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
梅馥当场将买地券撕成两半,与慕云门说道:
“我已经撕了,慕大人可千万不要失言,也多亏您警醒馥,本来因为是同族血亲,还是容忍了他们。没想到,这是纵容,放任下去终有一天会牵连整个梅家无辜的亲族,我已然下定决心了。”
他棱角分明的脸,此刻有些淡漠,不知情绪。
“关于此事,云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贵府上的男仆雀子和女仆月霓,云门想以二银将他们收入慕府中。”
慕云门见到被撕成两半的买地券,心里终于放松,向梅馥请求道。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慕大人,你果然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人,瞻前顾后,深思熟虑。”
梅馥闻后,会心一笑。
难怪方才毫不犹豫地道出那两个下人的名,因为慕云门早已预料到自己断然不会轻饶说溜嘴嚼舌根的奴仆,所以当下要将他们买去慕府。
梅馥颔首同意,连慕云门都想到这样两全其美的方法,自己就不要拂了对方的面子。
“事情就落下尾音了,我们继续用膳吧,慕大人。”
“嗯......嗯,我也从未来过这曲瑶楼,这玉质菜肴今日见,果然非同凡响。”
慕云门看梅馥面无表情地一边吃小菜,一边抿几口梅酒,听外面荼蘼河畔流水之声。自己也低头望向那如仕女珠宝盒般的精致小食,满腹期待地塞入口中。
男人没注意到,梅馥鹰目不着痕迹轻瞥自己一眼,然后又转移视线,眸子流露出丝丝暗藏的笑意。
“机遇事件结束,现在发放随机奖励,宿主辩才值升至五十五,城府升至二十,机遇值升至五。第一阶段任务,尚未完成。”
一沙在男人脑海中宣布。
重遇梅馥事件,终于是落下完美的结尾。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玉质小食,其实是看到淮阳菜系的小笼包、水晶肴肉联想出来的东西,外观做的晶莹剔透那种感觉_(:зゝ∠)_
第13章 少年时
酒宴结束,伴随着嫣红的夕阳,一辆破旧的马车隆隆,驶回城北慕府。
车内,玉色衣衫,淡眉凤眼的男人坐着,膝上就放置梅馥赠送的女衣。几日下来的疲惫和心累终于在眼底绽放,可更多的是昔日愧疚得到些许原谅的释然神色。
“宿主,机遇事件结束,奖励加点,甚至还提升梅馥的盟友值,这波不亏。”
一沙像是摊在长椅沙发上磕着薯片,看着电视剧迎来完美结局的看客,点头称好。
“等等,一沙,梅丞相的盟友值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政敌值存在的情况下能成为初始盟友?”
慕云门终于有时间询问一沙刚才快要放飞的事件进展。
“答复宿主,盟友值的参照来源是源于个人间的正面情绪,诸如亲近、钦佩、尊重、友好、结交、欣赏、相惜等等,与其说是盟友值,不如说是成为盟友的可能数值,数据越高越容易结盟,信赖、守诺与紧密的程度随之增幅,反之,政敌值也可以做相同理解。但本系统寄宿千百万人,看过很多情形,可以说梅馥对宿主的情形是比较特别的个例。”
“?”
