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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筋还挺好吃的。
等江浩然吃饱了,阮悠游建议赶紧洗澡睡觉,坐了一天火车,身上脏死了快。江浩然抽走用来取电的那张房卡,背对着他说: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既然开了两间房,那就别浪费。话音刚落,阮悠游的道歉声就跟着响了起来:“SO,SORRY……浩,浩然哥,我就是,就是太饿了……想吃宵,宵夜。”
江浩然费了老大的劲才憋住笑,身后的盗版小结巴还没捋直舌头,拽着他的衣角:“我,我错了,浩,浩然,然……哥……”
这已经不是阮悠游第一次拿肚子饿当挡箭牌了,江浩然心想对此类行为绝对不能姑息,可在最爱的小结巴面前……江浩然认命地叹口气,转身一见阮悠游那张漂亮脸蛋儿心又软了一半,拧了拧他的下巴:“我以后开餐馆好了?你这么爱吃,应该嫁个厨子啊。”
王桦家在江城不止拥有一处房子,考虑到阮悠游要和江浩然作伴,这才给他们订的酒店。江浩然打算明后两天带YOYO在江城周围转转,大后天再去军校报道。YOYO说,王桦的车和司机随便他们用,不过不用也无所谓,王桦并没有非要提供全套服务,一切随他们自己喜欢。
“你觉得王桦这个人怎么样?”阮悠游打开床头灯,一边翻杂志一边问。
江浩然随口就说:“挺好……就是长得有点儿闷骚。”
“你怎么看谁都是骚?”阮悠游打趣道,纸页在指尖轻巧地滑过了:“不过我也觉得他还不错。”
“你还想气我是吧?”江浩然已经困到了极点:“我说他挺好的可以,你说他只能说,SO SO。”
“好吧好吧。”阮悠游轻笑道:“我还在怀疑他是0,喜欢1……”
江城的晚风吹动窗帘,江浩然已经彻底不省人事,阮悠游又看了一会儿陈凯歌新片的宣传才睡觉,他一躺下江浩然就伸出胳膊让他枕着,他也习惯了这种睡姿,不知不觉的,他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
之后的两天他们都自己玩自己的,王桦打过两个电话给阮悠游,问他们玩得怎么样,约好在江浩然去学校之前再一起吃顿饭。等到了九月十一号那天,他们在江大食堂的门口碰头,地方是江浩然指定的,他说想了解一下阮悠游未来四年的伙食怎么样。那顿饭吃得出乎意料的愉快,也许是江大的伙食不错,也许是三个人都不乏讨人喜欢的一面,总之话题一直没断过,从几年前的江城抢劫案聊到了江大前任校长的贪污丑闻。临走前王桦亲自开车带两人在江大校园内转了一圈,在一个卖二手书的书摊前停下了,阮悠游蹲着翻电影心理学的时候,王桦就看中一本《空军史》,江浩然说,这书特枯燥,你买回去催眠吧?王桦笑着回答道,买回去装饰一下书柜也好啊,我睡眠很好,不需要催眠。
从江大出发坐车大约一个小时,K大位处江城的郊区,地广人稀。走在K大的校园内,人们感觉不到地方校园那种舒适、安谧的氛围,学员们穿着蔚蓝色的短袖衬衫,深藏青色的军裤,仿佛映着干净的天空一般,挺括的布料和简洁的线条在经过多次的改良之后终于呈现出军人特有的威严和庄重,连同学员们脸上的表情,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标准。唯一不标准的只有如江浩然这样的新学员,在他们之中,有些人是根本不懂得如何标准,有些人是明明出身于军人家庭,懂得却故意不表现出标准,但他们终将被纪律所驯服,短则两三天,长则一周。进校第一件事就是剃头,有相熟的学员在剃了头之后就认不出对方了,这时才发现大家的头型千奇百怪,少部分人头圆得像西瓜,小时候睡觉肯定喜欢趴着睡。江浩然的鬓角都被剃光了,他觉得这样真凉快,打赌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板寸就是最流行的发型。
寝室在五楼最里头一间,住了八个人,全是高考进来的。其中一个叫陈文硕的和江浩然认识,或者说他们的爸爸认识,聊了以后才知道,当年他们的爸爸是同学。除了他们俩以外,张霖,艾可,王建军,葛中天,童山,徐征都没见过枪,把梦想两个字写在脸上的比如张霖,比如葛中天,从小就怀着当兵的志愿,童山吹牛自己的爷爷是元帅,妈妈是盛京医院副院长,仿佛不知道新中国就十大元帅且没一个姓童的似的,文盲到了这地步究竟是怎么考进来的也未可知,徐征、王建军家里都务农,其中徐征的胆子特别小,长得白白净净说话细声细气,和他的名字大不相符,听说他是家中的小儿子,上面有四个姐姐,三个都送了人。
