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真是好记性,那之后会带奴回天京吗?” 鹂语的声音一点也不愧对他的名字,婉转轻柔,真的好比鹂鸟的歌喉似的动听。
“当然,我蒋天南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那公子吻了吻怀里的少年,又是一顿歪缠。
晏无意听到之后心里一动,蒋天南?那不是工部侍郎的宝贝儿子吗?看来这个幸事会还真是“卧虎藏龙”,连官家的人都来了。
两人只是闲聊,至少在那蒋公子看起来他们只是在闲聊,实际上已经把自己能卖的都卖的差不多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人语声,蒋公子拉着站不稳的鹂语站起来,两人收拾了一下衣服便从另一个方向出去了。临拐入拐角之前,鹂语有意无意地向刚才发现有人隐匿的这个方向看去,却见树干上坐着个穿青衫的男人,向他摆了摆手,笑了一下。鹂语收回目光,依偎进蒋公子的怀里,两人就此离开了。
“小鬼倒是挺警觉。” 晏无意笑了一下,他从一开始就没隐匿自己的气息,鹂语这样的高手发现他才是正常,只不过没出声倒是挺令他意外的。晏无意跳下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背,提气纵身向远处掠去,一阵清风、一片落叶也成为了他落脚的依据。
他心里飞快算着来参加宴会的人,听刚才二人的交谈,似乎有不少庙堂上的人。这就奇怪了,江湖一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与庙堂之人划清界限,无论是大小盛会还是什么庆典,众门派都是心有灵犀般的不会带上朝廷的人。
苏诃仙宫的帖子竟然都发到这么远的地界去了,究竟意欲何为?晏无意顺着风,从那逼仄的地方跳出,向宫苑深处奔去。
苏诃仙宫之上东有极乐山脉做屏障,从罗什那国吹来的热风根本翻越不过连绵不绝又高耸入云的山峰,只好在山的那一面聚积成云。
在这偌大的仙宫中央湖心里矗立着一座塔,足有九层之高,塔身由木石拼接,外漆朱漆。因着时间久远,漆壳脱落露出斑驳的塔身来,远远看去更是庄重大气。
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人站在岸边,紧紧盯着那宝塔的轩窗,面露阴沉。他偏头问道:“她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身后跪了一串的人,其中一个面相十分机灵的男人听到问话,赶紧膝行上前道:“回护法的话,今天一如往常。”
那男人一甩袖,冷哼道:“我不是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撬开她的嘴的吗!我看你们好吃好喝是把她供起来了吧?!”
那还不是她病歪歪的,不好好看着死了怎么办!刚才出头的人心里腹诽一句,面上却仍旧谄媚地笑道:“护法息怒,护法息怒,我们也是为了能快点知道东西藏在哪里。”
“今日本护法定要亲自会会那个女人。” 中年男人一拂袖,怒道:“你们一群没用的东西。”
“这.......这不合规矩啊,护法三思啊!” 底下的人纷纷劝道:“老教主有令.......”