慕云门心底十分困惑。
“吾能看见远比宿主更多的数据,那个梅馥......并非宿主内心所想的印象那么简单。方才参数绘卷也显示出了,梅馥盟友值二十,政敌值二十,能一下子上升如此之高,也还能保留这么多政敌值。只能说明一件事,那男人对宿主的情感是非常复杂难明的,有欣赏也有敌视,有认同也有仇恨,有尊重也有蔑视。”
说到底如钢的梅馥遇到如水的慕云门,就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变成现在这么个微精分啊。
一沙没把后半句吐槽说出来。
此刻慕云门的身子被颠簸马车震得摇晃一下,他满是困惑的脑海里电闪过一点灵光,好像想到了什么。
“......啊,应该是那件事了。”
男人淡眉微蹙,抬眼望向车窗外,皎洁的月从云雾缭绕的龙脊群山缝隙间,展露一抹倩影。
对于梅馥,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而慕云门亦是如此。
*
十年前,谥号廉的先帝还在位之时,慕家还是那个手可遮天的慕家。
二十二岁的少爷慕云门早已在门客间闻名遐迩,与外头那些个热血方刚的贵族公子截然不同,没有花街佳人香醉流连,没有赌坊大小猜子挥金百千,甚至没有掣马奔腾引弓射雕。他与玉树临风差了十万八千里,尚不会武功,无官无侯。倒是生了一口仿佛铂金澄澄的伶牙俐齿。
慕府西园是这位金贵少爷从小以来的休憩之所,十才十景,走到园里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时不时见到门客们煮茶辩论,脸红耳赤的场景。
对于年轻时期的慕云门来说,读万年书不如行万里路并不能实现,可通过天涯海角各路而来的门客嘴里,倒是能间接看到他们行万里路的风姿。因此他爱极了西园,那里的美,是海纳百川,百花齐放的才学交织而成。
一日,慕云门应廉帝之邀,要去城北之外的皇家猎林一起狩猎。男人是不太喜欢和那些王公贵族一起玩乐的,本想以抱病婉拒廉帝。
可他爹爹大手挥挥,慵懒说道:
“行了,你也别整日待在家里,出去认识认识人,日后对你的仕途也有帮助。”
慕云门无奈,只能听从父命。
狩猎之邀是约在清晨,龙脊群山有一处森林,山势较缓,珍兽百草无数,一百年前就被圈做皇家猎场,供他们王侯公子享打猎的乐趣。
天未亮,慕云门换上玉色短褐,墨色马裤,身负线性流畅的长弓,也不唤下人,自己等在了慕府西门。
数日前已经嘱咐车夫老余到那处接他,可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天边的朝阳缓缓东升,都没见到人影。
慕云门蹙起眉头,心下纳闷,看时间就快要变得很赶,他决定亲自到马房找老余,看看究竟。
所幸西门不远处便是马房,慕云门越走越近,只看到一个男人背对自己,拿着竹制水桶,用马刷刷洗马背。
男子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当,身材高大,卷起袖管露出矫健结实的双臂,线条流畅,映射上朝日的金边轮廓,黑发随便抓成一个马尾,闷声不吭清洗马匹。
“你可知道老余去了何处?我与他约在慕府西门,却迟迟未见。”
慕云门站在那男人身后,静静问道。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刷马的男人明显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扭过头来望向发问的人。
深目高鼻,棱角分明的脸,谈不上英俊,但五官周正,很是耐看。但此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阴郁的很,见到来人是幕府少爷,点金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余先生,他三日前就离开慕府回乡了。”
男人回答慕云门的话后,弯身拿起那木桶,清水一泼,算是又刷完一匹马。
而慕府少爷只是微微睁大眼眶,随后就露出十分理解了然的神色,只悠悠又问:那你可是马房的人?有时间送我去城外皇家猎林吗?”
慕云门话落的刹那,高大男人表情可谓风云变化,周身的锐利煞气时放时收,数秒后回复平静,点头说好,蹙眉牵马走去别处,大概是要去上马车与车横。
慕云门原地等了没多久,就看到那点金鹰目的男人驱车驶来,让少爷上了马车。
慕府极大,除了正门有高高的门槛需要步行跨入外,每个偏门都有专门的大道直接供马车行进,皇族、王侯、权臣经常造访此处,万万不能怠慢金贵的来客。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已经驶出城外,往东面的林场而去。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木轮滚滚撞击石头发出的声响,路面逐渐变陡,马的踏步也开始减慢。
所幸这是皇家猎林,路也是精心修葺过的,才能在龙脊山下形式马车,大概离到猎场入口尚有一段距离,慕云门有点想小憩片刻。
他掀开幕帘,想和马车前头驱车的男人说一会儿到了唤他,不想却被那人阴郁至极的背影给看愣神了。
当时的慕云门,家境殷实,时运加身,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纯良公子哥儿,他不懂,相同年纪的男人要经历什么,才会那样浑身锐气,压抑又阴沉。
然而,这些在十年后,慕云门也全都懂了。“你......看来对未央城路线挺熟悉的,想来应该也有几年了,可我从未在西园见过你,是我府的门客么,什么名字?”
