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双雄发现的晨读好地方,在青中后山脚下,据说是原先起宿舍楼时工人们搭过临时住所,虽然是黄土地面,却也还算平整。周义和何景阳又从乱石堆里翻捡一番,垒了几个象模象样的石桌石凳,有了点儿后花园的感觉。
后山象是大通铺的背景屏障,与教学区遥遥相对,不但离得远看着也荒凉。即便从大通铺走过去,也得先走一段水泥路,过了一个半塌的门洞,再过去是一片小树林,这块圣地还在小树林后面。所以除了他们,别的学生也没人往这面来,十分安静。
何景阳第一次看到这片小树林,就坏笑着说幸亏青中校风严明,不然这地方绝不能来,会长针眼的。关唯疑惑地问为什么?何景阳提示他想想校规第一条,关唯瞬间就领悟了。导致他往后好长一段时间路过这里,都要疑神疑鬼地四下张望,生怕真得撞见有人在亲热。
周义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八卦,说青中这几年出成绩,就是因为修宿舍楼时请人看了风水,借了后山的势。可信度姑且不论,但的确是块晨读的好地方。
这块空地背山面树,偶尔有风自林间掠过,叶子“沙沙”响成一片,有人在旁边低声诵读“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恍若隔世。
读得累了就地一躺,抬头看看蓝天白云,心思便飘了起来。
功力如何景阳般深厚者,飘着飘着就睡过去了,也不是没有的,关唯不止一次无奈地唤醒他。
但夏末初秋的阳光正好微风轻扫,如果是周末结伴而来,也就随他睡去了,自己跟着发一会儿呆,心底眼底一放空,有一种天长地久般的不真实。
第7章 摸个肚皮
正式开课前一天的晚自习,他们才见到班主任老徐。
据说是个很拼又很有经验的老师。家在青城,平常住学校宿舍。
老徐四十出头,语速飞快,记忆力极好,只点了一次名,就把这近四十个学生和名字都对上了号。接着随机念了几个学号,指定了班长和各科课代表,众人都颇感新奇,一片嘈杂。
老徐敲敲黑板,表示要讲话。面对这一班子来自各家中学的拨尖儿学生,他志得意满的神态,既象饲养员看着即将出栏的猪,又象老农看着一地长势喜人的菜,总之不象一位重点高中的优秀教师:“同学们,编外班我带过好几届……”
这班孩子对于“编外班”这个称呼很介怀,甚至带着莫名的敌意,听到老徐也这么自称,不禁交头接耳。
老徐心下了然:“编外班只是一个代号,我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叫咱们萌芽班、向日葵班、蓓蕾班,各位随便挑!”全班哄堂大笑。
“都知道自己是靠了什么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吧?成绩!所以,编外班是青中的一把刺刀,你们的智力毫无疑问是拨群的,但你们有优点也有劣势。从现在起到期末考试,咱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磨刀——发挥优点弥补不足!争取全员冲进快班!”
有人带头鼓掌,老徐双手一压做个“安静”状,继续表态:“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有人开始低笑,老徐也笑了起来,“所以,比进快班更重要的,是尽快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不管进了什么班,都能稳扎稳打,为你们人生最重要的那场考试,交上最满意的答卷!”
