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就把景兰的要求说了,话音才落呢,安春就说话了,呵斥她说这点儿小事也来烦扰姑娘,并说姑娘刚才让人给那个姓林的丫头端去一盘子茶糕已经是够优待她了。这会儿,她倒是吃上瘾了,可知这一盘子茶糕要值六分银子呢,加上那一壶上好的龙井茶,一共就要一钱银子以上。姑娘已经好心好意不把她关进柴房了,关进了隔壁布置一新的屋子,还给了她好茶好点心吃,她就应该知道好歹,谁想她却是脸皮够厚,竟然得寸进尺,把姑娘给她的好点心当包子吃……
安春是个急性子人,一急起来就爆豆子一般噼噼啪啪脱口而出,忘了在主子沈婉跟前应该保持含蓄,听沈婉怎么说的。
等她噼噼啪啪训完小丫鬟,在她身旁的大丫鬟安冬悄悄拉了拉她衣袖,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主子跟前失态了,于是立马向沈婉道歉,说自己嘴快了,一切都等姑娘示下。
沈婉不以为意,吩咐那小丫鬟,景兰不管是要茶水也好,还是要吃的也好,都答应她,若是她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不舒服的,也快点儿来回话。她自己还要每过一个时辰过去亲自瞧瞧那姑娘,既然人家的罪名未定,当然要好好对待人家。
“是,姑娘。”小丫鬟恭声道。
得了主子这样的吩咐,她就却步退了出去,下去到厨房去给景兰端茶糕去了。
这里沈婉让安春和安冬继续发表高见。
安春和安冬哪有什么高见,说来说去,她们还是认定景兰既然是跟那两个偷米的少年一起的,多半也是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了。只有一点儿,她们认为管家说的景兰等人偷米千斤这个话恐怕多有不实,因为千斤米可不是那三个半大的小孩儿能够运出去的。很可能这里面有猫腻,安春甚至说多半是管家自己监守自盗,反而把这千斤米的数目算到了三个半大的小孩儿身上。故而,她建议沈婉派自己去查账,毕竟她跟着沈婉这些年,也没少查过账,她相信主子派自己去,一定会查出这里面的猫腻,查清楚这件事的。
“不用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对了,你们去把我这一次带的那些我陪嫁庄子还有铺子的账册拿来,你们跟我一起算一算。”
“……是,姑娘。”
安春和安冬心里更奇怪了,为什么姑娘说要彻查偷米的事情,却又不让安春去查管家的账,还说她心里有数。还有,姑娘这一次对萧家的人说她要出来散心去栖霞古寺拜佛,顺便踏青过上巳节,却不带想要跟来的小姑子萧如玉。另外,她还带来了她陪嫁的那些田庄和铺子的账册,明明每年都是年跟前才算账盘账的,但这才过了年三个多月,姑娘怎么就又要算账了?
第5章
林根生夫妻两人插完秧回到家时,已经过了下午未时(三点),两人回到家里,发现小女儿阿果跟隔壁耿家的丫头阿菱一起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翻绳。
谢氏过去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林根生则是把农具拿去土墙边放好,抬脚跨进堂屋里,走到屋子中间的方桌旁边倒水喝。尽管晌午的时候大女儿送了粥和水来,可是天热,那些水不一会儿就被他喝光了,等到干完活他又口渴了。一气儿倒了两碗水喝了后,他擦了擦嘴,随口喊了声:“阿兰!阿山!”
