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当开心地拍了拍吴总监饱满的背肌,说:“你帮他一把。还有7分钟,搞不定的话,所有人都要完蛋。”
吴景函被他破天荒的主动接触弄得心底一分发痒九分发憷,不动声色地避了避,说:“你放心。”他知道要是时间上没跟白源那边配合好,导致计划失败,要完蛋的“所有人”除了倒霉的副轮机长,恐怕也包括了他们小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卫霖看表倒数:“……5、4、3、2。”就在“1”字出口之前,吴景函敲下确认键,长吁口气:“搞定!”
“主舰桥区暂时瘫痪了。”副轮机长擦着汗说,“但光脑会开启系统自检,排除硬件故障后,就会重新启动主舰桥区。”
“中间有多少时间?”
“从现在算大概……20到30秒。”
卫霖满意地一笑:“足够了。”他握住副轮机长的手热情摇晃,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指了指吴景函西装上的一粒扣子:“刚才的画面已经被录制,如果我们离开后你触发警报,你知道后果——”
副轮机长用力摇头:“不会,绝不会!”
“那么可怜的轮机长也交给你了,拖到天亮以后才能被人发现,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合作愉快,拜拜~”卫霖朝他抛了个飞吻,转身走出轮机室。
吴景函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你就这么相信白源和李敏行——不,李敏行可以忽略不计——白源在30秒内能搞定?”
“当然。”卫霖拿回藏起来的武器,自然而然地回答,“他可是白源。”
++++++
在黑暗降临的一瞬间,白源动手了。
李敏行两眼一抹黑,只能听见短促而激烈的风声、撞击声、布料摩擦声,以及重物落地的声响。
短短几十秒时间,在他感觉中仿佛度过了一个令人屏息的长夜,直到灯光重新亮起。
李敏行眨了眨眼,看清地板上的中年男人——颈椎折断,已经变成了一具寂静的尸体。武装到牙齿的高科技并不能拯救他,周围暗藏的武器也好激光也罢,在这系统与电源被切断的二三十秒钟内,全部丧失了控制力与攻击力。
一旦所有工具失效,只有赤手空拳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
“他就……这么死啦?”李敏行磕磕巴巴地问,“那以后,‘公司’还会不会追杀我?”
白源对卫霖尚且懒得多说话,更不用说对其他人了。何况他在这个“绝对领域”里的角色定位是半机械化的冷面杀手,自然更要用惜字如金来烘托自己的形象,于是起身回答:“死透了。难说。”
李敏行苦着脸:“什么叫难说?他们总监死了,上下肯定要大乱,说不定谁也顾不上我这个小虾米,以及一个没头没脑的程序了。”
白源给了他一个“那你还担心什么”的眼神。
李敏行继续苦着脸:“可我总感觉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结束……”
当然,有你的乌鸦嘴神技,事情永远不会简单。白源在心里吐槽,再说,剧本还没演完呢,怎么能少了压轴戏?
“呵呵。”房间深处传来一声冷笑。
李敏行立刻跳起来,闪到白源身后:“谁?”
“你们给我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说话的人像是通过电子变声,分辨不清是男是女、年幼年长,显得很是诡谲,“弄死了他,我还得再培植一个新的代言人,真是浪费时间。”
“你是谁?现身说话,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李敏行四下张望,虚张声势地嚷道。
身影从幽暗处浮现,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办公桌前。
第22章 崩溃的世界
这人穿着黑色连帽衫, 帽档大且深,罩着头脸, 即使在灯光下也看不清隐藏其中的面目, 下身穿一条蓝色牛仔裤, 脚蹬深色运动鞋。看身形打扮,应该是个年轻男性。
看到对方不是什么三头六臂, 个头还比白源瘦小了一圈, 李敏行不觉松了口气,从挡箭牌身后挪出来, 说:“你说地板上那家伙是你的代言人, 那么之前的追杀令, 是你借他的口下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抢夺程序?”
连帽衫男嗤笑:“啊,这问题可真蠢。杀你, 当然是希望你死、我活;拿回程序, 是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李敏行莫名其妙道:“你胡说什么?程序明明是我写的!”
“是的, 在两年前。然而你写完了吗?不过是一时的灵感,尚未成型就被你随手丢弃,只卖了区区两千块白菜价,还不够一个月的生活费。要不是被监视、跟踪与追杀,你会去重拾那个程序?会有动力和毅力去钻研,把它写完?要是没有我, 它至今还是二手电脑里的垃圾,随时会被彻底删除,我说得没错吧?”
李敏行被噎了一下,不甘心地回答:“不管写没写完、卖不卖掉,都是我的心血,你有什么资格窃为己有。再说,你控制着整个‘公司’,既然这么有钱,可以选择向我购买程序或者与我合作开发,何必作奸犯科,花这么大的力气,非要致我于死地?”
连帽衫男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你还不明白吗,得到那个程序不过是锦上添花,杀你才是势在必行。”
“……我跟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听对方口口声声要杀他,李敏行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我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局子没进过一次、罚单没吃过一张,连流浪猫狗的尾巴都没踩过!你他妈神经病啊非要跟我过不去!兔子急了也咬人,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你也跟地板上这家伙一个下场好了!”
