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珑心道妈的,抓错了。
苍狼确实在乱军中抓回来半具尸体,只是仓促之间,原本要抓上半身,没想到却抓错了下半身……
于是那尸体从腰上被扯断,剩下两条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着,原地四处打转。众人见那情景,当即又觉诡异,又觉荒唐,都忍不住心中发毛。
腿就腿吧,能证明就行,李景珑持剑,示意哥舒翰看,哥舒翰圆睁双目,饶是身经百战,亦一时险些被吓着。
“快杀了它!”秦亮说,“李长史!”
厅内众兵士眼中都充满了恐惧,眼看那腿在地上扭来扭去,以一个无规则的运动轨迹在厅内四处打转,靠近哪边,哪边的人就发出大叫。李景珑便以心灯之力注入智慧剑中,智慧剑发出白光,要杀,却不知怎么个杀法。
“李景珑!下手!”哥舒翰喝道。
李景珑找来找去,最后没办法,只得以剑朝那两腿的裆部一插。
那腿终于安静下去,彻底死了。
李景珑扶额,说:“也不用还我甚么清白,反正这辈子被人议论惯了,余下的,老将军您自个看着办罢,但凡出征还是收妖,用得着的地方,吩咐我们一声就成。”
厅内一时气氛极其诡异,李景珑将众人晾着,反手将剑负在背后,回房前去探视莫日根。
鸿俊在外头与陆许并肩坐着,一人捧着一个海碗,内里俱是热腾腾的白米饭,上头铺了青菜肉片,两人都饿得狠了,鸿俊一边吃,一边朝陆许解释自己与莫日根的关系,陆许似乎对鸿俊有点儿敌意。李景珑过来时,陆许又提防地打量他。
“这就是我们的长史。”鸿俊介绍道。
李景珑推门进去,见莫日根已睡了,便朝陆许道:“这位小哥,今夜辛苦你陪……”
鸿俊说:“我来守吧,大伙儿都累了。”
李景珑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走走走。”
夜深时,将军府内灯火通明,显然无人入睡。李景珑与鸿俊住一间房,两张榻,李景珑提笔给远在长安的太子写信,这次下笔如神,再不犹豫,将军情折好填进封内,鸿俊则像昨夜一般,缩在被筒里像个卷起来的鸡蛋灌饼,说:“别写了,睡吧。”
李景珑封好信,盖上火戳,身上也带了不少瘀青,还有两处浅浅的刀伤,解了外袍后自己上了药,正要熄灯时鸿俊又问:“你不去帮他们的忙吗?”
李景珑停下动作,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一会儿让我睡,一会儿又让我去帮忙。”
鸿俊忙道:“还是睡吧,我只担心尸鬼又来了,不管它们的话,万一又去屠村怎么办?”
李景珑答道:“打又打不过,追着它们到处跑,我还得累死,哥舒翰已经在布防,正召集谋士,将河西一地各个县城里的百姓,全部撤退,转移到大城中来,他们正在连夜商议对策。这事儿一捅穿,咱们就不必担心了,你放心,多半睡不过今夜,就撬咱们起来干活了。”
鸿俊还在担心今天那十万尸鬼军团,李景珑躺下,鸿俊便有点不安,说:“长史……今天死了多少人?”
“第一次打仗?”李景珑问。
鸿俊“嗯”了声,今天打起来后,死的没有上万,也堪堪数千计,尸体怎么带回来,如何处置,战场上如此血腥,双方冲锋断手断脚,如洪流一般,简直令他寤寐不眠。
李景珑说:“我也是第一次,别怕。”
鸿俊叹了口气,外头风又吹了起来,呜呜地响,李景珑说:“见鬼了,西北冬天怎么这么冷?”
