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杈上的猫头鹰扑棱棱飞向别处,松针扶风簌簌做声,永琰耳廓微微一动,似在分辨。
惊羽蓦然驻足不前,前方树丛中迅速窜出近百蒙面暴徒!
为首者身高九尺,身形健硕,□□上身,手提一柄狮子犼青铜大环刀,左眼以黑布斜遮,系于脑后,口鼻皆掩,令一只眼似没有眼皮遮盖,眼珠浑圆突出,极为可怖。
将士齐齐一怔,除元帅外全体后退。
骠骑营人数不足二百,粮草先行,看似规模浩大,实则外强中干,再者长途跋涉消磨意志,兵将萎靡,心智不坚者甚至动有反意,与其跟随这位铁腕元帅,这般痛苦不堪地行军上战场送死,倒不如占山为王劫富济贫来的痛快实际,大有不战而降的架势。
暴徒首领见势得意非常,桀桀怪笑几声,声如擂鼓,“就这么几个虾兵蟹将也赶着去送死?!”
永琰冷冷扫视马下拦路虎,暴徒首领抬头,与其目光相接,顿时脊梁骨一凉,继续吼道,“实相的把粮草留下,滚回家种田去,爷爷不杀老弱病残!”
骠骑营队伍轰然一片,已有人按捺不住,预备投诚。
首领身后一名小打上前,眯眼打量马上年轻的元帅,似乎在揣测他是何身份,继而眼中闪烁出猥琐光芒,低声对首领道,“老大,这领头儿的倒是俊,二哥昨晚上套的不会是他吧?”
“放他娘的狗屁!”首领扬手给了小打左脸一巴掌,怒道,“你眼睛瘸拉!没听老二说那人身边儿跟着头白豹子呐,差点儿就吃了亏了!”又上下打量永琰,嗤笑一声,“这人身后就他妈一帮残兵败将,可比白豹子好对付多了!兄弟们,给我上!粮草抢回来下山取媳妇儿!”
永琰眉头轻蹙,眼中微微闪过异样,说时迟那时快,腰间宝刀出鞘,仓啷一声脆响,将迎面冲杀而来的小打拦腰斩断!
刀风直削进树皮半寸,那小打一声‘杀呀’尚未出口,瞬间被从中一分为二,脸上带着扭曲惊惧的恐怖神态,喷血而亡。
旋冲入人群,上劈下斩,百十号人竟无可挡下他一刀,登时被扫得七零八落,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来。
永琰立刀身前,眸若寒冰,以拇指揩去霜刃上残留的少许血迹,宝刀归鞘。
“格老子地!”首领完好的另一只眼几乎掉出来,半张脸瞬现狰狞之色,额头青筋爆出,呼号一声提刀便冲!
永琰一手撑鞍,翻身跳马,于空中横刀格挡,两柄利器相碰,嗡鸣之声清越,滋啦啦擦出簇簇火花!
暴徒首领右手擎刀,左手勾指成爪,直取永琰左眼!
在场之人无不心头一凛,众人紧张呼吸,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任何动作。
永琰微微侧头,小臂一转,竟将宝刀以极冷角度上提,刀刃擦过青铜刀环,仓啷啷又是一丛红火,永琰借力弹跃,左腿微弓蹬地,瞬间飚射而出!
首领举刀格挡,不堪巨力,大环刀架在锁骨上方,刹那间发出几近断裂的嗡鸣,永琰一手擎刀,一手化掌为拳,指节噼啪作响,一拳暴击首领肋下——
肋骨咔嚓崩断,直插入肺,暴徒首领口中鲜血狂喷,手上失力,青铜刀背直被压进锁骨一寸深,剧痛之下拼死一搏,竟以手掌按住刀刃,向后猛一拖拽!
刀柄离手,当啷一声落在地面。
永琰招又连招,后踏半步,横拳袭面,首领慌忙撤步,仍被打得鼻血长流,门牙喷飞,仰面倒地!永琰拳术毫无章法,如同大漠狂风,雄鹰长唳,滚滚洪流,席卷飞沙走石扑面而来!
横里一条套马索嗖嗖生风,斜飞而来,永琰目不斜视,扬刀斩断——
远处一人手里提着半截套马索,大声喊道,“大哥,大难临头各自飞,兄弟先行一步,你自求多福吧!”
