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到了印象中的那一页,仔细浏览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许木的字迹不太好看,小而坚硬,且不注重页面整洁,到处都是补注和随手涂鸦。
但卫霖还是很快找到了想看的那段话:“在这里,‘Lady Gaiya’——他还把Gaia拼错了。”
“……7月24日,天气热得要死,我做了一个小时体力训练就汗流浃背,但我不能停下来。一成已经进入植入后恢复阶段,而我还没通过神经检测,虽然我并不认为体训对脑神经有什么帮助,可是吃卵磷脂和冥想也没屁用啊。”
卫霖停下来向白源解释:“一成就是逸丞,许木都这么叫他。”白源点点头。
“一成恢复得挺好,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大脑里多了块芯片。他让我摸那道几乎看不出来的伤口,笑着说以后就是人机一体了。我有点担心,但他说没事,大家都这样,这是个受批准的团体实验,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我问他哪儿听来的,他说从项目负责人盖亚女士那里,她给所有植入者们出示了盖公章的批准文件。我没见过那女人,大概因为我还不属于正式实验者,没这个资格。如果没通过神经检测,我会被淘汰。
“一成希望我也能通过,如果不能,他就把最后到手的钱分一半给我。我不会接受的,虽然这笔钱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但这是他冒风险用身体换来的——别他妈跟我说什么技术成熟,做什么实验没有风险?就算我们这些被招募的退役士兵,酬劳能比普通人多一半,也不值当。
“我知道一成压力很大,不仅是经济,还有精神上的。嫂子放弃优渥的生活,坚持要跟他结婚,不惜和家庭决裂。小霖才五岁,看病、读书、买各种儿童用品,什么都要钱,他想要尽力维持生活水平,让嫂子不后悔嫁给他。
“至于我,我就想陪陪他,反正我也没找到什么好工作。我们当了七年同袍,血都流到同一根血管、同一颗心脏里去了,这辈子都分不清哪一滴是谁的。
“真他妈希望明天的检测能通过。等见到那女人,我要亲口问问她,到底风险有多大。”
读到这里,卫霖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白源。
白源微微皱眉:“这个神经芯片植入实验,估计有问题。”
卫霖继续翻后面的日记。许木后来依然没有通过检测,被淘汰了。他不得不离开实验中心,就像来时一样,麻醉后被送出去。离开前,他违反规定偷偷和一成告别,无意中看到了那个盖亚女士。
“她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短发美女,一身职业化的便西也掩不住好身材,但态度太冷硬强势,说话时像一台机器,我不喜欢。有些实验者似乎暗恋她,不过没用的,她已经结婚了,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个钻戒,估计那一颗指头大小的菱形蓝钻,就远胜过付给所有实验者的酬劳。
“我差点被她的保镖打死。妈的,臭娘们儿。
“再见,一成,我会在外面等你。”
“我想他没等到‘一成’出来。”卫霖黯然地说,“从我五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我父亲。”
第125章 生与死与当下
白源摸了摸他的脑袋:“往乐观里想, 你父亲或许还活着, 就连许木也没有见过他的尸体不是吗。”
卫霖:“我不敢怀这种希望。希望越大,怕将来失望就越大。”
白源把他揽进怀里, 温柔地亲吻。
卫霖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 心情似乎好转了一些。他半躺在白源的怀里, 继续翻阅日记本的最后几页。
“9月9日,午后下起了大雨, 直到天黑都没停。我必须摸回实验中心去看看一成的情况, 没法再等了。虽然之前进出都被弄晕,但追踪蛛丝马迹是我的强项, 这一点上连一成都不如我。盖亚女士毕竟是个人, 不是机器, 除非她永远待在实验室里不出来,只要出现在人群中,我就有办法找到她。她毕竟有家庭有老公,或许还有孩子, 这些都会成为暴露她身份的隐患。”
“9月13日, 雨还在下。我发现她的行踪了。她在豪车旁与儿子吻别, 那个男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比小霖小一点儿,长得挺秀气。看她对儿子的态度,倒像个正常的母亲,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人了。但这关我什么事,我只想见到一成。我得小心地跟着她, 找到实验中心的所在,再想办法溜进去。一成,等着我。”
许木久候不到一成的消息,打算潜入实验中心一探究竟,从这里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任何记录了。
最后一篇日记的时间是9月13日,而许木出现在卫霖面前的那一天,是10月10日。中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许木在做什么?是否见到了一成的面?卫霖并不知道。但他猜测,许木应该是确认了一成的死亡,才放弃联系对方,回过头来找到了自己。
也是从那时候起,许木不再写日记,并将这本日记本藏好,直到临终前才告诉他。
卫霖阖上了本子:“遗憾的是,许木并没有在日记中留下这个‘盖亚女士’的真实姓名、身份,甚至连实验中心的具体地址也没提到。他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有阅读这本日记本的一天,并不许我继续探查下去?”