大学是各种各样的十八年人生的交汇点,既会产生亲密也会爆发碰撞,江浩然很快和陈文硕开始出双入对,把童山当成个耍宝的,类似于哈利波特第二部 里的洛哈特教授。徐征作为需要被照顾的小弟弟,他那胆怯文弱的模样着实让人担心这四年对他来说无异于长征,没准就要被冻死在雪山上。张霖、艾可是同乡,坐一趟火车来的关系自是非同寻常。王建军最孤僻,有点讨厌,他内务做得勤快但不好,刚来寝室时还被迫与陈文硕换了上下铺(陈文硕睡不惯上铺),平时他看谁都拉长着脸,话少得让人怀疑他把什么都搁在了肚子里。
军校和地方大学的不同比比皆是,学员们刚刚经历了高考,又要面临更严酷的纪律的要求,时时刻刻处于被考验的状态,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新学员不允许使用手机,吸烟只能躲到厕所去,江浩然在被骂了一顿之后也不得不放弃了手插兜的习惯,他长这么大还没被当众教训过,当场和一个老学员起了冲突。他自是无所畏惧,哪知对方也很带种,在经过了无数次的挑衅之后早已锻炼出了一身含蓄而内敛的力量,不仅如此,还懂得何时、如何将这种力量爆发出来。事后连江浩然都承认比嗓门自己的确不如对方大,因为出生在教养良好的家庭,他一贯的表达方式是文明的。个性上的要求独特在军校就等于不服从,这使得江浩然迅速从英雄梦中痛醒过来。三个月的魔鬼军训,他无数次和陈文硕聊天都绕不过同一个问题:他妈的老子凭什么听这群狗娘样的。有时候这么骂的同时就笑了,有时也会静下来思索,往往是入睡前,或是刚醒来的一刹那,紧接着就又被一阵阵咒骂给盖了过去。某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他发现自己真正融入了新的环境,当时他站在烫热的水泥地上,周围鸦雀无声,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在伦敦见到的阮悠游,他的YOYO是那么美丽,仿佛从电影中走出来的,以至于他想起了他,唇边就泛起一个微笑,而在班长发现之前,他已经把美丽的阮悠游强硬地赶出了脑海,这一刻的梦就像是沙漠上的一朵玫瑰,迅速地凋谢了。
一个月了,江浩然想方设法和阮悠游联系,手机缴了,该死的寝室的电话也还没装好,他必须溜到校外去,就为了给阮悠游打个电话。他猜想YOYO一定快疯了,一个月啊!他们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湿淋淋的军装贴在皮肤上激起一丝丝深层的凉意,他跑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个小卖部有公用电话,没想到在嘟了数声之后,电话被挂断了。连续几次被挂断后,他气得摔话筒。老板大声斥责他,你干啥!摔坏了你赔吗!他怔了一会儿,呼出的气体顺便带走了他对阮悠游的想念。赌气也好,真的生气了也罢,他心想他妈的,我算是完成任务了,至于人家接不接,那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后来他又给室友买了一些必备的物资,其实也就是方便面,火腿肠什么的,晚上睡前经常有人嚷嚷着肚子饿,他自己也补充了烟和打火机,搞得这趟出来像是干走私的,打电话倒成了顺便。
一个安安静静的午后,他们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其他人都去吃饭了,江浩然没什么胃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一本《空军史》。对于一个穷极无聊的人来说,再枯燥的东西,哪怕是字典都能成为宝贵的精神财富,更别说是空军史这么一本正儿八经的著作!他告诉自己不仅要读,还要深读。
但即便他读得如何津津有味,难免也奢望能听到比如张学友、陈奕迅的歌,哪怕是刘德华也好啊,总之是他熟悉的那些调子。然而什么都没有。他只能自个儿哼了一小段陈奕迅的《你的背包》,这是零二年的新歌,当他唱到“遗憾是它已与你无关”时,门被吱一声推开了,打断了他。
阮悠游站在那个幽暗深长如同时空隧道一般的走廊里,有一瞬间,江浩然以为这又是他脑海中的浮想联翩。
“……”
江浩然仍旧躺在床上,他睡的是下铺,阮悠游一步步朝他走来,脸上百感交集,最后化在嘴边,还是凝结出了一个笑容,语气是有点儿故作轻松的:“喂,你看到我怎么没反应的啊?你不想我吗?”