“白源!”他对身旁的机械战士下令,“杀了他!”
白源双手抱臂,恍若未闻。
李敏行急了:“白源,你体内芯片的执行程序是我亲手改动的,第一指令就是‘保护李敏行的人身安全’,你必须执行!”
连帽衫男大笑,抬手扯落兜帽,将真容暴露在灯光下:“就因为这条指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我出手。”
李敏行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面前的人,从五官到神态,都与自己毫无二致。
就像从镜子中走出来的,另一个李敏行!
“……你,你是什么人?怎么复制成我的样子!”李敏行用手指着对方,指尖难以抑制地发颤,“整容?还是偷了我的基因?”
另一个李敏行耙了耙乱蓬蓬的短发——连这个小动作都与他本人如出一辙,不屑道:“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才是正版,而我是冒牌的?我觉得无论是从能力、手段、成就等等各方面而言,你都是那个混得连狗屎都不如的山寨货!”
李敏行脸色铁青地瞪视,一面极度恼火,一面心中惶惑。因为这匪夷所思的场面,使得他对自身、对这件迷雾重重的事,乃至于对整个诡异扭曲的世界,都产生了前路未知的、无法确定的、噩梦成真般的恐慌。
仿佛自身悬空于万丈深渊之上的恐慌。
就在此刻,他的救星再一次及时出现了——卫霖带着吴景函,打开房间的合金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卫霖!卫霖卫霖……”李敏行绝境逢生地连声叫,“这就是想杀我的那个‘公司’幕后BOSS,还假冒成我的模样,你快帮帮我!白源分辨不出,但你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李敏行,对不对?!”
卫霖一眼就看清了穿着连帽衫的男人,颇有些意外地挑眉,却是转头对白源说:“哟,终于抖包袱了,我还以为你打算藏着掖着直到世界结束呢!”
白源见到他,为切合角色而刻意维持的峻厉之色不觉松懈了些,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点头道:“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李敏行愕然看着他们:“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
吴景函见屋内气氛诡异,悄悄向门口退去,打算情势一不妙就溜号。当李敏行将迷惑不安、寻求支援的目光投过来时,他事不关己地耸耸肩:“别看我,我也满头雾水。”
李敏行只好牢牢巴住当初从天而降的保护者:“卫霖,你曾经说过会保护我的生命安全,还记得吗?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当然不会将你弃之不顾,然而这所有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善意的“骗局”。卫霖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到了这一步,是你们两人之间的战斗,谁也插手不了。即使是我和白源,也只能想方设法激发,后面的所有发展与结局,都取决于你自己。”
李敏行没听明白,但意识到他和白源不会出手相救了,茫然而绝望地看着他们,活像只被人救治后又惨遭抛弃的流浪狗。
“看到了吗?他们都不会管你,没有人在意你的生死。”另一个李敏行冷眼旁观了片刻,此时瞅准空子开口,“这条时空线上,有我一个李敏行就够了,像你这样庸庸碌碌的废柴,还是去死吧。”
李敏行咬着牙,猛地从卫霖腰间拔出一支手枪,指向对方:“什么时空线!什么一个两个!你他妈从哪来的,就给我滚回哪里去!”
另一个李敏行似乎并不把枪口放在眼里,“嗬”地诮笑一声:“从哪儿来的,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好啊,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也算是我对另一个‘自己’最后的宽容。让我想想,从哪儿开始呢,其实之前就累积已经了很久很久……平凡的生活、琐碎的工作,朝八晚六,时不时还要加班,而月薪却连买个名牌包向女人献殷勤都不够,这所有的一切,你都已经烦透了,对吧?更令你难以忍受的是,你毫不重要、没人在意你,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diao丝程序员,社会大机器里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那种感觉,让你烦躁、不满,外表上看安分守己,内心却蠢蠢欲动,不是吗?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你偶然间接触到公司的机密技术,生出了个前所未有念头:你想窃取它,再偷偷找个财大气粗的买家出手,从中赚一笔你这辈子可能都赚不到的钱。”
吴景函听到这儿,惊讶地注视李敏行,失声道:“几个月前公司的内部泄密事件,是你干的?”
“不是我!”李敏行立刻辩白,“我真没干!公司不是也检查过我的电脑了,干干净净的!”
“电脑记录可以删,以你的技术,所有入侵痕迹都能抹掉。”吴景函点了根烟,冷淡地说。
另一个李敏行语调讽刺:“他不是不想干,而是有贼心没贼胆,在最后关头退缩了。之后,当他听说技术还是被盗了,又开始为自己当时的悬崖勒马而后悔不迭,整天剜心挠肺地想着,‘啊,那时我怎么就没果断地下手呢,这下便宜给了别人,亏死了!’呵呵,真是可笑,这样患得患失、优柔寡断,能干成什么大事!”