他不禁问道,男人手里小鞭又抽了一下马臀,然后回头悠悠望向自己。
“......确实是门客,我叫梅馥。”
别怀疑为何门客会沦落为区区马车夫,其实这现象非常正常。
门客,说白了便是有权有势的王侯贵族权臣,为提升自己门第实力招揽的人才资源。有的靠才气,有的靠谄媚,有运气能坐在家主身旁,出谋划策。有的单纯来蹭吃蹭喝,庸庸碌碌。有的则是默默无闻,不受赏识,或根本并无多少才学,被冷落在一旁,充当一些与奴仆并无二致的杂役,郁郁寡欢。
尤其慕府这样千余门客的大户,门客生态更是如此。
“既然老余走了,可能日后共乘一车便是你我了。”
慕云门点了点头,算是认识男人,作势要回到马车厢内,可是梅馥却出声问道:
“慕公子......您到底是怎么看待余先生的?他来慕府已经十五年,这次回乡养老去了。”
梅馥厚实的拳头紧紧撺住又松开,似乎经历过一番心里挣扎终于问了出来。慕云门闻后,凤眼带着一丝傲然与不屑,语气淡漠:
“老余么?我还记得,他的政见空洞平庸,又不甘看清现实,所以才在慕府蹭吃蹭喝,做着车夫的活儿,一边遥遥等待永不可及的时运。回乡也挺好,说明他到底认清现实了。”
梅馥面色阴沉,见慕云门像是谈论一个陌生人般,谈论一个在慕府十五年之久的门客,内心又冷又酸。
“吁!”
马车一个晃荡,原来梅馥双手拉起缰绳,阻止了马的前进,堪堪停在山路之上。慕云门身体震动后,明白男人乍停马车,不由得微怒。
“余先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从未有人识得他的才华,包括你这样自以为是的贵公子!”
梅馥鹰目冷冷,直接怒斥慕云门。
慕云门感觉自己那矜贵傲气的心弦被挑拨着,也气上心头。
“梅馥,说话识点身分,别不知好歹。”
玉衫男子凤眼睥睨梅馥,居高临下。
”我真是想不透,靠太后才威慑朝野的世家,自命不凡不提,还只看中了那些巧言令色者,却对真正心寄天下者不闻不问,庸俗的到底是谁?”
梅馥显然太过压抑内心的不甘,在这静谧的山道上爆发开来。
慕云门气极反笑。
“本少爷说的庸俗就是指这种人,空谈理想,自怜自哀却从不上进,包括你,梅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日更,感谢收藏与点阅的小天使~
第14章 过路客
“本少爷说的庸俗就是指这种人,空谈理想,自怜自哀却从不上进,包括你,梅馥。”
玉衫男子淡眉渗出彻骨冷漠,梅馥的脸瞬间转而赤红,大手如鹰爪霍地揪起慕云门的衣襟,死死盯着他。
这大胆的举动倒是让慕云门心中的怒火降了下来,他发现对方内心对他们贵族有种视如粪土的傲气,反而开始冷静观察这叫做梅馥的男人。
“我怎么自怜自哀了?你今日才认识我,就这样妄断么?”
梅馥赤膊的肌肉,因为怒意而暴起青筋,仿佛下一秒就要暴揍慕云门一顿。
“很好猜出来,梅馥。你会敬称老余为余先生,证明你非常认可他的政见,老余时常和我念叨,殷朝自开国以来,休养生息大错,导致民风散漫,弱民遍布,应该兴酷吏严法,此来民惧也,天大也,应该重民兵,扩散军事实力,威慑邻国。”
慕云门语气清浅,对老余的政见信手拈来,倒是让梅馥惊讶了。
他本以为这少爷,除了余先生是个车夫,其他一概什么都不记得的。
“现在皇上是一个仁慈随和的君主,以严法惧民说服圣上首先就是做梦。再说,重民兵之策,本朝有能将,又无边境纷争之乱,与其军事紧张防御他国,断绝往来,还不如就在边境招募民兵屯防即可,平时兴农商,加强国土富足与他国交流才是上上之策。”
慕云门感觉梅馥揪紧他衣襟的力道变松,显然自己一番话让对方陷入思考中。
“这番话我一字不落早已和老余提过,可惜他是个不怎么变通的老人家,深信自己总有一天能被发掘,守着内心的顽固,终日呆在马房,怨世道浊浊,无人慧眼。”
“不,余先生的观点是没有任何错的,兴酷吏行严法,最重要并不是黎生百姓的畏惧,巩固威权。而是让皇上有理由,对一干脑满肠肥,盆满钵盈的庸臣贪官动刀!你们贵族只是出于防卫心理,堵住这个声音罢了。”
梅馥沉声反驳慕云门的观点,但他听罢蹙眉,拍开紧紧钳住自己衣襟的大手,理了理衣冠。
“是啊,你会这么认可老余,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自怜自哀。你找到了同伴,知音,觉得不被相中,是世上因为没有伯乐,而从不看清自己真是一匹良驹么?”