老教主当年信任左膀右臂的二位护法,一日饮酒,老教主酒过三巡有些醉意,一时不察被护法近了身。惨遭突袭,差点连命都没了。之后他便怒下死令,命后任护法距离教主严禁超过五丈,违令者就地格杀。
之前碍于老教主的命令,不能给其他人留下把柄,不然一个病女人他早都摆平了。中年男子愤愤地想着,开口冷笑道:“你们现在是我的人,害怕什么劳什子的老教主?别忘了你们效忠于谁。”
说这话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威压散开,直逼的其他人头埋的更深。威压散去,中年男子问道:“还有谁不服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无奈拜伏在男子脚下。
中年男子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他目光转向那座九层小塔。纵身轻点湖面,身体轻盈的像只燕子一般掠过湖面,转眼间便到了塔前。
塔外重兵看守,层层围绕着塔。这些人自然是不会拦着中年男子的,所以他如同进入无人之境一般顺顺当当的就进入了塔。
塔中第一层的鹤型香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气味清淡雅致,烟雾飘渺,衬得整个殿如同仙境。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塔里的华丽装饰,嗤了一声,抬脚向上走去。
木制阶梯已然老旧,他每踩一步都会发出些咯吱咯吱的声音。楼梯之上的木梁挂着些帷幔,底端悬了铃铛,风一起,铃铛相互碰撞,清脆的声音似乎能扫空这座塔的寂静。
这座塔曾经是他的禁地,只要一靠近便会被威胁驱逐,可是现在还不是如他的后花园一样任由他来去?中年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他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显老,随时四十来岁的年龄看上却已经如同一位花甲老人一样。此时一笑,脸上的皱纹便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一样,泛开了涟漪。
第九层到了,那是一间朴素的房间,家具只有几件,显得空空荡荡的。
原本应该素淡的不行的房间却因为桌边坐着的一个女子亮眼起来。那女子并未梳发,穿着一身胭脂红的长裙,坐在桌边把玩着一个镯子,露出的手腕瓷白细腻。
“护法大人,你知道这香是什么香吗?” 女子低垂着眼帘,蝶翅一般的眼睫在眼下投出阴影,她悠悠开口了,视线却并未投向男子。
“属下对香并没有研究。” 中年男子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他口上说的自信,心底其实也没底,他见识过这女人的厉害,自然不会把她当作一般人对待。
“这香名字难听,竟叫独活。” 女人素手执起灰押,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将香炉中的香灰压平,轻声说道:“本座讨厌这个名字,一听到就要心口痛,护法大人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这......不若宫主换种香?” 中年男子不敢大意,小心应对道。
“可是这香本座又闻惯了,怕是心痛之症难好了罢。” 女子单手托腮,另一手拿着羽扫轻轻拂去多余的灰烬,她扫的很仔细,一点点边角也被轻柔地羽毛拂过,这莲花青釉提炉显然是她的爱物,爱惜的如此仔细。
“宫主,在下再劝你最后一遍。”中年男子咬了咬牙,开口说道:“将那件东西叫出来,大人会保你不死,让你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女子听见这四个字,手顿了顿,将羽扫放回玉匣中,笑道:“本座可没法得偿所愿。”
中年男子心里唾了一口,面上还是装作焦急地说道:“那位大人一向仁慈,定会让您得偿所愿的,再说那东西带在身边总归是个邪物,你身子越来越差说不好就是这个搞的,不如交出来,大人完成雄图霸业之后也不会忘记你的。”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女子虚掩着唇笑了一声,这才抬起眼,轻描淡写地说:“他不是已经断子绝孙了吗,怎的还惦记着白日梦呢。”
啪的一声,中年男子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伸手拂去桌上的所有东西,恨声怒道:“温乔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大人看重你是你的福气,竟还敢违逆他!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温乔婴扫了一眼那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提炉,笑了起来,俯下身将碎片一片一片拾起,锋利的断面划破了她的肌肤,血顺着白皙的手滴落。那旁护法还在不断的骂着,她充耳不闻,待所有碎片一个不少的都拾起来之后,她才轻声说道:“除非本座死[],不然你们永远也找不到。”
护法暴跳如雷,刚要指着她鼻子骂,却见她忽然抬起了眼,那双如沉霜般清澈的眼睛里无悲无喜。莫名其妙的,护法闭上了嘴,他感到了一阵胆寒,就如同被什么东西盯住了一般。
温乔婴将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看着他笑道:“你应该庆幸本座被拔去了尖牙与利爪,否则......”