蒙面暴徒见状四下逃窜,生怕殃及池鱼,骠骑营中再无一人出声,面上羞臊,纷纷捡起武器,一致对外。
暴徒首领心知必死,反而不再惧怕,歪头啐出一口血痰,一抬手将脸上蒙面布巾扯去,蒙眼布下,赫然现出一个没有眼珠的黑漆漆眼洞——竟是一年前被发配边疆的刘环之!
“格老子地……老子从前……被你无耻暗算……”刘环之艰难喘气,喉咙中发出血块堵塞的‘嗬嗬’声,口角不住淌血,眼睛死死盯住永琰,“如今……还他妈卖批……败在你小子……手里……”
永琰俯身,二指狠狠卡住他颈间动脉,“昨日见到的人是谁?说!”
刘环之浑身微微抽搐,面色青紫诡异,手指不住抓挠草皮,张大嘴巴似乎做出一个扭曲嘲讽的表情。
“老子……不甘心……”
刘环之死了。
永琰面无表情地起身,遂擦掉护心镜上的泥土,翻身上马。
“停止行军!”永琰道,“散开,找人。”
骠骑营不敢有异,全体清点人数,步伐整齐划一,铿锵有力,迅速散开入林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
☆、殊途遇
润之被雪沙豹胸腔剧烈震颤惊醒,接连风餐露宿令他如同惊弓之鸟。
雪沙豹背负润之,与道路中间一人对峙,此人手持半根铁索,提着索端,另一端似被利器削断,断口整齐,来回摇晃。
润之蓦然坐起,险些从雪沙豹背上滚落,慌乱打量面前之人。
此人山间猎户打扮,身形消瘦,草绳绑腿,貉子皮随意围在腰间,却生得面冠如玉,额心堪堪一颗美人痣,嘴角歪着,正自痞笑。
见润之怔住,语气轻浮道,“小娘子缘何如此惊慌,快快随为夫上山,做压寨夫人去也——”
润之气不打一处来,方补了一觉,中气十足,喝道,“你什么人!报上名来!胆敢轻……轻薄小爷!”
这厢断喝惊雷,喊完也有点肝儿颤,不知拦路虎是何来历,手中铁索看似平常,万一是什么神兵利器,自己岂不是要命丧当场。奈何话已出口,焉有胆寒之理,便仗着□□儿子,将腰板挺直。
那人并不答话,兀自好整以暇,甚至还朝前迈进一步。
雪沙豹颈部皮毛全部炸起,后腿蹬地,没入泥土数寸,随时准备俯冲。
“叫你的小豹子别冲动嘛,”那人眉目间桃花灼灼,笑道,“娘子可舍得伤了为夫~”
润之不解其意,权衡道,“这位猎户大哥,小弟我寻人心切,可否将路让开。”说罢抱拳作揖。
那人亦双掌合十,作揖道,“一拜天地——”
“你!”润之简直哭笑不得,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简直……”
“欸算了,”润之胃里翻腾,无力纠缠,摆摆手道,“你快将路让开,我急着寻人……”
“娘子可是要寻穿山大军?”
润之眼前一亮,也顾不得称呼怪异,“你见了福家军,还有尹大哥带的藤甲军可也见了?!他们在何处?”
“娘子莫急,”那猎户道,“你且叫你的小豹子稍安勿躁,为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你别叫……那个!”润之难堪道。
继而从雪沙豹脊背上爬下来,拍拍它的脑袋道,“儿子,不许咬。”
雪沙豹似是极为不愿,喉中依旧嗡嗡作响,润之又道,“今日这是如何,平时待人友善极了。听话,待我问出琰哥踪迹,再带你寻他。”
雪沙豹呜呜两声,俯身趴在润之脚边,眼睛依旧死死盯住那拦路虎,片刻不肯松懈。
“现在能说了吧,”润之道,“你可见了琰哥他们?”
猎户道:“不急,你再过来些,为夫心中惧怕那畜生。”
润之依言前行两步,猎户又道,“再近些,我能吃了你不成?”
润之面色涨红,有种被逗弄的气愤,喝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休要框我!”
猎户笑起来,眉目更显清朗周正,唇角虎牙若隐若现,口吻孟浪,“哟,小兔子急了。”
“你要找军中何人,小兵?百夫长?千夫长?裨将……不会是将军吧?”