东西两边的屋子里都没人答应,林根生转身随口就问外面正和阿菱翻绳的小女儿,她大姐和二哥干嘛去了,怎么不在屋子里。
正翻绳的阿果听见后,这才记起了方才大姐跟自己说的话,要是她进去沈家的大宅子里面找二哥和阿虎哥,超过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天上的日头往下落下去一尺,她这个当妹妹的就要去告诉爹娘,大姐去沈家找钻进沈家“捡粮食”的二哥和阿虎哥了。
她停止了翻绳,站起来跑到她爹跟前把景兰走之前交待的话都小小声对他说了。
林根生一听吓了一跳,忙蹲下去握住小女儿的肩膀让她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引起了才进屋的谢氏的注意,便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娘子,阿果方才跟我说……”林根生急声把阿果刚才告诉自己的话说给了谢氏听。
谢氏一听也吓了一跳,走过来,放柔声音问阿果,她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要是真的就点点头。
被她爹的反应吓住的阿果慢慢地点了点头。
谢氏又问她,她二哥跟阿虎走了多久了,她大姐又走了多久了。
阿果结结巴巴说了下大致的时辰,谢氏听完心里直打鼓,因为几个孩子从晌午过后去村东头的沈家别院已经快一个半时辰了,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多半出事了。要问出什么事,她猜测多半是去沈家偷米被抓住了。
清溪村这边因为去年天旱欠收,交了官府的税,就没剩下几斤粮食。再加上天旱桑树也枯死了不少,所以桑叶也少,连带着蚕也比往年少养了一半不止,不但林家,村里绝大多数的村民日子都不好过。林家还是典当了大人的好几件冬衣,才勉强糊口撑到现在。一家人一直都是吃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果腹,大人小孩一直都处在饥饿之中。
一个多月前,就在林家断粮吃了好几天的煮南瓜之后,阿山跟阿虎去佛足镇卖小鱼,路上捡着了几斤粮食回来,当时把一家人给高兴坏了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
那时候,他还以为就像他老娘说的那样,菩萨保佑林家,才让林家有这运气续上粮,又能撑上一个多月。
谁想,这会儿听了阿果的话,才明白原来一个多月前阿山和阿虎去捡回来的粮食竟然是去村东头的沈家别院偷的。
清溪村这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村子位于栖霞山下,背靠着好风景的栖霞山,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故而这地方有金陵城里的有钱人家来此修别院,那些有钱人喜欢夏日来此消暑,也喜欢春秋两季到山上的古寺里面礼佛,然后住在别院里面几天。村东头有一个沈家别院,村西则有一个齐家别院。
林根生听说过沈家和齐家都是金陵城里的大户人家,尤其是沈家,据说是江南传承百年的望族之家,族中有钱人不少,还有人在朝中做官。
他也曾不少次路过沈家别院,只觉得那五进的大院子修造得甚是气派,占地大。进出的人即便是奴仆也是衣服齐整,尤其是一些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更是身着绸缎衣裳,就跟镇上的乡绅没区别,甚至还要比那些人下巴抬得高些。一看见那些人,他就生起敬畏之心,隔得老远就低下了头,匆匆走过。
阿山和阿虎要是去沈家偷米被捉住了……
林根生不敢想下去了,脸色瞬间惨白。
他连连跺脚,骂阿山和阿虎两个臭小子,谁家不去偷,竟敢去沈家偷,这下子被沈家的人抓住了,还连累了自己的大女儿阿兰,真是该死!
谢氏见丈夫这样,忙劝他别骂了,现如今还是想办法去沈家打听下消息,看是不是三个孩子被沈家人扣下了。她觉得还是要越快去越好,万一去得晚了,孩子们被打坏了怎么办?
林根生害怕去沈家别院面对沈家的人,特别是光是他跟谢氏去。
“定然是阿虎那小子撺掇咱家阿山去的,要去也要去把耿家人叫着一起去。”他脸色难看道。