灯火通明的教室里,关唯看看周围一张张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脸,忽然觉得干劲十足,他转向赵炳才,诚恳地说:“你帮我!”赵炳才咧嘴一笑,使劲点头。
何景阳从背后看见,拿根笔捅捅关唯:“还有我还有我。”
编外班三十八个人,十来个女生,女生都很安静,下课了也少有叽叽喳喳的,一看就是埋头苦学的好学生。
刘畅确实好看,但蔡晓明更引人注目,因为嗓门比别的女生高一些,又相对爱说话,显得她跟全班女生代言人似的。
关唯想知道有几个人是象他一样,不是全靠成绩坐在这个教室里的。
李杰劝他别在意这个,“难道你只和他们比?期末考试之后,谁在乎你怎么来的?只在乎你去往哪里”。关唯一听也是,不再纠结。
有了假期补课的适应期,正式开学后,除了需要晨跑和晚自习,其实也和假期里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各科都开始讲新课了,关唯一边消化新的一边还要追补旧的,比起别人来就格外吃力。
还好有赵炳才和何景阳,一个负责他的学习一个负责他的生活——打水捎饭之类的,才不至于太狼狈,和这俩人的关系,就比别人更亲近了好几分。
开学没几天就是中秋节。在关唯看来很重要的日子,以往都要陪爸妈回爷爷奶奶家一起过,还要带着没爹没妈的小舅。但这里的同学似乎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还好除了关唯和李杰,其他人都趁着大周末回了趟家,带回来好多好吃的,才显得有些中秋的味道。
何景阳带了一个圆圆的大月饼,告关唯说他们管这东西叫“团圆”,是要在中秋之夜,一家人凑齐了一起吃的。他让妈妈特意多打了一个,要八个人一起平分着吃才有意义,所以他费尽心力才把“团圆”安然无恙地从束水镇带到青中。
“那为啥不在家把它切成八等份摞起来,比这样好拿吧?”关唯好奇地问,刚刚表完功的何景阳愣了三秒,气得拍了他一巴掌,到食堂借菜刀去了。
赵炳才的布袋里,装了二三十颗青绿色的果子,上面还有浅淡到几乎看不到的小白点,不知道是什么,又重又沉。
“让吃么?”关唯蹲在袋子旁琢磨了半天,问赵炳才。
“让啊,新鲜着呢!”赵炳才不知在包里翻什么。
关唯发现别人都无动于衷,想是不稀罕,就拿了一个就着杯子里的水冲了冲之后用手擦干,凑到嘴边咬了一口,竟是又硬又涩,自己也觉得不对,赶快“呸”了一口吐出来。
“哎哟,你们城里人是这样儿吃核桃的啊!”何景阳正好掂了菜刀进门,张嘴就乐,其他人正往小条桌上摆各自带来的吃食,听了这话都抬起头来。
周义看看关唯手里被啃出一小点儿牙印的果子,又看看他皱成一坨的小脸儿,问:“孩子,你没见过长在树上的核桃吗?”
核桃?!?关唯脑海里划过一万个为什么——“见过啊!我还吃过呢!可我妈给我吃的不是长这样儿啊!”
几个人这才明白怎么回事,笑得直拍桌子。
关唯愣在当地,一脸懵懂的傻样儿看得何景阳心痒,不由地伸手捏一把他的小脸:“哎哟,你可真是没救了。”
赵炳才没顾上笑,他从包里翻出来一把模样怪异的小刀,在关唯旁边蹲下,拿起一颗核桃来回比划了一阵子,抬头求救:“何景阳,我也不会!”
何景阳笑够了才接过小刀,对关唯说:“看哥给你表演个分筋错骨手。”
赵炳才掏出的这件法宝,说是小刀,其实应该是一条小指粗细的铁棍,一头被轧扁之后做刀刃,另一头窝起来,形成一个“9”字。
何景阳右手拿一颗核桃,左手拿刀,对准核桃中间一道浅沟的中线稳稳插进去,一吃力,左右一拧,核桃应声裂成两瓣。再拿起其中一瓣,把小刀沿着内侧转了一圈,竟然旋出了半个完整的核桃仁。
“你妈给你吃的应该也不是长这样儿。”何景阳笑着递给关唯,一边告他:“拢共三层皮,一层绿色的青皮,一层褐色的硬壳子,最后一层黄色的核桃衣——中间白色的的这叫筋,更涩。剥了最后那层黄的再吃——”
“嗯,没吃过这样儿的!”关唯惊奇地接过来,感叹核桃的原型竟然这么漂亮。
“家里买的都是风干以后的,只有硬壳。要么是买核桃仁儿,皮也剥不下来了。”何景阳说话功夫已经把一小袋子核桃全部撬开,堆在桌子上。
赵炳才负责剥最里面那层皮,说是剥完之后手指头上都会被染黄,还洗不掉,只能等自己褪下去,象个老烟鬼。
“你手指头那么白,染黄了太难看,我剥吧!”赵炳才大度地说。剥出一瓣来先喂给关唯尝了尝,关唯只觉得脆嫩香滑,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了。
这一大捧核桃仁儿最后几乎全进了关唯肚里。因为他一边吃一边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啊,你们都吃过吗?你们真是太幸福了啊!”没人忍心和他抢。
嗯,手指头还真是好看,味儿也挺好闻——何景阳做为劳工,有幸就着关唯的手吃了几瓣,觉着比以往吃到得更香了些。看得赵炳才分外嫉妒,又嚷着不公平,关唯便也喂了他几瓣。
睡到半夜关唯醒了,只觉得肚子一阵绞痛,胃口象顶着一块硬石。他猜这是昨晚没管住嘴,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不好意思惊动别人,自己扭来扭去折腾了一阵子,又去了趟厕所,还是疼。
何景阳迷迷糊糊听他出去又回来,躺下也不老实睡觉,一直哼哼唧唧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凑到耳朵边问:“哪不舒服了?”
