荣和沈期当成好友,即便他们关系格外密切,甚至密切到了床上,也不过上流社会司空见惯的事,弹不起什么声浪。
但如果何琼茵的身份不是一个八卦者,而是黎荣的未婚妻的话,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如果黎荣突兀的求婚是和沈期谈崩了,甚至可能只是为了和沈期赌气,那他完全也可能因为沈期的回心转意取消婚约。即便这会让黎荣付出极大的代价,但现在连订婚礼都没有举行,正式的商业活动没有开始,黎荣最多因为负心被谴责一番,他的势力、他的财富、乃至于他在未婚千金中的名声,都只会受到短时间的冲击,而后迅速被时间所冲淡。她或许会收到一段时间的同情,但从此弃妇的名号会伴她一生,即便赌王千金的身份仍旧能给她带来不错的婚姻,但那些人和黎荣怎么比!和黎荣可能给她与她的家人带来的财富怎么比!
何琼茵此时其实已经有些丧失理智了。她想起刚刚在大堂门口,沈期跟黎荣明显有些古怪的谈话。但黎荣却不加犹豫答应了沈期的邀约。沈期找黎荣,找他谈什么?劝他取消婚约吗?也许不是,那万一是呢?
何琼茵不由握紧了拳:这样的情况,就像沈期早已在她不知觉的时刻握住她的咽喉。她的婚姻、她美好的将来,完全可能因为沈期的心念流转而化作飞灰!单是这种可能就让她恐惧不已!
她心里一团火烧得正旺,却又不得不立刻克制下来。原因很简单,黎荣回来了。
黎荣回来时神情一派正常,但他越是这样何琼茵越是觉得心慌。黎荣刚一落座,她便立刻戳了戳黎荣的手臂:“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统共只不过去了四五分钟,时间实在算不上长。黎荣有些惊异:“我没去多久啊?”
这回话实在有些幼稚,但何琼茵本来问的就幼稚。落在旁人眼里是小情侣的打情骂俏,但黎荣显然不喜欢跟别人表演这种戏码。何琼茵勉强定了定神:“是啊,我多想了。”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已经标志着她从一个镇定的、施展女性魅力框住黎荣的未婚妻,变成一个惊疑不安的,时刻畏首畏尾的准妒妇,只是现在的何琼茵,显然没有还意识到这一点。
第十四章 死地
是夜,黎家。
一番春宵后,自又是灯火通明。黎荣抽了半支烟翻阅着短信,何琼茵却一反往日的娇媚痴缠,穿了睡衣沉默地坐在一旁。
会给他发短信的大多是生意伙伴。黎荣一一回复后,手指停留在最后一条上。
沈期:晚六点安华会馆,可否?
黎荣:可。
他其实一早就看到了这条短信,只是出于习惯留在最后回复。黎荣关了机正准备睡,何琼茵忽然幽幽道:“你明天晚上不在家吗?”
“我跟沈期去安华会馆。怎么,你白天不是听到了吗?”黎荣有些奇怪。
何琼茵低垂着眼,声音较平常低细了许多:“你可以不去吗?”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黎荣顿时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想你在家陪我。”何琼茵抬起头,不施脂粉的面孔有别样的楚楚,男人,或许最抗拒不了这样的绕指柔,“多在家待些时候,不可以吗?”
“我答应了沈期,自然不能爽约。何况他要问起理由,我怎么向他交代?”黎荣顿了顿,“白天我问你,你不是没有意见吗?再说了,以后我在家的时间多得是。”
你和沈期见了面,还会有以后吗?何琼茵此时整个心神都浸透在恐慌中,尽管表面上她仍然娴熟运用自身优势,但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建立在“沈期正想破坏她的婚姻”这一并不存在的前提上,战略上失误,战术再正确自然也无用。
“我不想你去!”何琼茵索性开始耍了性子,一把扯住黎荣的胳膊,“明天在家陪我,他要问理由你就说是我要求的!”
黎荣眼神一冷,低喝道:“放开!”
气氛瞬时有些僵硬,何琼茵怔愣着放开手,有些惶恐地看着黎荣明显有些愤怒的脸色。
他生气了吗?
人人都说母亲御夫有术,但她私下询问母亲,母亲却只告诉她无论如何要顺着丈夫的心思,不能让丈夫动怒。她有大小姐的脾气,虽说心里记挂着母亲的话,一言一行却难免流露出骄纵之气。所幸黎荣似乎并不介意,反而每是使性子他便愈发包容。她满以为黎荣正喜欢这种调调,自然就一路顺着这路线走。
而现在看来,她似乎做过头了。
黎荣此时又是另一番思绪:他刚刚的确是在生气,生气的原因却并不是何琼茵不让他出门。他跟沈期毕竟关系特殊,如果何琼茵介意,他可以做到丈夫的职责同沈期减少私人来往。但他事先已经询问过何琼茵的意见,木已成舟却忽然反悔,就着实是蛮不讲理了。
黎荣对自己的妻子没有太多的要求,除了基本的家世、样貌外,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要懂得进退、知晓分寸,在公众场合与自己的事业往来中不要给自己拖后腿。客观说来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他结婚,难道是为了找个空有皮相的千金小姐当菩萨供着?