润之:“你只告诉我,见没见过他们?”
“何止见过,”猎户盯着润之端详,仿佛盯紧猎物般,煞有其事道,“为夫还与那少帅交手呢,堂堂大清派出来的援藏帅才,也不过如此么……”
“交手了?!为何交手?!你不是猎户么?”
“我何曾承认自己是猎户了?”那人低声道,“为夫可是这黑石山上首屈一指的霸王,连县太爷见了我,都得叫声爷爷!小娘子听好了,为夫镇山虎戚威是也!”
润之大喝:“你是山贼!!!你是昨晚上那贼人!”一把掠住他前襟,“你们把琰哥如何了?!”
那山匪并不挣脱,轻笑道,“杀了。”
润之脑中嗡地一声,几乎仰倒。
“杀了?”润之浑身战栗,面色失血,戚威见他这般失神,反而愈发起了逗弄心思,竟以手拦住润之腰间,低头欲吻。
孰料润之瞬间闪身避开,蓄力掌中,反手劈来!
戚威猝不及防,被劈中肩膀,登时矮下三寸,酸麻不堪。雪沙豹大啸一声,獠牙袒露,狂风一般飚射攻击!
戚威上下逃窜,被咬穿小臂,当即放声哀嚎,“没杀——没杀!畜生!松开你爷爷!”
润之眼眶发红,胸口剧烈起伏,厉声道,“儿子,先松开。”
雪沙豹向后退至润之身前,咂了咂口中的血味,威胁一般喷出一股雾气。
润之:“说!”
戚威:“欸……谋杀亲夫不是……哎哎哎!我说我说!”
“看你如此紧张那小元帅,我若告诉了你——”戚威将里衣撕下一条,绕过胳膊,牙齿咬着扎紧,粗略包扎过伤口,“你自去追赶大军,只顾赶路,便要将为……我丢下。”说着面露悲色,转瞬间竟啪嗒啪嗒掉起眼泪来,“这深山野林,常有野兽出没,便要将我冻死在此处呜呜呜……”
“诶你这人,”润之简直被他唬得没脾气,只觉得这人风一出儿雨一出儿,实在难以应付,此时看来又如小孩子似的可怜,倒有些像纪汝传被自己欺负狠了,哭唧唧的模样。
“你哭个甚?方才不是还吹嘘自己是山里的霸王,什么县太爷见了你还得叫声爷爷么,别哭了,戚小威!”
“那全是仗着大哥,我大哥才是镇山虎,我叫镇山狐,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如今大哥叫你那什么琰哥两拳给打死了,兄弟们也散了,我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呜呜呜……”
“你们做山贼也不是甚好行当,”润之确定永琰无事,语气方缓和下来,好心规劝道,“靠天吃饭,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了今日没明日的,不若下山寻个正经活计,娶妻生子,本本分分。”
“不然这样,你下了山,朝北走,去京城锡晋斋找方儒生先生,我为你修书一封,大小寻个事做,总比山贼强。”
戚威抽泣两声,纠正道,“娘子错了,不是山贼,是悍匪。”
“不许叫那个!我叫丰绅殷德!”润之嗤道,“哪有悍匪像你这样的,真给你大哥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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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威摊手,表情甚是无辜,“我大哥叫我套的你,不知他与你有什么仇怨。”
润之没有好气,“你大哥?”
“真是他唆使的,”戚威将四指并拢,“我可以立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大哥不得好死。”
“你大哥不是已经死了?”
“嗯,我没见他断气,说不准。”
“你分明是抛弃兄弟,枉顾人伦,背信弃义!江湖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这人——”润之道,“既油且诈,绝非善类!”
戚威笑道,“嘿嘿,小弟弟,江湖里坏人多了去了,哥哥这叫能屈能伸。世道不易,若谋生存前途,胸中没几两计谋怎么成。”遂摇头晃脑,“我不娶妻生子,我得跟着你,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上哪我就上哪,我……要不你跟我下山,我便不当山贼,咱俩找个桃花源,过小日子如何?”
“打住!”润之羞愤大喝,“你这泼贼满口便宜话,不足为信,滚蛋滚蛋!”
