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生回到楼下发现自家的灯火大亮时,以为是寄宿在宁子沁家里的贺鸿梧回来了,忙加快脚步上了楼,这个时候贺鸿梧肯定还饿着肚子的吧,自己真不该留在小助手家里吃晚饭的——小助手的女友是个热心好客的小女生,只是厨房的手艺则有待提高。
聂长生推开了门,电视的音量排山倒海似的涌入耳膜,庄凌霄赫然坐在沙发上,手里正在挑着被他撕得七零八碎的披萨。
两人对视了一眼,庄凌霄冷冷的丢下手里的冷物,抿着唇一语不发。
见是庄凌霄,聂长生似乎没有太大的意外,他快步走过去,把电视的音量调小,尔后干站着,望着庄凌霄不语。
两人静默了片刻,聂长生细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俯身收拾茶几上被五马分尸过的披萨。
庄凌霄应该是下班就直接过来了的,等久了不见聂长生回家,便电话追去了医院,情知聂长生正在工作,他偏偏每隔五分钟响一次的频率干扰,任是聂长生脾气再好也会烦扰,于是意料中的迫使了聂长生关了机,庄凌霄的心情自然很不佳,便转战将电话打到办公室去追问,直到两人在电话里吵了一架,他才停止了电话轰炸,后来还没见聂长生回来,庄凌霄想是饿极了,才勉强叫了一份外送的,但挑剔惯了的口味的庄凌霄又怎么吃得下这些外送的食物呢?
“我去做饭了。”像是弥补什么似的,聂长生低声说了一句。
庄凌霄“哼”了一声,脸色却因为这话而有所好转,居然安份的看起娱乐节目。
电话铃却在这个时候响了,庄凌霄撇了撇嘴,不耐地道:“又是那小鬼的电话。”
果然,贺鸿梧的声音从录音里传来:“聂叔叔,聂叔叔,你怎么还不回来,楚颖颖的姑姑都回来了,你怎么还没到家呢……我功课也做完了……”
聂长生接过电话,道:“鸿梧,是我,刚刚到家。”
电话里的小孩欢叫起来,一股脑儿的埋怨聂长生回国了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他,而后又很乖的汇报了自己的各科成绩取得了小进步,为了增加可信度,小孩似乎把话筒推到楚颖颖那边:“楚颖颖,你跟我的聂叔叔说,我的成绩是不是进步了。”
恰巧楚颖颖正与宁子沁说话,所以话筒里能听到宁子沁落寞的声音传来:“他说生意上有应酬,这段时间都会很忙,都不接我的电话了。”
聂长生微微垂下了眼帘,楚颖颖的声音早就淡出了耳膜,只剩下宁子沁的话,她口中“忙着应酬,没空接听她电话”的庄凌霄,却在这间冷寂的公寓里,枯等了自己整整四个多小时。
第8章
从浴室出来,庄凌霄望着用笔直的标准姿势躺在床上的聂长生,瞳眸里闪现意味不明的光泽,微扬的嘴角撇了撇嘴,不知是满意于聂长生有自知之明没再跑到那张儿童床去就寝,还是嘲讽他直挺挺死板一样无趣的睡姿。
室内开着暖气,以致于很难察觉十二月底的寒流在夜间的肆虐为患。庄凌霄趋步近床,将摆在床柜上那杯还存有余热的牛奶一饮而尽,咂了咂唇,眼角余光瞄了瞄床上安然入眠的聂长生一眼,心底滋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有人暖床的感觉真不赖!