李敏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你不是问我从哪儿来的?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来的吧。你是有多遗憾不甘、矛盾纠结啊,尤其是每次感到落魄的时候,就万分后悔当初的退缩。在接受脑域开发试验后,这种负面情绪逐渐积累,于是你开始幻想,自己当初做的是另一个选择——你开启了我这条时空线。
“我跟毫无魄力的你不一样,顺利盗走技术,以此为筹码跳槽加入了另一家更有实力与前途的公司。我拼命地研究,花了整整五年时间,开发出‘云柱’芯片。然而它并不成熟,有着难以克服的缺陷——是的,正如你所言,‘没有任何机械电子的译码器,可对人的脑电信息进行译码,只有具有同等功能的人脑才行’。我只能将云柱芯片强行植入人脑,然而失败率太高,成本昂贵得令上头无法接受。我陷入了瓶颈……
“某一天,我突然想起来,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在我对那份平凡琐碎的程序员工作还充满了积极与热情的时候,灵感的爆发让我写下了一个译码程序!虽然只是个半成品,虽然充满各种错漏,但我知道它是通向成功的一条隐蔽的小径,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但时隔多年,我再也不复初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回忆起来,或是重新编写。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最初的时候,找到那个有眼不识珠的你,取回半成品译码程序,并且干掉你。”
李敏行听得呆若木鸡,讷讷道:“既然……你是我幻想出的人生,是另一个时空线上的我,那为什么还要干掉自己呢……”
另一个李敏行冷笑:“如何界定‘是不是同一个人’?是按肉体、DNA,还是按精神、灵魂?你问问他们,我们两个像是同一个人吗?更何况,留着你做什么,等你某天突然开窍,激发出所有的潜力,抢占本该属于我的成就?还是等你发现自己的幻想另成一个时空,想方设法把我消灭?这个世界只需要一个李敏行,那就是我!不是你!
“所以,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像个真男人一样去死呢?你放心,‘李敏行’不会消失,这个名字将在不久之后,出现在脑控科技的神坛之上,受无数人敬仰与膜拜!既然你这个庸才做不到这一点,何不让我去实现?”
他一指李敏行,厉声斥责:“你做事从来犹疑软弱,难道到现在还没有半点长进吗?!”
李敏行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痛苦而迷茫地说:“我……应该退让?让你,让另一个更强大的自己,实现我真正的梦想……”
“——李敏行!”卫霖突然喝道,“守住你的本心!如果败在这里,你就永无翻身之日,成为一个终日疑神疑鬼、精神崩溃的疯子!”
李敏行怔住,极力想要理解他话中之意:“本心?”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你,什么时空线、什么另一个人生,都是不信则无的东西。你好好想想,宁可上当受骗也要放吴景函一马、冒死冲进战圈援护我的李敏行,与面前的这个疯狂扭曲、满心恶意的‘李敏行’,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李敏行拼命摇头:“他不是我……我不是这种人……”
卫霖严厉的语调缓和下来,带着一股微妙的暗示与引导:“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李敏行愣住了:“他不是我,我才是真的我,他是谁?他是虚假的、是冒牌货!”他冷静下来思索,大脑中的迷雾像挥发的干冰逐渐散去,思路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他在我遭遇挫折后产生,我利用他逃避问题、意淫成功,然而成功从来不是靠意淫而实现的——他是我的妄想——他根本就不存在于现实中!”
“既然他根本不存在,那么是谁在迫害你、追杀你?”卫霖趁热打铁地追问。
“……没有人。”李敏行怔怔看他,泪水从眼里滚下,用手捂住了脸,“我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杀手,也没有监视者、跟踪者、窃听者,所有的一切,都是出于我自己那颗软弱、自私、贪婪、矛盾的心……那个藏身于黑暗中的人,就是我自己……”
卫霖舒了口气,微微一笑:“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让他消失吧,李敏行。”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李敏行满脸求助之色。
白源一针见血地说:“如果总想着借助别人的力量,那你永远也做不到。这一路过来,我和卫霖已经帮了你太多,现在,该是你自救的时候了。”
“是的,不能总依赖别人的力量……能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李敏行喃喃道,终于拨云见日地下定了决心,擦干泪抬起头来。
另一个李敏行像看立体笑话一样斜睨着他:“就凭你?你一无所有,凭什么跟我斗!”
他踢了踢地上中年总监的尸体。“就算死了一个代言人,我也可以用芯片再控制另一个‘公司’高层。我甚至取得了整个基地的控制授权,只要启动按钮,隐藏在四壁的武器就能把你们射成筛子——”他将手掌握在办公桌的边沿,大拇指朝下,露出了偏激而阴暗的笑容,“我就是喜欢看你们奋力挣扎、而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李敏行举起手枪瞄准他,咬牙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子弹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射进对方的身体,而是在飞出数米之后,被一道半透明、蓝光闪烁的障壁挡住,掉落在合金地板,发出“叮铿铿”的一串脆响。这障壁像一个半圆形的电光之球,将他们四人扣在里面。
“——电磁力场?”李敏行大吃一惊。
站在办公桌边的另一个李敏行满意地看着他的表情:“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么愚蠢?”
站在最后方的吴景函忽然举起手臂,晃了晃掌心里的手机:“被电磁干扰,没信号了。不过没关系,刚才我把声音和影像全部录制下来,同步发送往市警局。你是不是忘了,我爸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