“来我这儿吧。”鸿俊说,“我这儿暖和。”
李景珑只得爬起来,拖着被子过去,两人睡一起,两床被子叠着,总算暖和了起来。
黑暗之中,四面八方,尸鬼大军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凉州城,马蹄声渐沉寂。荒野内静得只剩下寒风“呜呜”之声,一名高大将领骑着马,上了城外的小山丘。
他身材高大,披一身黑色战铠,戴着黑色狮形头盔,那战铠只包裹了他健壮的胸膛与肩膀,露出他壮硕的手臂。与一众干枯的手下不同,他的肤色呈现蓝灰色,如同热血在经脉中冷却,凝固后呈现出的暗蓝与苍灰。他的双目深邃,瞳孔也保持着生前的形状,一张脸毫无龟裂,眉毛、头发、指甲亦栩栩如生。
他就像一具蜡像,唯一证明他没有体温的,便是雪花落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却不融化,他的身体正如积雪的灰石,屹立于山丘顶端,沉默地注视着远处凉州城。
雪越下越大,片片飞扬雪花之中,传来一个妩媚的女声。
“总算要开始了么?”
另一个男声带着吊儿郎当的意味,低低答道:“战死尸鬼们都来了,你说呢?”
翌日清晨,天不亮时全城就响起“当——当——当——”的戒备钟声。鸿俊瞬间被惊醒了,伸手就往一旁捞,手掌却被李景珑握住。
两人静静睡在被窝里,李景珑显然醒得更早些,睁着双眼,听见外头脚步声来来去去。李景珑握着鸿俊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你不必担心了。”李景珑说。
鸿俊已彻底清醒过来,说:“它们来了。”
李景珑说:“我先去看看情况……”
言毕将起身时,李景珑却觉心脏一阵疼痛,便以手撑着喘息,鸿俊坐起来,低声道:“我看看?”
昨夜除了百姓与将士性命,鸿俊还在担忧李景珑的心灯,两人都身穿雪白单衣,鸿俊伸手解开李景珑的衽,看他的胸膛。在他赤|裸胸膛上,鲲神所下烙印已变淡了不少。
“鲲神的妖力有限。”鸿俊说,“持续不了多久。”
“走一步算一步罢。”李景珑说,“没办法。”
李景珑望向鸿俊,鸿俊却道:“让我试试?”
李景珑神色一动,鸿俊以食中二指沿着李景珑胸膛上烙印轻轻滑动,指尖带着法力的光芒,他低声说:“我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李景珑侧头,几乎是挨着鸿俊耳畔低声说,呼吸交错间,鸿俊耳根子却红了,说:“你别闹。”
“鲲神所下的这道符咒。”鸿俊解释道,“是守护你心脉用的,注入灵力的,必须是妖……有妖族之力。”说到这儿,鸿俊又有点紧张,瞥李景珑,李景珑说:“所以,你也能加深这烙印。”
鸿俊一点头,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怎么会嫌弃?”李景珑说。
鸿俊便放心将妖力注入那烙印中,突然想起一事,说:“关于我的丹药,无论赵子龙说什么,你都千万不要相信它。”
李景珑:“???”
“好了。”鸿俊以手指抹过李景珑胸膛,把妖力注入鲲神留下的烙印中,李景珑左胸心脉处,再次现出曲折的瘀青符纹。
“挺难看的。”鸿俊皱眉道,“我看看换个形状……”说着想借妖力去调整那瘀青烙印,李景珑哭笑不得道:“除了你还谁看?走了!”
风雪中,李景珑快步上了凉州城城楼,望向远方。
哥舒翰、张颢、一应河西军将士,秦亮等人早已到齐,只见城外四面八方,全是尸鬼。
李景珑喃喃道:“来了这么多?”
哥舒翰深吸一口气,答道:“我倒是要看看,这些妖怪究竟想如何攻下这固若金汤的城池!张颢,将信鸽派出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在三天内召集河西全境军队,前来此处,与我夹击这些怪物!”
李景珑色变,正要劝阻之时,秦亮却马上使眼色,哥舒翰一瞥李景珑,说:“李景珑,跟我走,正有事问你。”
凛冬,将军府外山川尽是松树,不少树枝被雪压断,发出“噼啪”间隔“哗啦啦”的落雪声。
莫日根服药后睡着,伤口开始愈合结痂,却有些发热。鸿俊给他用了些米羹,便让他继续睡,想必也是困得狠了。自己则捧着碗出来,与陆许两人并肩蹲在廊下吃饭。
陆许吃着饭又要吃雪,鸿俊忙让他喝水,别再抓雪往嘴里塞了。
“哟,这不是雪岭的那个傻子么?”将军府内,一名守卫发现了他。
鸿俊看看陆许,再看那守卫,陆许马上现出警惕眼神,守卫见两名孱弱少年蹲着打量他,也不说话,像两条狗儿一般,便上前道:“傻子,我是你爹啊,快叫爹。”
陆许看着那守卫,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将军府厅堂中。
哥舒翰不住咳嗽,李景珑摊开鸿俊给他的图册,朝众人说道:“各位,这种怪物,名唤‘尸鬼’,确切地说,乃是历朝历代,战死后的将士化身而成,也即‘战死尸鬼’。”
哥舒翰说:“图册上并无详介,你是从何得知它们的经历?”