江浩然说:“不想。”
笑容僵住了,气氛变得分外压抑。
“你骗我。”杵在江浩然的床边,阮悠游说。
“没骗你。”江浩然烦躁地把书塞回枕头底下,一边嘟嚷着我要去吃饭了,一边坐起身系鞋带,看也不看阮悠游地问:“你怎么进来的?这儿的墙你估计翻不过来。”
阮悠游仍旧站在原地:“你再说一遍你没骗我?……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江浩然把床上的皱褶拍平了,要知道大白天在床上睡觉已经是一项挺不合规矩的行为,那么起码把痕迹清理干净,他只当没听见阮悠游说话,整理好床铺以后把书桌抽屉里的饭卡拿出来,揣进兜就打算离开。
“我做错什么了?”
在他身后,阮悠游冷冷地问。
“你一个月不找我,说好了中秋节你来看我,结果你也没来……你到底怎么了?对我怎么像是对陌生人?”
“有吗?”江浩然仍旧背对着阮悠游,站在一面穿衣镜的对面,镜子里的他侧脸显得异常冷硬。
“没有?”阮悠游几乎要笑了,江浩然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猜测他的表情,就这么坚持着沉默了一会儿,只听阮悠游有些平静地开口道:“那好吧我走了。可能我来得不巧?你今天心情不好?……你吃饭去吧。”
他说走就走,跑得比江浩然还快,此时此刻江浩然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酒吧留下书信说要和自己道别,只要他稍不注意就会从他身边溜走的阮悠游……
他的本能先行动了起来,驱使他的双臂将已经一脚踏出门外的阮悠游猛地拽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激烈的炽热的甚至是有点凶猛的吻二话不说地贴上了阮悠游那微微发抖的嘴唇,舌头带有压迫性地探进去,纠缠后再深入抽插,直到阮悠游在他怀里被吻得喘不过气,只能发出娇媚的喘息声。他自以为自己得胜了,然后被使劲地推开,阮悠游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红红的:“你别来这套!我要走了!”
“别走。”江浩然再一次上前把人压在墙上,强而有力的胸膛让阮悠游无法再挣扎,他双手捧起阮悠游那张绷得紧紧的脸蛋儿,命令他看着自己。
“……你妈怎么把你生得这么好看呢。嗯?”江浩然眼睛也不眨地说,说完忍不住又香了阮悠游一大口。
这下阮悠游不止眼睛红了,连脸也红了个彻底,张嘴却还是那句话:“你少来……”
“我前天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江浩然一副审问犯人的语气。
“那个电话真是你打的?”阮悠游皱眉骂了句shit:“当时我在参加学生会的面试啊!面完我就也给你打过去了,可一直在通话中……”
两人面面相觑,江浩然眯起眼,目光在阮悠游的脸上搜寻着,阮悠游也睁大双眼,下巴抬得高高的,浑似一个精明冷酷的警察和一个意志坚定的嫌疑犯在对峙。
“这次就算了!”徐久,江浩然捏着阮悠游的腮帮子略施力道,阮悠游仍旧睁大眼凝望着他,好像他才是那个欺负人的犯人!
“SORRY。”江浩然一连说了好几次。
“好像自从我们认识以后……你说SORRY的次数比说我爱你的次数还多。”
“我爱你!”江浩然的反应很快,赶紧又补上了一句。
“嗯。”再次被他拥入怀中,阮悠游的下巴在他的肩头抵着,骨头仿佛能把他硌痛:“其实也无所谓。只要从今以后你只和我一个人说SORRY,那就没关系。”
第47章
“NO。”江浩然摇了摇头,食指戳着阮悠游的脑门:“狐狸精,你对我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不然呢?把SORRY改成做字?”