熄了床灯,只留窗旁一盏壁灯发出微弱的昏黄之光,房内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庄凌霄钻入暖和的被窝里,手手脚脚往热源处舒展,没有遭到预期的阻拦,动作更加恣意地猖獗起来,最后索性放弃了自己的枕头,挪到聂长生的身侧,跟他分享同一个枕头。
“庄凌霄……”只是闭着眼睛的聂长生似乎再也无法装睡了,身侧的男人的身躯如此的温热,寒冬腊月里同睡一床很舒服,可他的呼吸拂在脸侧,呈搂抱之姿的手臂横在腰间,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聂长生的心跳骤然加剧,从腹部蔓延上来的燥热令他格外的难受,于是再也无法忍耐,推开腰间那条壮实的手臂,警告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别吵!”受到干扰的庄凌霄不悦地皱着眉头,不仅依旧故我地揽住他的腰,头部还挪近了些许,丝毫不在意呼吸已经喷在了怀侧的聂长生的耳旁,以惯有的霸道压制了聂长生想要起义抗争的苗头。
这样是不可能入睡的,聂长生清楚自己的心跳规律已经超过了平时跳动的节奏,身体不正常的热度越烧越旺,或许,庄凌霄贴近他的身体,大概也是为了汲取这种热源吧,他没办法知道庄凌霄确切的想法,只是在这人毫无意识的厮磨之下,聂长生难堪的发现腹下蛰伏的那处已有昂起的趋势,而侧睡在旁的始作俑者还不思悔改,竟然将一脚叠合上聂长生的腿上,方寸之间,大有触碰之举。
呼吸几欲凌乱,心思难以平息,聂长生咬了咬薄唇,不得不向床侧移去。
“别动!”庄凌霄恼怒的声音再起响起,炙热的气息拂在聂长生的耳际,“你搞什么鬼啊,再不好好的躺着,别怪我把你当……”他顿了顿,烦躁地抿了抿唇,硬是吞下差点冲口而出的“把你当女人上了”的话,随后惊觉于自己竟然会浮起这样龌龊的念头,身旁这个耿直坦率的同性人,脸上再无多余的表情,言行举止又一板一眼的,无趣之极,与妖娆多情的女子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话又说话来,那些外表甜美温柔的女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全然不及沉稳木讷的聂长生带给自己那种舒适恬谧的感觉。
聂长生等了半晌,见庄凌霄没打算再接着说完下文,于是直起了腰板,推开攀在身上的肢体,愠色道:“你就不能安安分分的睡那边么?”
“可是,你的身体比较暖啊。”庄凌霄闷声回答,不过显然也接纳了聂长生的提议,稍微挪了挪身躯,让出了些许的地盘,却依旧占据柔软的枕头不走,“快躺下,冷风都钻进来了。”不忘拍了拍旁边的软枕诱哄。
聂长生无奈地低叹一声,依言躺下了身子,不过这回选择了侧躺,宽厚的背对着庄凌霄,即便这样,庄凌霄特有的气息还是无法从心头驱散,依稀萦绕在鼻翼,仿佛有千万条蛊虫在张牙舞爪要吞噬自己的身心。
“最近,你很忙吗?”聂长生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分散身体出现的异样感。
“还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庄凌霄只觉得聂长生清澈的声线居然带了点喑哑,听着很是舒适恬和,甚至略带一丝性感,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排斥,他打了个呵欠,睡意渐渐入侵困倦的意识里。
“太辛苦的话,可以分担一些事情给下属去做的。”因为背对的关系,聂长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庄凌霄疲惫的神色,
回应他的,是一声敷衍而含糊“嗯”,尾音喑哑,像是要沉入梦乡。
“我听说,你最近失眠了?”聂长生的脑海里闪过宁子沁的愁容,也不知庄凌霄的失眠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并不觉察身后那个男人的睡眠质量有多差……
本来已经进入沉睡状态的庄凌霄倏忽睁开了眼睛,支起了上身,长臂一伸,扳过聂长生的身体,狠狠地捏紧了他的下巴,下颔传来的剧痛令聂长生大吃一惊,他怔愣着,一头雾水地看着突然发难的庄凌霄,只听庄凌霄狠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听说?听谁说?那个女人吗?”手指收拢,几乎要将他的下巴扭下,“聂长生,你该不是瞒着我跟她偷偷约会吗?”
庄凌霄口中的“她”,当然就是跟聂长生同医院的女医师宁子沁了。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聂长生不明白他的暴戾怎么来得如此的快速,所以也就没有来得及细细推敲庄凌霄盛怒的理由是完全不附和逻辑的。
“怎么不可能!”盛怒中的庄凌霄如同一只被夺走猎物的凶猛恶狮,“你还对她余情未了的吧?啧啧,是不是吃过了就忘记不了她的味道……”
“你疯了!”隐忍的聂长生终于被他激怒,一股升腾的怒火打从心底突然窜出,瞳眸里点起一簇无法遏制的火苗,他很少发火,可这回还是被庄凌霄羞辱性的话激怒了,什么尝过她的味道?在庄凌霄的心里,到底是把他当成了什么,又把宁子沁这个“女朋友”置于何地?