“肚疼!”关唯脸一热,就为贪吃,哎,太丢人。这要是在家,不定挨怎么一通数落呢。
“哦,昨晚没忍心挡着你,核桃吃多顶着了。”何景阳的手忽然伸过来,隔着薄薄的毛巾被,自关唯的胃口缓缓往下推按到小腹,然后返回胃口,重来一次。
除了家人和黄晋他们,关唯还没和人这么肢体亲密接触过,不禁吓了一跳,只是疼得直吸气也顾不上躲。
但在这一下一下的推按之下,过了一会儿,疼痛竟然有所缓解,他长出一口气,说“好多了好多了,睡吧。”
何景阳停了手,撩起毛巾被,在关唯肚子上拍了几下,听得“嘭嘭”直响,低笑一声:“还不行,瓜还没熟!”说完继续推按。
不知过了多久,关唯都迷迷糊糊快睡过去了,忽然感觉腹中一松,叽哩咕录乱响,赶快奔出去上了个大号,肚子才总算消停了。
他爬上床侧身躺下,正想和何景阳道个谢,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左手却还搭在身侧,摆着个推的姿势,不由心里一暖,觉得何景阳有几分象黄晋,又有几分象刘泉。
这么一想,生出些亲近感来,偷偷往何景阳身边蹭了蹭,也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周五上午最后两节是雷打不动的作文课,老师会念上一周的范文,布置本周题目。
关唯这周又得优了,写的正是自己对核桃的认识。
“……新鲜的核桃仁,是世间美味,因此也更为难得一见。初见核桃,外皮青涩坚韧;迫不及待地剥去这层皮,却是一层更为坚硬的壳;再剥去这层壳,你以为总该识得庐山真面目了,然而那薄薄的黄衣竟然也是涩的!要剥完这一层,你才能终于品尝到新鲜美味的核桃仁。我不知道还有哪种食物象核桃这样考验人的耐心,但是当你尝到那令人齿颊生香的香鲜嫩滑时,或许也会和我一样不由感叹,之前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中午,赵炳才炫耀自己的记忆力,给大家背他认为最精彩的这一段,何景阳接了一句:“之后付出的一切,也是值得的,比如半夜肚疼跑厕所。”众人这才知道还有这一出。
关唯臊红了脸去推何景阳,何景阳坏笑着凑过来:“不过你的小肚肚手感真好,肉乎乎的,和我家小狗似的,它就特别喜欢我挠他肚皮,我再摸摸呗~”说完伸手就要摸,关唯被他的气息吹得痒痒,一边躲开一边说:“你家肯定没养狗,喜欢人挠肚皮的那是猫。”
何景阳趁关唯没注意,还是偷袭了一把——“真软乎啊!”