李景珑一瞥秦亮,秦亮却没有说话,也咳了几声。李景珑知道他不想说出过往经历,便自若答道:“驱魔司中,曾有案卷记载。”
“可有破敌之术?”哥舒翰又道。
“没有。”李景珑沉声道,“但这群战死尸鬼,昨日撤退显然是奉某种号令,所以卑职猜测,它们多半有个头儿,只要能找到这个头儿,说不定就能让它们撤军。”
正在此刻,后院传来喧哗声,夹着鸿俊的嚷嚷,李景珑一惊,忙一阵风般地赶去。哥舒翰眉头深锁,众人忙起身,不知发生何事。
后院内,鸿俊一脚将那守卫踹到走廊里,守卫险些吐血。
“你再欺负他让他喊爹?”鸿俊说,“看我不揍死你!”
“别动手!”李景珑道,“不是说不揍凡人的么?”
几名守卫扶起那守卫,哥舒翰怒道:“谁先动的手?!”
李景珑一看就知道发生何事,多半是守卫欺负陆许,鸿俊忍不住出手教训人,忙道:“不碍事,老将军,说开就好了。”
哥舒翰咳了几声,手指点点鸿俊,似要说什么,鸿俊突然脸色一变,沉声道:“你没事吧?”
哥舒翰一句话,半晌说不出来,陆许躲在鸿俊身后,好奇地看哥舒翰。
“他死了。”陆许说。
那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击在众人胸膛,只见哥舒翰口鼻溢血,朝后倒了下去。
“将军!”
“国公!”
所有人慌张大喊,上前去扶哥舒翰。
☆、第52章 畏寒尸毒
“老将军!”
哥舒翰一倒下, 府中顿时呼天抢地,夫人、侍女全部围了上来, 李景珑与鸿俊等人反而被挤到了人群外, 眼看现场一片混乱,鸿俊眉头深锁, 还在往里张望。
“快请大夫——”
“糟啦!快来人呀!夫人不好啦!”
李景珑:“你去给老夫人看看。”
哥舒翰六十来岁, 谁的话都不听,只听老伴的,夫妻倒是伉俪情深。眼下外头有大军围城,哥舒翰又突然暴病, 当真是内忧外患。
“封锁消息。”李景珑忙朝卫队长吩咐道,“不可外泄,对外就说老将军在开会商议对策,快去!”
侍女将哥舒翰夫人扶进房内, 鸿俊进去诊脉, 说:“2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病情不严重,就是吓着了, 熬点定神汤喝下去就好。”
府内人等都松了口气,老夫人道:“外头是不是还有敌人?将军他呢?你快去瞅瞅?”
鸿俊答道:“老将军也不碍事,应当是昨天风雪里来去, 受了风寒,又忧虑过甚,才一时昏倒,您请放心。”
老夫人这才安静下来, 抓着鸿俊的手,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听老爷说了。”
鸿俊便抓着她的手,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反正李景珑没来催,便陪她聊一会儿。听了才知道,原来哥舒翰的夫人曾经也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十四岁上一见哥舒翰身披甲胄的英武模样,便为之倾心,跟随他直到现在。其间辗转征战,行军随伍,始终没有半句埋怨。
其间哥舒翰三起三落,结发妻始终相随,他在外头打仗,她便守在城中等他归来,哥舒翰身为突厥人,一路晋升极其艰难,她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二十余年前,封县大营等不到军饷,险些兵变,还是她变卖了首饰嫁妆,前去长安走动疏通。
她与哥舒翰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去了洛阳,小儿子则外派南方驻军,女儿嫁到了冀州。哥舒翰一生未娶妾,家中始终将妻放在首位,哪怕发再大的火,只要夫人出面一劝,都能即时收敛。
“这回还比不过老爷当年破突厥。”老夫人说道,“围城三月,后来城里连吃的都没了,老爷还省下军粮让我吃,可他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打仗呢?你说是吧?”