选择何琼茵虽然的确有一时冲动的因素,但更主要的,还是他从她母亲与几个姐姐的婚姻状况中判断出她至少是个贤内助。可现在看来,自己的判断可能出现了失误。
“我在工作上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黎荣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只是脸色仍旧有些铁青。
言罢直接躺了下去。
黎荣心里也的确坦荡:他现在的确没有把沈期当成自己的床伴或情人,冲他们两家密切的经济往来,沈期请他出去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落在何琼茵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他同沈期,当真是聊公事吗?
若真的只是公事,那她的顾虑,就着实多余了。
2012年7月18日晚,安华会馆。
黎荣来时沈期已经坐在了包间里。见他来了,便从报纸里探出头,慵懒道:“来啦?”
“我也不算迟到吧?”黎荣总觉得他话语中有隐隐的冷淡,想试着活跃下气氛。
“是啊,约定六点钟,提前五分钟。”沈期也笑了。他笑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那眼睛分明又专注地盯着自己。要说感觉,就是自己在夏天的空调房里盖着冬天的棉被,冷也不是热也不是。
“找我过来有什么想说的吗?”黎荣喝了口酒,有些好奇地望着沈期面前的茶。
“我要说是为了和你谈公事,你信吗?”沈期仍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瓷茶杯,似乎还是有些不习惯,“结了婚,还是要多出来聚聚,别冷了交情。”
“这还用你说,你愿意冷,我还舍不得。”黎荣暗松了口气,半开玩笑道,“最近怎么都没见你喝酒了?”
“年纪大了,总得注意下胃。”沈期淡淡地说,“你一个年纪比我还大的老爷子是不是也该关心下你的肾,应付娇妻还足够吧?”
“你才老爷子。”黎荣有些气恼,却又不自觉为这样的习惯和他开玩笑的沈期暗自窃喜,“跟你那会儿都足够应付了,结了婚怎么会应付不了?”
黎荣的原意是没结婚时四处留情放浪不羁,结婚后收了心自然比从前修身养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清楚其中内涵。
比如他的未婚妻。
黎家卧室,何琼茵拔下耳机,将一个金属仪器狠狠地摔在地上。妆容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怒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昨夜的争执后,她对黎荣沈期今天的见面实在不放心,对此的应对措施,就是在黎荣的外套里放了个窃听器。
而听到的内容,无不印证着她的猜测。何琼茵捂住脸,气急败坏地嚎叫片刻,终于无能为力地委顿于地。
黎荣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出乎意料的是,何琼茵居然还没睡,正襟危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黎荣心中顿时有些愧意。昨夜的争执后他与何琼茵便一夜无话,今天一早就直接去了公司,自然也谈不上和好。他回头也反思了一下自己,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和朋友聚会有什么问题,但女人的心思他毕竟不清楚,哪里触了怒火也是说不准的事。思及此处,他不由放柔了声音:“这么晚还不睡?”
“我若睡了,还能知道你是几点回来的吗?”何琼茵幽幽道,仿若完全没察觉到黎荣话中的关心。
黎荣听她口气着实古怪,心下的愧意顿时淡了几分,连带着口气也多了几分强硬:“我几点回来,你何苦管得如此详细?我同朋友吃饭,又碍到了你什么事?”
“你们是朋友吗?”何琼茵忽然失声道,“你们上过床,不止一次,你还对他念念不忘,跟我结婚不过是一时兴起!”
“你怎么会知道?”黎荣震怒。
他震怒的自然是何琼茵为什么会知道他和沈期曾经上过床的事:认识何琼茵后他和沈期绝对算得上清白,今天也是十点过就散了会,此时才回家着实是因为路上耽搁。
但何琼茵自然不是这么想。她问话的重点在后半句,黎荣的话也被她自然而然理解为对后半句的回答。泼天的怒气瞬间收敛,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心下早已方寸大乱。
“你偷看了我的短信,对不对?”半晌,黎荣才开口,口吻冰冷,结合铁青的脸色更显可怖,“我们还没有结婚。”
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何琼茵。她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把话说出口:她这才发现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她可以使小性子,可以吃醋,但若侵犯黎荣的个人隐私,就绝对过界了。
她那天翻的短信,可不止沈期那一条。那些被她草草略过的,绝对不乏商界名流,而黎荣同那些人的短信,哪一条不是最顶尖的商业机密!