白源说:“之前的日记中,他大量描写从军经历中的各种搏斗、反侦查、渗透、爆破等等技巧,也写了与你父亲之间的种种佚事,为的是极尽所能地传授经验,以及让你更加了解自己父亲是个怎样的人。而后面的只字不提,则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霖霖,他真的很爱你。”
卫霖叹道:“他爱的是一成,对我是爱屋及乌。”
白源不赞成地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卫霖只好改口:“好吧,我说实话,他的确也爱我。”
“那就别再自责了,否则他泉下有知,会跳起来骂你。”白源说。
卫霖垂下了眼皮,低声问:“见过人从生到死,再从死到腐烂的全过程吗?”
白源:“……”
卫霖自顾自地说:“开始还能小声说话,吃力地呼吸,骨头茬和肠子从伤口破洞里戳出来,疼得脸色铁青,满身冷汗。你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巴不得谁给你来个痛快的,结束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折磨。如果你是独自一人,了无牵挂,或许你会选择自杀。但和你藏在同一个窄小密闭的空间里的,还有一个你想保护的养子,你不能自杀,更不能抛下他,于是你只能忍着、熬着,直到外面的危险过去。
“你们忍了整整两天两夜。你的养子滴水未进,又渴又饿,你不忍心,把唯一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臂送到他嘴边,让他喝你的血止渴。你的养子怎么可能同意这种事?即使渴死饿死也不会这么干。于是你在濒死前勒令他,必须活下去,哪怕……”
卫霖用手臂挡住了脸,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神情,但颤抖的下颌却泄露了此刻的情绪。
“哪怕吃尸体的血肉,只要能活下来。你逼你的养子发誓。他哭到最后也不肯发这个誓。你带着放不下的牵挂与未了的心愿死去。你的养子继续忍、继续熬,眼睁睁看着你变凉,出现尸斑,鼻间充斥着腐臭味,直到逐渐习惯了那种味道。体力和精神迅速衰退,他开始产生幻觉,几乎跟你死在了一处——那未尝不是一种干干净净的结局。但你在幻觉中痛骂他,逼他一次又一次醒来,挖掘被炸塌的出口,用手,用石块,用……尸体上断掉的肋骨。
“你的养子终于爬出地面,混身血污和尸臭,像头从地狱里爬出的半死不活的野兽,狰狞又丑陋。他想要精神健全地活在光亮的人世间,就必须把一切黑暗与痛苦都深埋在心底,就像土壤深埋了你的尸体。
“现在他活得挺好——至少看上去挺好,你放心了吗,许木?”