鸿俊握着她手,答道:“这次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老夫人“嗯”了声,并不知此刻围在城外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又念叨哥舒翰受过多少伤,有过多少浴血征战。
鸿俊本来挺烦哥舒翰的,毕竟他对李景珑脾气实在太大,但被这么一说,心里却不由得敬重起来。且更敬重的,乃是他们四十多年的夫妻之情。
“你们在一起,多少年啦?”鸿俊问。
老夫人想了一会儿,心情渐好了些,笑道:“四十二年了。”
十四岁嫁他,那年哥舒翰二十来岁,如今老夫人已五十六。鸿俊不禁心道四十多年,这都快要一辈子了。只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人生,有一个人可以彼此依靠与陪伴着,一直到老。
“你爱他吗?”鸿俊忍不住又问。
“我还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了。”老夫人笑了起来,朝鸿俊说,“那年我也忘了自己几岁,他就和你这么大。我还喊他哥哥……后来才知道,他那是突厥人,姓哥舒。”
鸿俊也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很想听听老夫人说他们恋爱的故事,听起来真美好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有呢?
老夫人又念叨了一会儿,便睡着了,鸿俊轻轻抽出手来,示意侍女不要吵醒了她,缓步出得房外。李景珑在走廊里头等着,鸿俊一怔,两人对视,李景珑似乎有点出神,显然在外头也听见了老夫人说的话。
“挺不容易。”李景珑看着院内飘雪说。
“嗯。”鸿俊说,“真好啊。”
鸿俊对那感情十分憧憬,听完以后还有点呆呆的,李景珑却笑了起来,打量他,然后又叹了口气,说:“慢慢再回味吧,情况有点儿不对,你先来看看。”
鸿俊十分意外,跟着李景珑快步过了走廊,进了莫日根房门。
陆许趴在莫日根榻前,拉着他的小手指头,鸿俊一见莫日根脸色便暗道不好,昨天还没这么严重,这是怎么了?
陆许见鸿俊来了,赶紧让开,指指莫日根,显然担心很久了,只是找不到人。
鸿俊试了下莫日根额头,说:“莫日根?”
“冷……”莫日根答道。
莫日根昨夜只用了些米汤,今天的饭食放在桌上,只动了一点点,看那模样,多半是陆许喂的。
他依旧裸着身体,被子盖着,露出胳膊与肩膀,外伤已经全好了。
“再给他吃颗药?”李景珑问。
“服下两颗了。”鸿俊答道,“不能再吃,吃多了恐怕身体烧起来。”
莫日根半睡半醒,一直在畏寒,李景珑说:“不像风寒,像被蛇咬过一般。不知道是不是被战死尸鬼抓伤后染了尸毒。”
“伤口没有溃烂。”鸿俊皱眉道,“不应该,你……”他突然想起,昨天受伤的人不止一个,瞬间道:“长史,你呢?伤势如何?”
李景珑解下衣裳,背对鸿俊,将外袍一敞,让他看自己的伤痕。背肌上有几道明显的刀伤,手臂有一处箭创,都已愈合。
李景珑又说:“还有一事,你来看看。”
鸿俊先给莫日根穿上单衣,陆许担心地看鸿俊,鸿俊心乱如麻,说道:“我这就去给他抓药。”
陆许执拗跟着,李景珑出府,让鸿俊带陆许,骑马往凉州城正街上去。城外尸鬼军团未发动围攻,但凉州百姓谣言已传得漫天飞,惶惶不可终日。城里笼罩着诡异的恐怖气氛。
鸿俊想去药房,李景珑却带他们进了一条小巷,顺路入一户人家,正是秦府。秦亮躺在榻上,女儿秦萱与夫人都守在一旁。
鸿俊:“!!!”
“快来看看。”秦萱焦急道,先前她往将军府上送信,李景珑总算来了。
“一模一样。”鸿俊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