她后面的话未说尽,护法却有些颤抖,这未尽之意,谁却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迟了,抱歉QAQ
第24章 难分难解
此话一出,护法的目光警惕了三分,他抬起眼,正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霎时间男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一个画面。
那是一条血路,修罗地狱般的惨象。无数不成人形的残骸堆在一起,血水源源不断地向远处流去,火光蹿起,映亮了半边天空。
那时........他也在场。
当时的他还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门派的宗主,跪在一群人的后面。当他战战兢兢抬起眼向上看时,只见一个姿容卓绝的少女坐在残骸之上,丝缎一般的长发似乎带着星光。她手提一把半人高的长刀,坐在尸骸之上懒散地晃悠着腿。
“还有谁不服的么?” 女孩儿开口了,声音清甜,尾音勾人,“我要生气咯。”
还不等人答话,几个身影从跪拜的人群之中冲了出来,抽刀攻向高高在上的少女。
“不自量力!” 女孩勾起了唇角,只见寒光一现,那挑衅者甚至连惨叫都没有便被横劈两半,落在了尸骸堆里,众人皆惊骇不已。
“我生气了。” 女孩漆黑的眼珠转动一下,紧紧盯着众人,突然笑着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想杀了你们。” 随着她话语一起的还有鬼魅一般的动作,几乎还在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她便已经腾空而起。
完了。
这是所有人在那一弹指的时间里,脑袋里不约而同的浮现出这两个字。
“乔婴别闹,你把他们吓坏了。” 另一个娉婷的身影从尸骸堆之后绕出,走到了众人之前,那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看上去年岁稍微大一点。
那少女一听,立马蹿到她身边了,抱着那女子的腰撒娇道:“师姐,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众人见救星来了,连忙跪成一片,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心服口服地高呼着。曾经的护法也被那少女出神入化的功力所震慑,也跪拜在地。
“你们三思,一入我宫门,便永生永世都是我宫人。” 那女子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片,轻声说道:“如有反叛者,杀无赦。”
旁边的少女此时还带着笑意打量着所有人,但她的眼神却冰冷的让人难以形容,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或者一把嗜血如命的刀一样,触之即死。
就和.....现在的眼神一样。只不过现在的她似乎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平静。护法咽了口唾沫,刚要开口,却听眼前的女人说话了。
“宗主。” 温乔婴看着面前脸色阴晴不定的男人,笑了起来:“实不相瞒,不是本座不乐意助您一臂之力,而是实在是无能无力。”
护法阴沉着脸,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女人,似乎是在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温乔婴任他打量,只不过她在任宫主数载春秋,经历过无数大小风波,岂是一个江湖宵小能看透的?护法也发现了,索性就当她说的是真的,半晌后他收拾好心绪,勉强扭曲出一个不达心底的笑说道:“宫主说的属下定然不会怀疑,这事我会报给那位大人,大人自有定夺。”
“好,代本座问候他,祝他终能得偿所愿,洪福齐天。” 温乔婴站起身,头发自然垂到身后,她走到窗户跟前眺望向远处,喃喃道:“有趣的人。”
待护法走了以后,女子在桌前坐了良久,才轻轻拍了拍掌,一个红色身影如鹞鹰一般从窗户间跳了进来。
“嗔奴。” 女子打量了一下那姑娘,轻声说道:“瘦了不少。”
听到女子叹息一样的声音,嗔奴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连忙跪地行礼:“宫主。”
“那老贼逼你们做了什么?还有来的宾客。” 女子摸了摸她的头,“都说给本座听。”
嗔奴不确定地说:“我可以在这里逗留多久......?”
女子笑了:“想多久就多久。那老贼暂时不会再来了。”
嗔奴像个孩子似的欢呼一声,攀在女子膝头仰起脸说着:“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些皮肉生意罢了,我看几位妹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可是可气的就是那老贼不让我们见您。”
“竟是让你们做这种下三滥的事,那老贼越发糊涂了,可怜你们了。” 温乔婴叹了一声,又问道:“来幸事会的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嗔奴仔细回忆了一下,犹豫着说道:“特殊的人没多少,倒是须臾教的林小公子与众不同了一点。人长的清俊,也完全不和宫人们厮混,也对那些想打听事的人敬而远之。”
“照你所说,他倒还是个君子呢。”温乔婴逗趣道:“不如一切结束之后,本座做主凑个姻缘?”