他们还没有结婚,甚至连订婚礼都没举行。她还不是他的妻子,那她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无异于商业间谍------这怕怕才是黎荣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我同沈期,的确做过情人。”好半天,黎荣才幽幽开口,“当然,这是我们的私人关系。具体情况并不需要向你说明。”
言罢拂袖而去。
何琼茵瘫坐在沙发上,周身如同浸在冰窟之中。良久,她缓缓起身,走向客房。
她知道她如今已经不可能追求十全十美了,但也并不是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黎荣怀疑她别有用心,那如果她能证明,她没有呢?
比起先前,她现在反而出奇冷静。
第十五章 覆水
2012年7月19日上午,办公室。
“厂址定了,就在四川。”沈期在几页文件上签下名,对身侧的程望说,“如果时间合适你可以跟我去一趟,只要你身体没有问题。”
程望轻轻一笑:“我的身体没那么弱。如果您不觉得会惹人口舌,一起去当然可以。”
“我还把你当小孩子。”沈期也笑了,眼中隐隐有些怅然,“那就定了,25号一起去四川。你自己回家收拾一下。”
“好。”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沈期眉头一皱:“什么声音?”
程望摇摇头,起身推开门,门还半开半掩,一人便悍然入内。程望躲闪不及,身子很是晃了几下,沈期连忙起身拉住他,朝来人瞪道:“何小姐,所来何事?”
来人正是何琼茵。她望着沈期,精致的脸孔俱是气急败坏之色:“你和黎荣到底是什么关系?”
“黎荣?”沈期一愣,心下大概猜出了七八,暗想麻烦,又顾及到程望还在场,便没有直接承认,“我同黎先生是朋友,何小姐自然清楚。如果有什么不解的,为什么不去问黎先生本人呢?”
他这话说得隐晦。变相承认了自己和黎荣的确不是普通朋友,又给了何琼茵知晓真相的明路。在他的预想里,何琼茵此时便应该闻弦歌知雅意,回头找黎荣问清楚。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在对牛弹琴……
“他本人?他本人有什么好问的?”何琼茵完全不顾富家千金的仪态,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就冲到了沈期面前,尖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们要结婚了还去招惹他?对他余情未了还是安心想闹事?这样阴魂不散地你不觉得丢脸吗?”
这都哪出跟哪出?沈期只觉头疼欲裂,胃也隐隐作痛:“何小姐如果真的有要问沈某的,不如找个机会让沈某慢慢解释。这里还有外人在。”
如果是了解沈期的人,分明便能听出他此时已经是示弱退让,这种行为对他而言已经非常难得。但何琼茵并不了解他,即便了解,她此时一门心思就为了把事情闹大,旁边只有一个人,她还嫌少呢!
“怎么,怕被小情儿看了笑话吗?”何琼茵扫了程望一眼,冷笑道,“你自个儿做了见不得人的腌臜事,还怕被人戳脊梁骨?这小子看上去就跟你一样的狐媚相,果然,你……”
何琼茵忽然停住嘴,捂住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沈期。她跌坐在地上,沈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右手仍停留在半空中。
他刚刚扇了她一耳光,下意识的、竭尽全力的一掌。而他似乎全然没有后悔的意思,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她,那目光粗粗看去并没有太多强烈的情感,如果要形容,那就是如同望着一个死人一般的,极致的冷酷。像是漆黑的深渊,看不出情状,却分明冷意刺骨。
她忽然想起沈期的身份,他不只是一个商界权贵、亿万富翁,九龙沈家是香港叫得出名字的黑/道家族,即便这几年因着风向的缘故收敛许多,他的产业半边黑,没有真正洗白,那沈期的怒火,所代表的很可能是杀身之祸!
她有些迟疑地看向程望,年轻人低垂着头,一副温文缄默的样子。如果那耳光是为了他扇的,那他到底是沈期什么人,值得沈期为此牺牲他一直保持的绅士风度和谨慎圆滑的作风?
她心下一跳,忽然没有来由地注意到一个与眼下情状并不相干的细节:那个年轻人微微垂首,五官轮廓大半被掩盖,但如果这么看过去,他和沈期,着实是非常相似的。
她发愣的片刻,有人猛得推开门。房间中三人同时望过去,黎荣站在门边,脸上有隐隐的愠怒。
他怎么来了?
沈期和程望心下都有一瞬的惊惑,何琼茵却是了然:她虽然估算过时间,但也没想到黎荣来得会这么是时候。
她如是想着,立刻便起身抓住黎荣的手。还来不及说几句话,黎荣便悍然甩开她,疾步走到沈期面前:“她怎么得罪你了?”
他语气中有极其强烈的维护与关心,仿佛全然没意识到被打的是他的未婚妻。看上去,好像沈期的情况,沈期受的委屈,才是他唯一在意的。
沈期却不这么想。
如果是旁观者的眼光,此时只怕觉得是黎荣在维护他,但熟知黎荣脾性的沈期却明白,这其实是对何琼茵的变相保护------他再如何愤怒,总不能当着黎荣的面对他的未婚妻动手,黎荣做足了姿态给足了诚意,他更得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