关唯跳起来追打,一回头看见李杰神情古怪地盯着何景阳,顿时没了玩闹的兴致。
第8章 你不一样
中秋节之前,通告栏上贴出了告示,说要开始学生会选举。高三同学后半学期退位全力备考,高一、高二竞聘,并且分列了职位和竞聘条件。
周义和马立文怂恿李杰去试,李杰表示完全没兴趣。他周末在城里带了两份家教和文印店的杂工,没时间干别的。
周义特别遗憾,他认为凭李杰的能力,肯定能打破历届编外班都没人进过学生会的记录。
但李杰没接茬,大家也就不提了。
某天中午,大通铺迎来了郑老师和门房赵老头之外的第三位客人——上任学生会会长,说希望编外班的同学们也能踊跃投入到校园生活中,比如派出几个人参与竞聘,甚至很明确地提名李杰和何景阳。
何景阳傻笑着问自己适合竞聘什么职位,李杰冷冷地瞥了会长一眼,替他回答何景阳:“什么职位都一样。人家的意思是重在参与,不是让你主持工作。”
全宿舍的人都听出李杰的不客气,但会长毕竟是会长,涵养好的很,仍是一张笑脸,让他们再考虑考虑,反正离报名截止还有一天。
人走了之后,何景阳问李杰怎么那么肯定自己选不上。李杰说首先以前就没有过编外班的人入会的先例;其次,自己出言不逊,会长也不反驳解释,只是让他们再考虑考虑,这就是默认,同时也是暗示他们考虑清楚自己接受“做炮灰”的命运。
“不过你要想就去试试,吃一堑长一智。谁这一辈子还不得当几次炮灰呢。”李杰说完就走了。
何景阳纠结地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让关唯陪他去报名,万一他就正好不是炮灰呢?
因为他想跑到赵清面前,和人家说一句“我进学生会了!”
负责报名的是一男一女,俩人问清楚何景阳的来意,女生一边递过表来一边特意问一句:“束水镇的?赵清她们学校?”何景阳开心地点点头,为自己和赵清拉上了关系而高兴。
关唯看他光顾乐,赶快提醒他:“何景阳,划错勾了,你不是要报学习部么,划宣传部去了。”
男生“呵呵”一笑:“对你们来说都一样,随便填。”
何景阳奇道:“为什么啊?各部的竞聘条件都不一样啊。”
“你们参与一下,有个态度就行。对了,听说你是云州的?你不考虑来试试吗?你和他们不一样。”男生一边应付何景阳,一边转向关唯。
关唯大窘,赶快摇摇头,说:“我学习可不好。”
男生不屑地笑了:“学生会的工作可不是只有学习好就行,考量的能力很多。你虽然是关系户,不过形象好啊,见识也应该比较多吧?说不准更容易开展工作。”
女生觉得男生过于无礼,便打了个圆场:“他说得也没错,赵清学习那么厉害,要进学习部都没进来。大部分同学都是高一就进来的,你们后来的如果光是成绩好,没有别的能力确实也不利于开展工作。”
关唯还在消化那句“你虽然是关系户”,何景阳已经怒了:“不是公开竞聘吗?什么叫后来的?赵清不进学习部也照样代表高三学生讲话!我……我…我也不稀罕!”说完把表一扔,转身就要走。
男生无所谓地撇撇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些地方的人素质就不行,光知道死学……”何景阳听见这句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气乎乎地瞪着对方。
关唯一看这阵仗,也顾不上消化那句话了,捡起飘到地上的表格放到桌上,连声劝着何景阳别冲动,好说歹说才把人拉走。
晚自习上,物理课代表发了小测验试卷,说第二天一早要交改正过的。关唯好几道大题都错了,闷头算了半天,还是得不出正确答案。
赵炳才被老师叫走了,他沮丧地琢磨了一会儿,回身去问何景阳,却发现这人已经开始做另一套题了。
何景阳成绩略差,偏科是主因。物理几乎满分,语文英语却差到不行。他把自己的试卷掏出来,让关唯先一步一步看,看不懂再问。
关唯先暗自欣赏了一会儿,看人家这卷面干净整洁,配上一水儿的红色对勾,别提有多气人了。都说字如其人,何景阳人有点儿二愣冲动,字却是一副行云流水的洒脱,连数字符号都十分舒展,真怪。
欣赏完了关唯才开始研究试题,不出意外的是还是没看明白,他打算下了课让何景阳好好讲讲。
一下课,班里另外几个也被通知去参加竞聘的男生过来找何景阳,问他和李杰报哪个部。
有人说李杰不知跑哪去了,压根没上晚自习。
何景阳自打知道赵清也不在学生会之后,就不打算去报名了。这会儿只气乎乎地和几个人说了中午他被挤兑的事,大家都气不过,表示干脆就都不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