戚威又笑嘻嘻凑上去,刚要打趣几句,远处军马脚步上渐起,戚威一把拉住润之,“快!躲起来!”
“为何要躲?”润之不明所以,被带得一个趔趄,雪沙豹‘猢’地一声,呲牙要扑!
“丰绅——”尹壮图站在队伍最前方,遥遥大喊。
“尹大哥?!”
润之又惊又喜,不顾与戚威纠缠,发足飞奔,与尹壮图抱在一处。
尹壮图将他按进怀里,用力揉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听说是润之,尹壮图军中后头的兵将们纷纷围上来,一时间造成一片不小的骚动。
陈骁激动道,“真是丰绅!”
牛不平手臂一拢,呼啦将两人一同抱起,勒得尹壮图大呼喘不上气。
尹家军爆发出一阵欢呼!
福家军不明所以,“为何欢呼?”
当即有人答道,“咱们有救了!”
陈骁大喊:“哦~!能睡觉了!”
福家军丈二和尚,也跟着傻喊,“哦!能睡觉了!真、真的么?”
“真的!”
“都退回去!”尹壮图道,“别乱了阵型!”
润之朝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尹壮图疼得闷哼一声,旋即笑了起来,“臭小子,属狗了不曾!”
“大哥,”润之眼圈发红,兴奋得发抖,“有吃的么?琰哥呢?”
尹壮图示意大军原地休息,从马褡裢里取一出油纸包裹的一小包东西,塞给润之,又将藤条铠甲卸下来,给润之套上。
“你琰哥带骠骑营走前面,他若知道你来了,必定比谁都快活。”
藤甲被盐水烹煮后编织,晒干依旧柔软,却坚韧无比,刀枪不入,重量不足铁质盔甲十中之一,尹壮图的藤甲带着身体的热气,润之吸吸鼻子,展开油纸包——竟是一包热腾腾的酱牛肉!
酱牛肉散发出的香气令润之险些哭出来。
“怎么还是热的?”
“军师爷教的,褡裢里装个夹袋,三份石灰兑一份水。”
尹壮图从中拈了一片,扔给雪沙豹,雪沙豹当即摇头摆尾接了,跟条大狗一样蹭他的裤腿,自来熟得如同邻居家的小孩。
戚威嗤了一声,“有奶就是娘。”
“这位小兄弟是?”
“他是……”润之不知如何解释。
戚威痞子一样笑道,“我是他姘头~牛肉给我点。”
“你不要乱说!”润之抓狂大吼,“他是山贼!”
尹壮图道,“山贼前途一般,不若随大哥从军罢,三顿管饱。”
戚威施施然抱拳,“正有此意。”
润之道:“大哥!他刚在最危难的时候,抛弃他老大!”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容身也。”尹壮图正色道,“人人都有其存身之道,不必阻拦,丰绅。”
二人一拍即合,润之被牛肉噎得翻白眼。
☆、重相逢
元瑞姗姗来迟,二人好一番寒暄,大军继续赶路,追赶前方永琰队伍。
比起尹壮图对于润之的了然于胸,元瑞对其来意表示充分不理解,甚至中途一度试图请命,想带一队人马,护送润之回京。
润之抵死不从,“若是这时候回去了,非被我爹打断腿不可!”
“不行。”元瑞态度坚决,“行军打仗不是浑玩的,战场上不辩善恶,只分敌我,将士们自顾不暇,根本无人照拂你,你那琰……元帅自己本就头次上战场,圣上指派他带一万兵马委实吃力,你还指望他一边冲锋陷阵,一边护你周全不成?”
润之:“无需照拂我,我有功夫在身,是不?我耍两招与你看?”
戚威:“是有那么几分功夫滴,神仙索都套不住,且机灵着呢——”
元瑞:“你又是哪个!”
戚威:“我是这小子的姘……唔唔——”
尹壮图:“对,以丰绅的身手,普通兵痞过不得三招,年轻人么,历练历练也是应当。”
元瑞:“外夷强悍,何止兵痞而已,不行,今日你必得同我回去!”
润之:“不!小爷好不容易逃出来!”
元瑞:“你想过你爹么!你只身在外,令他一人提心吊胆夜不能眠,叫他如何煎熬,如何辛苦,如若你死了,他又要怎么活下去,你是什么样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