白源发出了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心口如万锥攒动,疼痛难当。他俯身用力抱紧卫霖,呢喃道:“对不起,我不劝了……卫霖,你想要怎么样,想要我怎么样……”
卫霖深深地、急促地吸着气:“是你先撩我的。是你固执地紧握我的手。我回握了,就不允许你先一步松开。”
白源:“我不松开。除非是死了往下沉。”
卫霖:“那我也绝不松开,一起沉下去好了。”
白源沉默几秒,说:“我想要你。”
卫霖答:“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撕扯着对方身上的衣服,从内到外被渴望的烈焰点燃。午后阳光从客厅落地窗斜照进来,洒在地毯上绞缠的肢体间,他们年轻光洁的皮肤因此而晕出金色的光圈。
卫霖伸手攀住了白源裸露的肩背,承受着对方一次又一次深切地撞击。白源一边动作,一边亲吻搭档湿漉漉的额发。他们被一股发自身心的强烈力量驱动,整个下午都没法停止,仿佛要借由这最原始与真实的融合,一次又一次确认彼此的情意和决心。
直到精疲力尽,除了彼此,再也感觉不到外界万物。
++++++
深夜,白源侧躺在床上熟睡,被单下赤裸结实的胳膊搂着卫霖的腰身,连脚踝也勾在他的小腿上。
卫霖下午被折腾到几乎脱力。临睡前他想在浴缸里舒服地泡个热水澡,一脸高冷正经的白先生闯进来,说要帮他擦背,擦着擦着,又把他给插了。
他都开始怀疑白先生是不是有点性瘾症了,之前以貌取人地怀疑对方性冷淡,真是眼瞎。
卫霖睁眼,端详近在咫尺的英俊睡脸,呼吸着轻轻吹拂在自己脸上的气息。
——这张脸我能连看一个晚上,所以不睡觉也无所谓啦。卫霖这么自我安慰。
但说归说,连续几个小时万籁俱寂,只有大脑高速运转的嗡嗡声——也许是幻听,据说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听觉神经会自发冲动,虚构声音——总之令人有些烦躁难忍。
卫霖又把许木的日记本从头到尾仔细回忆了一遍,实在无所事事了,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插上耳机,调小声量,等他看完一整季的荒野求生记录片,窗外也差不多亮起晨光了。
他又开始刷手机网页新闻,科技、军事、经济、社会……然后在看到一则社会新闻后愣了一下。
“自杀了?”他喃喃道。
白源被透进窗纱的晨曦唤醒,迷迷糊糊睁眼,问:“什么自杀了?”
卫霖给了他一个早安吻,随后把手机?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聊坏莨ィ骸澳憧础!?br /> “多起寻衅滋事、诈骗、恶意伤人案的幕后主使,嫌疑人王某伦,昨日于精神病医院上吊身亡,警方已排除他杀。王某伦的主治医生表示,死者生前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因此产生严重的夸大幻想症状,声称自己是至高无上的“教宗”“神之子”,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拥有翻天覆地的神力。此类患者一旦妄想被戳穿,将在妄想与现实间产生极大的心理落差,从而导致无法接受真相而自杀。”
卫霖叹口气:“是我们造成的吧。”
白源淡然道:“是他自己造成的。如果他的妄想症对社会没有危害性,我们也不会去揭穿。再说,从专家诊断和我们的报告结合起来看,他的妄想中能渗透现实,犯案时多为意识清醒状态,具有部分刑事责任能力。或许他不能接受的并非现实,而是要上法庭受审、判刑。”
卫霖遗憾地摇头:“你的大脑可以胡思乱想——思想不会犯罪,但语言与行为上别去害人。”
“是这个道理。”白源回吻了他一下,“一大早的可以不提那些讨厌的人吗,你想吃什么早餐?”
“唔,鸡蛋灌饼、葱油西兰花、胡辣汤,然后你送我去上班?”
“……鸡蛋我会煎,灌饼怎么灌?葱油西兰花是下锅炒,还是用油浇?胡辣汤里面要放什么?”
“……算了,还是我来做吧。”
白源有些惭愧:“晚上下班我去买几本菜谱。”
卫霖笑起来:“不必了,我还要拿早晚餐来抵房租呢。你只管吃就行。”
白源翻身压住他:“吃人嘴软,无以为报,拿硬的东西来报答吧。”
卫霖叫:“施恩不望报……你再耽误时间,就喝不上胡辣汤了!”