愤怒之余,加上又受庄凌霄潜移默化的暴力影响,聂长生不假思索,一拳便挥到了庄凌霄的胸膛里。
聂长生从来没有刻意锻炼身体,从医之后更是没有闲暇时间去锻炼,只是照料家里的那个顽皮捣蛋的小孩,倒也勉强算是一项巨大的体力消耗运动。所以他挥出的那一拳,分量实在不比那些习惯了打架斗殴的街头小混混拳脚轻多少。
庄凌霄应力倒在另一侧的床沿上,呆呆地望着掀被起身的聂长生,聂长生的那一拳落在常年出入健身房的男人身上也不过是一记微不足道的力气罢了,庄凌霄只是惊讶于聂长生的生气,在他的认知里,不管是怎样的不公平加诸在聂长生的身上,他要么温和的接受,要么拂袖而去,从不大骂对方,更不屑跟对方动武。
而显然,是自己得寸进尺的冒犯,终于打破了聂长生的戒条。
“她那么爱你,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根本就不信任她!”聂长生拧开了房门,身形在门前顿了顿,昏暗的壁灯打在他坚毅的背影里,显得格外的孤寂,“明天我会接鸿梧回来,到时,我不希望家里有人妨碍他学习。”
庄凌霄不爽地低骂一句,“聂长生,你是在赶我走吗?”
“你就不觉得应该回去好好陪伴她吗?她难道不是你的女朋友吗!”聂长生最后的尾音被那扇房门阻隔断开,幽寂的室内里只剩下一盏昏暗的孤灯与脸色沉郁的庄凌霄作伴。
“谁说她是我的女朋友的?”庄凌霄暴怒的声音回击过去,可惜门已经被聂长生关上了。
躺在贺鸿梧的床上,聂长生敛尽了刚才义正词严的怒色,心里的苦涩只能自己慢慢品尝,刚才的那一拳,挥揍庄凌霄的那只右手还在微微发颤,早就见识过庄凌霄恶毒的口舌了,刚才他无心的一席话也不过是气话罢了,自己怎么就……这么重的一拳,庄凌霄一定很痛吧。
入睡前,明明眷恋于庄凌霄的体温,所以即便自己表现出嫌弃之举,可根本无法抵抗他的为所欲为,尤其心里明白,庄凌霄是抛下宁子沁来到自己的身旁,就算自己的脸上没有展现愉悦的神色,可是心底到底还是高兴的。
被庄凌霄的眼光追逐,被庄凌霄的气息包围,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么?
虽然庄凌霄亲口否认了宁子沁是他的女朋友,可毕竟比邻而居,现在不是,将来呢?
既然选了她,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他?可恨的尽是自己根本没办法推开他的靠近,说是贪婪庄凌霄的体温也罢,骄纵他肆意妄为的举止也好,聂长生只将每一寸偷来的光阴当成了珍贵的回忆,能多偷一刻也是赚了的。
聂长生侧躺着,难堪地扯高了被子,微微蜷起双脚,让一床厚厚的被子密密实实地掩盖着有着可鄙念想的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轻微的门锁开启声,悄然靠近的庄凌霄那股特有的气息仿佛能穿过了厚密的被子,灌入到他的鼻息里,那一刻,聂长生有涅槃重生的昏阙感。
庄凌霄似乎不在意会不会惊醒他,掀开了被子径直钻了进去,贺鸿梧的床顿时没有了多少剩余的空间。
又是不知死活的肢体纠缠黏上,耳际传来庄凌霄低沉的声音:“聂长生,你不要赶我走。”似乎也没有要得到聂长生的原谅,庄凌霄低喃的声线犹似虔诚的祷告赞美诗,“不这样,我根本睡不着,聂长生,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吃药,甚至找权威的心理治疗师,我都试过了,还是不成,怎样都睡不着……身体劳累到要垮掉了,脑子却不受控制的想着……”
“想什么?”聂长生心里狠狠地抽痛着,庄凌霄前所未有的脆弱在黑暗之中显得如此的清晰,清晰到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无措。
“不知道,”男人嗤笑一下,“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但又好像有太多的东西可想,天马行空的想,永不停息的想下去,脑里面就出现了一个影像,起先还是模糊的,渐渐的,他成形了,会动了,会说话,一直跟我说话,不准我休息,就像等到生命终止了,才能停歇……”
“那个影像是什么?”