谢氏:“也好,那我这就去耿家把这事儿说一说,咱们两家人一起去。”
说完,她就去了隔壁耿家,找到了耿石夫妻,把刚才从小女儿阿果嘴巴里听到的事情说了。
耿石夫妻一听是又急又慌,连忙对谢氏说,这就去沈家看一看。
于是林根生夫妇还有耿石夫妇分别把各自家里事情交待了,就结伴匆匆忙忙地往沈家别院走。
到了沈家别院大门前,还是耿石大着胆子上前去向站在门口守门的小厮打听可见到有十一二岁的三个孩子进出沈家。他这话说得含糊,毕竟偷米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明说出来他也觉得丢人。
沈家别院平时都很寂静,想要传个八卦的事情打发时间都不容易,昨儿沈家大姑奶奶来沈家别院已经是大事了,没想到今日还发生了抓住偷米贼的事情,守门的小厮哪会不打听。
所以耿石这么一问,他立即就皮肉不笑地告诉耿石,去后院门里托人进去求见范管家,他自然就晓得那三个偷米贼的下落了。
耿石一听,挤出个笑来道了谢,心里却慌起来。
他走回去,叫上娘子柴氏还有林根生夫妻,让他们赶紧跟自己去后院门。
林根生夫妇问他可打听到什么了,耿石默了一会儿,才苦着脸告诉他们,很可能孩子们被抓住了,要去求范管家才能够放人。
“哎,作孽呀,不学好的小崽子们,不让咱们倾家荡产他们不消停呀!”林根生一听又跺上脚,又骂上了。
耿石夫妇也是脸色难看,他们当然也知道这个沈家别院的范管家不好相与,除了眼高于顶很傲气以外,据说还很贪财很小气。
他们不自觉地想到,要想求范管家放人,怕是要出血了,本身家里就穷,这要救他们出来,不卖田地怎会有钱救人。尤其是林根生夫妇,他们可有两个孩子在范管家手里,这得出多少钱才能把两个孩子弄回来呀,也难怪林根生要跺脚,又气又急了。
到了沈家别院后院门,耿石掏了十文钱塞给守着后院门的一个小厮,那人才进去传话了。
不一会儿,小厮回来了,让几人跟着自己一起进去见范管家。
范管家彼时正在跟陈妈妈闲聊,说得不过是沈家大姑奶奶来了之后发生的偷米事件,还有关于她的一些八卦。陈妈妈说她很疑惑怎么大姑奶奶要信那林家丫头的话,不把这些小偷米贼送去衙门治罪,还说要再查一下。然而要查也没见她派人来查,却还吩咐说不要饿着渴着这些小偷米贼了,也不知道大姑奶奶打得什么算盘。
“就是啊。”范管家点头,接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莫不是大姑奶奶要学着这乡下财主们的做法,把人扣下了,叫他们家里人来交赎金才放人。只是往年还好,今年要扣了人,怕是叫他们拿钱出来,他们也拿不出几个钱来,除非卖田卖地。然而即便是他们卖田卖地的银子,恐怕也入不了大姑奶奶的眼。大姑奶奶陪嫁的庄子和店铺,一年的出息少说也有上万两银子……”
陈妈妈接话:“谁说不是,故而我才说不晓得大姑奶奶打得什么算盘哩。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这些偷米贼,几十两银子就跟要他们的命一样。大姑奶奶扣下他们,要他们填补上偷沈家千斤米的钱,再罚上一些也说得过去。此举既可以让这些偷米贼吃些苦头,也可以震慑本地的村民们,让他们再不敢上沈家来偷东西。”
范管家对陈妈妈的说法深以为然,接着两人又说起了关于沈家大姑奶奶在萧家的一些八卦。比如说其公婆,乃至丈夫都异常不满她嫁过去三年都还没有坏上身孕,故而其公婆张罗着要给其夫纳妾呢。
一说起婆媳矛盾,还有纳妾的话题,陈妈妈就来了精神,坐在范管家跟前就啰嗦了一个多时辰,还喝干了三碗茶,直到小厮进来禀告说林根生夫妇还有耿石夫妇来了,要求见范管家才住了嘴。
范管家叫小厮去把他们带进来,看他们怎么说,然后再让陈妈妈去见大姑奶奶,讨她的主意,看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第6章
沈婉领着安春和安冬算了一个多时辰的账,才抬起头来,揉了揉后颈,暂时放下了手头的活。去年岁末的时候盘过账,过完年到现在只有一季,要算的账不算多。可即便不算多,也不是一个多时辰就能算清楚的。作为沈家长房长女,她的陪嫁有两个田庄,两个铺子,一个织坊。田庄的账要每年秋收之后粮食入库,底下的庄头才会来交账,所以这会儿不用算。至于两间卖绸缎和香料的铺子,还有那个有上百织机的织坊,每个月的银钱进出数目不小,要把账目算清楚,恐怕需要四五日才行。她呢,决定留在沈家别院这几日就把这些账目弄清楚再回萧家去。至于为何要弄清楚账目再回去,当然是为了和离的时候清清爽爽,不在钱财上跟萧家有所牵扯。