他再也不管停车的梅馥,背上长弓走出车厢,卸了马背的车横,翻身上马。
“慕少爷,若你没有慕太后,没有慕老爷,你和我也所差无几。”
梅馥站在徒留空架子的马车旁,握紧双拳,面色阴沉无比。
慕云门噗呲笑了一声,丹凤眼角睥睨,轻蔑神色流出。他拉起马绳,马蹄高高抬起,发丝飞扬,潇洒至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所以鸿鹄能高飞,燕雀只能化为车轮,与泥尘为伍。”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山道间,慕云门说罢便夹紧马臀,长扬而去,徒留一抹烟尘和满脸铁青的梅馥。
*
半炷香的时间,慕云门就策马来到了猎林入口。
不远处,绣线华丽的赤朱龙纹簦帐架在略微平缓的地面,一众羽林手持铁戟严阵以待。
“慕云门公子来到——!”
慕云门拿出猎林的腰牌,一羽林便高声汇报。他走入簦帐,远远便瞧见一个身形枯槁的年轻男人,穿着象征帝王之色的银朱短褐,玄色马裤,毛领缀在裤腿边缘,包的严实。
今年是暖春,寻常身体底子好的人,甚至都能打赤膊出街了,可见这雍容苍白面貌的男子是常年多病的。
他手指戴满玉石戒,转动把玩着。他并没有起身打猎,与一位回簦休息的公子坐在一起闲聊。
“慕云门拜见皇上。”
慕云门见到银朱衣袍的身影,便俯身跪拜。
廉帝露出微笑,轻声道:
“表弟请起,其他人都去打猎了,朕今日体虚,不宜剧烈运动,只能在这与连公子聊天。”
慕云门起身,瞥了廉帝身边的连珏一眼,而对方嘲讽的微笑看向自己。
连家与慕家代代为官,素来不和,已经五代结怨。连盎是御史大夫,自己爹爹是丞相长吏,虽然各司其职,可也是相看两厌。
连珏是连盎的幺子,家里盛宠,听说是个沉迷花街酒色的纨绔。
“慕公子现在才来,是不是有些晚了?我们皇上的面子驱使不动慕公子么?”
果然,连珏开门见山,马上怼起慕云门,颇有兴师问罪的味道。
“今日临时知晓车夫返乡,便费了一段时间才赶来。”
慕云门乖顺朝廉帝说道,连珏本还想刁难什么,可廉帝微笑大度说道:
“无事,听说慕公子不善骑射,不如在此陪朕聊聊天。”
青年衣衫里的背脊,早已起了一身薄汗。心里听到廉帝不追究,不禁松了一口气。
“哪个下人这么不知好歹,慕公子你回去得严惩才行。”
看自己没办法揪住慕云门的把柄,连珏心有不甘地撅起嘴,而后狠狠说道。
“多谢连珏公子。”
慕云门皮笑肉不笑,内心倒是认同连珏说的话,那个梅馥,回府定要教训一下!
*
一天的打猎过去,王侯公子们纷纷带回来丰富的野味,廉帝随身就跟了一位御厨,当场料理出山珍海味。
举酒作乐,酒阑兴尽。
当慕云门纵马回家时,第一个就是去马房寻梅馥。
从猎林回来一路上,他并没有见到被抛下的马车,证明梅馥应该是自己拖着马车走回城内。通常不耗三个时辰是回不来的,可打猎加上野味宴席,大概过去七个时辰,足够梅馥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