“一个人。”庄凌霄低低笑了笑,攀附在聂长生身上的手脚紧了紧,聂长生心漏了一跳,立刻明白了男人口中的那个影像是谁了。
“不这样,我会死的,聂长生。”庄凌霄又重复这话一遍,敛尽所有的强硬霸道的气势,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奄奄一息的喘息仿佛病入膏肓的重患,马上要被阎罗判官宣告终结一生的时刻,聂长生被震慑得一语难发,手脚冷了又热,热了再冷,而身旁的庄凌霄兴许将淤积心底的苦愁倾诉完了之后,身心舒坦,很快进入了梦乡,发出微微的鼾声,梦里不知遇上了什么好事,还会咂出一两句呓语。
第9章
庄凌霄醒来时,习惯地伸出一笔,身侧的空位已是一片冰凉,枕边人不知离开多久。
霸占了大半张床且毫无愧怍之心的庄凌霄呆呆地凝望着枕边的空位,也不知想到什么得趣的事情,唇角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扫过床前的米老鼠形状的闹钟,那应该是聂长生特意根据贺鸿梧的喜好挑选的,不由嫌恶地皱皱眉头,跳下儿童床之后,开始觉得自己居然屈身在这张狭窄的儿童床且一觉睡到天亮,实在有辱品味,一阵嗤之以鼻之后,庄凌霄立即将这种落差归咎于木讷而又毫无生活情调的聂长生身上。
洗漱出来,客厅的餐桌上早备好了一份西式早餐,普普通通的样式,庄凌霄却心情大好地坐下就餐。时值寒冬,客厅并没有开着暖气,搁置了两个多小时的食物早已经冷透,可是向来挑食的庄凌霄自从蜗居在这破旧的公寓以后,挑剔的毛病似乎收敛了许多,入口的食物虽然是冷的,可流淌在心坎里的却是一股涓涓暖意,旧日与聂长生同居的情形跃然眼前,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医时,他的三餐都归聂长生打理的时光中。
喝完最后一口冷了的牛奶,庄凌霄突然发现似乎少了一道什么程序,细一想,原来聂长生竟然没有留纸条给他——早上明明像个贤惠的妻子那样提醒自己要热一下早餐再吃的,难道聂长生猜到他根本不以为意,所以干脆就省了小纸条了?
难道小纸条掉地上了?庄凌霄的目光下意识的在餐桌下搜寻,干净的地板一尘不染,其实聂长生惯来将小纸条压于盛牛奶的杯子下面,且窗户关得密密实实的,风再大也不可能把纸条刮到地板上。
不死心的再搜寻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庄凌霄把目光锁在纸篓里,心里一动,快步上前,俯身翻开纸篓盖子,干净的垃圾塑料袋上孤零零地躺着一张被揉过了的小纸条。
庄凌霄噙起一丝得意的笑意,两指夹起那张被丢弃的小纸条,展开一看,寥寥几个字,写的是中午有重要的手术要操刀,下午还要去学校接贺鸿梧回来,言下之意,无非暗示庄凌霄不必找他共进午餐了,晚上也因为贺鸿梧要回来住宿,就不留他这尊大神了。
但聂长生显然觉得刻意将一天的行程向庄凌霄交代得这么清楚似乎有什么不妥,毕竟两人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他熟悉庄凌霄霸道的脾性,不提前报备的话,那个肆意妄为的家伙一定又会乱来,不是擅闯医院的手术室找他诘问,就是堵在贺鸿梧的校门口,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非要他给个说法不可的吧……
然而内敛的聂长生又不知该怎样向庄凌霄传达本意,或许犹豫了许久,才最终把纸条丢在纸篓里,什么都不留。
庄凌霄的嘴边勾起一丝冷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将纸条丢在餐桌之上。
吃饱喝足之后,庄凌霄并不急于上班,而是折返到聂长生的卧室里,继续完成昨天未完成之任务。
昨天,庄凌霄几乎把整个卧室翻了个底朝天了,户口本、护照、银行卡等等各类重要的证件很快就翻找了出来,偏偏那张曾经出现在机场监控室大屏幕上那张字迹模糊的纸张却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怎么也找不到。
昨晚乘着聂长生在厨房做饭的空隙,庄凌霄还把他从医院带回家的公文包从里到外细细搜寻了一遍,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会被放在哪里呢?
蓦地,一幕被尘封已久的往事掠过了脑海,庄凌霄犹豫了片刻,目光缓缓地移向了桌子上摆放着的相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