江浩然倒不排斥他这么改,不过内心仍在为刚才的事情歉疚:“从今以后……只要我想说惹你生气的话,我保证我自己会先冷静三秒钟,用毛主席的话说就是,戒骄戒躁。”
不理江浩然,阮悠游的目光在这间不大的、陈设极其简单(包括四张上下铺的钢丝床,一个储物柜)的,见不到一丝凌乱的寝室内从西到东地走了一遍,手指头下意识蹭了蹭窗户缝,没发现任何可以被称为灰尘的物质,他忽然问:“你是不是在这儿过得不开心?所以把脾气都发我身上了?”
江浩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笑道:“没有。”
“你这儿可真干净。”阮悠游说。
“天天打扫。时时打扫。”江浩然说:“就是洗澡世间太短,哪儿都干净只身上脏。
“那你别挨着我。”阮悠游笑着跳开了,又问:“我本来给你买了好多吃的用的,结果都被我落超市里了……你这儿缺什么?列个单子我下次给你带来。”
“傻瓜!这儿又不是监狱!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暖床。”江浩然将双手压在阮悠游的肩膀上:“你是怎么进来的?”一边问,他一步步地把阮悠游摁倒在床上,阮悠游笑得眼睛弯弯的,回答他:“多亏了王桦,他找关系把我弄进来的。”
江浩然没和他计较,刮了刮他的鼻子:“买了东西都能忘了拿,你这个小笨蛋!”
“因为……”阮悠游的声音忽然发紧:“你一个月没联系我,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有点心不在焉……”
两人抱紧对方,都能听到心脏在彼此的胸膛中跳动,阮悠游闭上眼睛数着那波动的心跳,只有在江浩然的身边,他才会如此激动、不安、甜蜜、困惑。
“我们都别吵架了吧。”阮悠游用力箍住江浩然的背,喃喃道。
“我不是给你保证过了?”江浩然叹口气,听脚步声八成是室友们回来了,他不舍地亲了亲阮悠游的额头,把人从床铺上拉起来。头一个进门的是陈文硕。“江委员长,给你带了包子” ,发现竟还有陌生人在,陈文硕吃了一惊。
阮悠游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在寝室呆了十分钟两人就离开了,整栋宿舍楼静悄悄的,听不到什么喧哗声。江浩然陪着阮悠游逛校园,在一群皮肤黝黑的军校生的衬托下,阮悠游看着越发的肤白貌美。江浩然的室友们靠在窗户边,纷纷猜测这八成又是哪位首长的儿子。
“我送你出去吧。”江浩然反感那些盯着阮悠游看的雄性的目光,要知道军校的同志可不少!一个个都跟饿了几百年的狼似的,把阮悠游当成羊了。
“这么快?”阮悠游站在原地,打靶场的枪声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声声震动着脚下。
“……好吧。那你顺便也去谢谢王桦一声。这次要是没他,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进来。”
“应该的。”江浩然同意,顺便打听一下:“这哥们有没有女朋友?”
“不知道。”阮悠游摇了摇头,笑着说:“你感兴趣啊?待会你自己问他吧。”
江浩然和阮悠游一路走一路聊,到门口时被站岗的警卫连士兵拦住了,问江浩然要通行证,没有通行证,本校学员一概不允许出去。江浩然无视他们径直拉着阮悠游的胳膊往外走,阮悠游很担心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其中一个士兵就要冲上来,他不由得站住脚:“要不你别送我了。你回去吧。”
“没事儿。”江浩然轻松地一笑,撩了那个兵一眼,对方想必知道江浩然来历不凡,只在后面大声呵斥了几句,没敢真拿江浩然怎么样。
王桦的车就停在校门口,具有年代感的粤语歌从刘美君的《感觉》跳到黎明的《杂念》,他一边吃苹果一边听歌一边看报纸,阮悠游敲了敲车窗,他把苹果肉连同核一块儿迅速地塞进嘴里,抽纸巾擦了擦嘴。
“王桦!”阮悠游的笑脸比来时灿烂了许多:“这次真的很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