“先算到这里,明日再算。安春,你带我去瞧瞧那个刁蛮丫头去。”沈婉站起来吩咐道。
也多亏了算账分了她的心,不然她早就管不住自己的脚,想要走到隔壁去看景兰了。
“是,姑娘。”安春应了,随即站起来在前引路,“要奴婢说,姑娘何必费心去瞧她,她被锁在咱们这里,定然是比她家享福,她不会逃走的,说不定还巴不得姑娘多锁她几日呢。”
沈婉闻言含笑不语。心说,景兰若果真贪图在这里住得好吃得好,然后答应跟自己走,那她真是求之不得。前世心心念念怀念景兰超过五十年,如今再见,沈婉当然是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而想要将景兰留在身边,最正大光明的做法就是让她从良民变成奴婢,自己握着她的身契。
其实在沈婉的内心,当然是不把景兰当成奴婢,想要平等待她。
但握有景兰的身契,却会让她感觉安心,这是她重生之后立即来沈家别院布置安排一番拿下景兰的原因。
前世,她在隆庆元年的三月初三到沈家别院来过上巳节,范管家抓住了阿山和阿虎,还有进沈家别院来找他们回去的景兰。范管家当时说的是这几个人偷了沈家别院好几十斤米,虽然数量不算大,可这是偷窃行为,为了杜绝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所以他建议将两个偷米少年押送衙门惩治。
后来,景兰的爹娘还有那个叫阿虎的少年的爹娘都找来了,他们恳求沈婉放过阿山和阿果,并说愿意加倍赔偿沈家丢失的大米。
沈婉没答应,因为她也赞同范管家的说法,不惩治那两个偷米少年,就无法震慑这里的村民们,他们或许也会做出跟两个少年一样的事情来。再有,沈家也不缺那几十上百斤米。
最后还是景兰向沈婉磕头求饶,磕得额头都出血了,她说她愿意为奴为婢伺候沈婉一辈子,且发誓对她忠心不二,以此来换取她放过那两个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被景兰那含泪的眼,还有额头淋漓的鲜血所打动了,沈婉一心软就答应了她的恳求,让她做了自己的奴婢,放过了阿山和阿虎。
景兰做了她的奴婢之后,果然尽心尽力在她跟前伺候,而且履行所发下的誓言,对她忠心不二。
从景兰十三岁到十六岁,沈婉知道景兰的眼睛里就没有过别人,那时候,她一直以为景兰是个难得的忠婢。直到景兰顶替她沉塘的前晚,她才知道了景兰原来从初初见自己头一面,就迷上了自己。用景兰的话说,第一次见到她,景兰的心就咚咚乱跳,就想不管不顾地到她身边来,那是一种强烈的喜欢上的情感。为了她,景兰可以毫不顾忌地舍弃自己的生命。
那种强烈喜欢上一个人的情感,沈婉觉得自己前世一辈子都没有过。
她只是把景兰放在了心底,从一坛子新酒变成陈酿,夜夜孤枕难眠又或者在佛堂青灯古佛之下,独自一个人品尝。
这一世,初见景兰时,她可是特别留意了她的表情,也如愿看到了景兰的失态。
景兰眼尾微微上扬的杏眼陡然睁大,脸上是痴迷和吃惊兼具的表情。
如此一来,沈婉便认定前世景兰沉塘前夜说的话果然是真的,景兰对自己一见钟情,喜欢自己。
只不过,后来景兰的表现跟前世大不一样,让沈婉有点儿拿不准了。
但她还是很有信心的,认为景兰多少是有点儿喜欢自己的,自己又让她好吃好喝住在竹筠楼书房隔壁,只要一会儿景兰的爹娘来求情,景兰就会如同前世那样为了那两个少年,为了她对自己的暗恋,愿意签下卖身契,成为自己的奴婢。
当安春拿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那间关着景兰的小屋的房门时,沈婉看到屋子里的那张黑漆小圆桌上的甜白瓷盘子上空空如也,旁边的小丫鬟低声说景兰真能吃,又吃了一盘子茶糕不说,后来还要了一壶龙井茶。安春便小声嘀咕说又一钱银子没了。
小丫鬟要进里间去把景兰叫出来见沈婉,沈婉摆摆手说不必了,她自己进去看一看。
她放轻脚步转过屏风,看到了躺在里间床上,面朝外睡着的景兰。
沈婉走过去低头仔细瞧着她,见她虽然没心没肺睡着了还流了口水,但秀眉还是蹙着,大概即便在梦中也有心事。一打眼见到她搭在身上的锦被滑下去一些并没有遮住腹部,沈婉就伸手去将被子拉起来给她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