白源:“喝牛奶也一样。”
(我无所不能·完)
第五卷 世界五 神明在召唤
第126章 博物馆惊悚夜
秦横云独自穿过深夜10点钟的走廊。
钥匙轻响, 大门被打开, 廊灯的白光混合着安全出口指示灯的绿光透入展厅,仿佛从门外泻进一扇水银。门口附近的展台一半在光线中被照亮, 另一半黑黝黝地蹲守在阴影中, 像某种外形奇异的古兽。
秦横云亮起手电筒, 在庞大的展厅里逛了一圈,不时拿手电筒照照各个角落, 以及玻璃柜里的展品。
F省历史博物馆这三个月正在搞一个面向公众的大型文物展览, 叫“玉润陶章”,大幅宣传海报还贴在展厅入口的照壁上。展厅分为东西两个区, 分别展出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精品陶器和玉器, 不论是白陶鬶、黑陶盉、人面鱼纹彩陶盆, 还是各种玉牙璋、玉璇玑、玉璧、玉琮,无一不是珍贵文物。
为了增加名气与创收,馆长这回也算是花了大血本,几乎把新石器的库房搬空了一半。
馆员们的任务也加重了许多, 除了日常上下班, 还要轮班负责值夜, 确保展厅24小时有人值守。
秦横云是这博物馆里一名普普通通的管理员,26岁,个头不高,穿上内增高皮鞋也就一米六九,身材与个头很配套地纤细着,好在比例还算匀称。青涩的娃娃脸与自然卷的头发至少给他减龄了七八岁, 如果穿个运动款或休闲装,走在路上十次有九次要被人喊小弟弟。
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就是班级里个子最矮小的一个,十年如一日地坐在教室第一排,在寄宿中学里给班霸打了六年的热水和三餐外带宵夜。无数次地想着狠狠揍对方一顿,但从来没有实现过。
成年了走上社会,也总被人用俯视的目光看待。七姑八姨们介绍他相过几次亲,女方往往见了一两面后,回话“不想谈姐弟恋”“缺乏安全感”“没主见,说啥都听从”“感觉太随遇而安,生活态度不积极”,于是再无下文。
对此秦横云很遗憾,但也并不觉得特别难受。他知道自己没个性,也从没有过很强的动力想去做什么,与人交流时,不太分得清自己与他人的看法,所以特别容易被人带偏节奏,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呀,对生活又没有太大影响。
说起来,跟博物馆里的文物相处,比跟人相处轻松多了。今晚是他在展期内的第三个夜班,但并不觉得枯燥难熬。
手电筒的光亮从其中一个玻璃展柜上一闪而过,秦横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把光柱晃回来——
放在透明塑料托架上的一面铜镜,不知怎么的掉落下来,斜靠在架子脚上。
这是展厅里仅有的一件红铜器,官方名称叫“双虺水波纹镜”。本来嘛,新石器晚期,金属冶炼技术刚刚萌芽,铜器数量稀少,库房里也就两件。馆长说来个特别点的,于是这面镜子就给摆放在了陶器区的角落里。
镜子是圆形的,直径约15厘米,双面都已经完全腐蚀,呈现出褐泥一般的颜色,背面有凸起的桥形钮,两条残缺不全的虺龙头尾相连环绕镜钮,周围是一圈圈模糊不清的水波纹。
出土时,它被放在墓主的胸口位置,周围大量玉器环衬,可见墓主身份之高、此镜之贵重。
秦横云很想把铜镜放回架子上去,但他没有展柜的钥匙,就算有,按规定也要馆长在场才能开启,所以只能等明天一早上报。他转身刚要走,背后忽然啪嗒一声。
他回过头一看,铜镜滑落到了台面边缘,半个镜身已经悬空探出。
——见鬼,展柜玻璃呢?
他用手电筒照了又照,震惊地走上前,伸手触摸空气……展柜玻璃真的不见了!
铜镜眼见要掉落地面,秦横云顾不得想太多,赶紧从口袋里抽出白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拿起古镜,想要放回架子上,却赫然发现镜身变得湿漉漉的,仿佛不断有浆液从内部渗出来。
受潮了?他用戴着白棉布手套的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镜面划出一道光亮的痕迹,仿佛五千年来的尘垢被这一指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