嗔奴红了脸,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片煞白,垂下头道:“宫主,不会有人乐意娶我们的。”
温乔婴正盯着她发间的簪子出神,听到她的话摇了摇头,不甚赞同地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女子是天地间的灵秀,你们能看上谁是那个人的福气。你这样想,反而让那些男人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嗔奴抿着唇,仰起脸认真地说:“我只是觉得林公子和其他人不同,我见过他对小宫人说话,温温和和的,一点也不可怖。”
“那他姑且就算半个好人吧。小嗔奴,你们都是好孩子啊。” 温乔婴这时才显露出来一点时间给予她的沧桑,她轻轻抚着姑娘的发顶,乌黑发亮的发髻间插着两支精致的青玉簪子,她的手指流连在那温润的玉簪间,“本座有件事想请你去办。”
姑娘不解地抬起头看向她,只见女人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风卷走了这几个轻若无声的字眼,只留下嗔奴一人瞪大了双眼。
极乐山的天气变化无常,晌午还是晴空万里,过了没一个时辰便乌云蔽空了。苏诃仙宫因着地处山巅,看起来与天离得格外的近,那乌压压的阴云看起来似乎触手可及。空气变得越发沉闷了,凝神看去,似乎还能看到云中酝酿着的滚雷。
天色愈发昏暗,路上能见到的人渐渐少了,晏无意索性也不再躲藏,径直向昨晚休息的房间走去。还没等他走到路的尽头,就听到转角传来一阵木屐踏在青石板的清脆声音,晏无意无奈之下只好闪身进入宫道一侧的耳室之中,没想到那穿着木屐的人也跟着进来了。
耳室还未掌灯,十分昏暗,晏无意翻上房梁,坐在柱子上往下一看。竟是个眼熟的姑娘,她赤脚穿着双带铃铛的木屐,披着件锦袍,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个巴掌大的盒子。晏无意盯着那姑娘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开宫门的宫娥,好像叫什么嗔奴的......
嗔奴点起了灯,将那盒子宝贝似的安放在桌上,借着灯光,晏无意也看清了这房间里放的东西。大大小小的锦盒,堆放在一起,他摸了摸鼻梁想起来了。这是幸事会的一个小环节,把这些东西以拍卖的形式馈赠给那些客人,用以拉拢。
他的目光在那些锦盒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桌上的匣子上,那是一个看起来极其眼熟的盒子。黑色的盒身,上面纂刻着古朴的花纹,这不正是和自己在绿蚁山庄时捡来的盒子一模一样吗?
晏无意想起刚才那姑娘镇重地样子,心思转了一圈。心里有个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盒子可能有用。晏无意勾起唇角,下定主意借来看一下,说不定能打开呢。思及此,他从怀里拿出之前的黑匣子,打算来个偷梁换柱。
他在梁上摸了摸,摸到颗石子。一挥袖,弹了出去,石子刚好打在垒在角落里锦盒上头,盒子被打得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掉下来,嗔奴自然快步上前去接。
晏无意就趁着她一转头的功夫,一瞬间像根羽毛似的轻飘飘地落地了,快速将两个匣子调换了一下。又一阵烟似的回到了梁上,整个过程也就是一息的时间,这全因他的轻功高绝又善于隐匿自己的气息,才没被发现。
拿了东西,晏无意颠了颠,比之前的黑匣子轻了许多,他试着掰了下锁扣,竟然是活的。他惊喜不已,心想赶紧回去给温述秋看看,说不定就能知道这是什么了。这黑匣子几乎算得上是全部的线索了,搞清楚这是什么也许能知道那绿蚁山庄的老庄主究竟在隐瞒什么。
事情似乎在一瞬间得到了转机,晏无意再也等不及,寻了个空档从姑娘身后掠了出去。
以某一个契机为由,雨终于突破重重束缚冲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笼罩在万物之上。天色暗了下来,还在外面寻欢作乐的客人们被宫人搀扶着回了房间,这极乐之地立时幽静下来。
小亭里,坐着个瘦削的年轻人,单手撑着下巴正看着外面的花草出神。只到亭檐上一点雨水打到他的鼻尖上,他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