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时间过得就如大一一般漫长,年轻人们精力过剩,自然而然要在平淡中寻找新的刺激点,比如说,嘲讽新来的大一的,再比如,开那个美女老师的玩笑。
有一回周易听不下去了,说:“你们嘴也太毒了,让人家男朋友听到非揍你们不可。”
“她有男朋友?”寝室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是谁这么问了一句。
“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有男朋友也很正常。”周易说:“听说还是个上校。前途远大。”
江浩然给他倒了杯水:“有男朋友你也可以追,都什么年代了,男未婚女未嫁就都是自由身,再说你的前途也不差,把上校拉下马也不是不可能。”
“你当然这么说。”周易笑了:“可谁有你这样的条件,上校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高不可及了!”
“我做过一个梦,28岁我就成了上校,”江浩然说,他坐回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一副痞痞的样子:“有梦是好事,有梦就要追,否则就是做白日梦。”
“那你还得再努力一点儿,家里能帮你是一回事儿,你自己也要争第一,别嘴上说得好听,追梦要靠行动。”周易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个学有所成的前辈,想把这个后辈给拉到正途上。
江浩然弹了弹自己藏青色裤子上的灰,颇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追着呢,怎么没追了?我就说一个我的观点,人生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件事上,那注定做不了大事。毛主席爱玩女人,邓小平还打桥牌,既务正业也不光务正业。就算像是你这样的作家,也得多体验体验生活吧?难不成真的当坐家,闷头爬格子能写出巨著?你和王建军有一点很像,喜欢搞教育工作,一张口就是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把对错分得很清楚,不觉得无趣吗?”
周易被他说得一愣,难得露出傻乎乎的样子,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前辈。
“我瞎扯的,你别介意。”江浩然一笑道,也有些惭愧,自己还说周易爱教育人,这不,他不也不自觉地教育起周易来了。
“我没有那么对错分明。”周易低下头,倒是没生气。
讨论到此为止,又到了江浩然和阮悠游打电话的时间,他毫不避忌地当着周易的面拨通了阮悠游的手机,没想到那头传来阮悠游醉醺醺的声音,周围特别吵,DJ在切曲子,阮悠游颠三倒四地问江浩然“你是谁”,江浩然一听就火了。
“没事吧?”周易观察江浩然的表情问。
“我得出去一趟。”江浩然说。
“今天别出去了,待会肯定有人来查寝。”
江浩然稍稍犹豫了片刻:“查就查吧!”不顾周易的阻拦,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67章
江浩然到了那间酒吧门口,好几个脖上挂金链的暴发户从里边鱼贯而出,搂着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穿着火辣,冲他抛了一连串秋波。
作为早期的工业城市,江城的夜生活尽管比不上北上广那般丰富多彩,却处处透露着没落之后的混乱与我行我素,江浩然两三步跨上了台阶,进门后排开众人直接走向舞池中的阮悠游,擒住对方的腰,当着一堆红男绿女的面,他低头就是既深长又霸道的一吻,以至于惊呆了众人的下巴,连空气都陷入一片可怕的尴尬和沉默。
“操!”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个小四眼,他狠狠揉了揉双眼。
紧接着有人问:“变态啊?走错地方了吧?出门左转再右转往前走两百米就是精神病院。”
阮悠游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江浩然。他的左右脸仍呈现出酒后特有的酡红,嘴唇也红红的,泛着被狠狠亲过之后的水光,甚至略显神经质地颤抖了两下。
江浩然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彻底惊呆了他。
“不好意思。”江浩然把人松开,扭头对围观的群众笑了笑,很随意地解释着:“我们在玩游戏,谁输了谁就得愿赌服输,大家别误会啊。见笑了。”
周围渐渐恢复了热闹。阮悠游的几个同学从厕所回来,一无所知地围着阮悠游问,发生什么了?傻傻的干嘛?
江浩然一手搭着阮悠游的肩,目光居高临下地碾压了一圈他的那些同学们:“你傻了吗?不会介绍一下?”
“哦,”阮悠游回过神来,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这是江浩然,我朋友……”
江大学生会今天刚刚做完了面试新人的工作,晚饭后有人提议来酒吧见识见识,阮悠游被灌了酒,又被起哄拉一个女生跳舞,没想到他乱扭都扭得很不错,和那些手脚僵硬的大学男生比起来不知风流了几个档次。
从酒吧离开已是凌晨两点,将其他人都送上出租车后,江浩然牵着阮悠游走在空无一人的江城大街上。明亮的广告牌一一黯淡了,只剩下街灯依旧闪烁,夜宵摊的炉子还没熄,在街角招揽着晚睡贪吃的夜猫子。
阮悠游问,你怎么来了?
江浩然笑了一下,表情隐隐有些郁闷,还夹杂着一种无可奈何。
阮悠游本以为他一肚子火,谁知江浩然回头望着自己,很温柔地开口道:“不知道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怕你出事。”
“……”
阮悠游的表情瞬间变了,变得非常无措,他蹭上前一步,嘴唇几乎快碰到江浩然的脸:“我不会出事,我都和同学玩,他们都是很规矩的那种孩子。”
“我知道。你很乖。”江浩然揉揉他的头,突然又勾起嘴坏笑了一下:“不过你以前可不算乖,和有妇之夫扯不清,一顿饭就能把你骗走。”
“那是以前!”阮悠游咬了咬嘴唇,声音里透着委屈。
“我说话你别反驳。”江浩然反而加重了语气,瞪了他一眼,饱含警告的视线让他再不敢啰嗦,张开双手投入江浩然的怀中。
用脸颊蹭着江浩然的肩,阮悠游心想,就这么抱着吧,一直抱到江浩然心软为止。
“以后不准再到酒吧玩。”一分钟过后,江浩然在他耳边叹了口气说。
“为什么呀?”
“你就适合抱着本书,坐在船上……”
“那会近视吧。船上很晃。”
“我说什么来着?你脑子不带存储功能的是吗?”
“我错了。以后都不反驳你。不过最后一次,让我们把船上改成床上……好不好?”
把人拽进巷子里,江浩然盯着被自己压在墙上的阮悠游,眼神恶狠狠的写了两个字:找操。
既然都出来了,江浩然不打算就这么回去,当晚就和阮悠游睡在了江城大酒店,虽然是家历史很老的饭店,不过最近刚刚翻修过,设施什么的都还算新,床的软硬度也刚刚好。
第二天天刚亮,阮悠游被乍响的手机铃声吵醒,当时他还在江浩然的臂弯里趴着,被做了一夜,根本没力气起身。
“喂?”
“我是江浩然的妈妈。他在你旁边吧?”
冷冰冰的声音,让阮悠游立刻清醒,他猛地推了一下江浩然:
“你妈妈找你。”
“我妈?”江浩然也睡得特沉,被阮悠游又接连推了好了几下这才睁开眼,哑声问:“几点了?”
“五点多。”
江浩然向后抓了抓他被剃到不能更短的头发,坐起身,接过阮悠游递来的手机。
他和他妈妈打电话的时候阮悠游就坐在他身边,双手抱膝盖,脸埋在膝盖里。他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搭在阮悠游的背上,以一种稳定而舒缓的节奏拍打着。
“我是出来了,恩。”江浩然说,阮悠游在他的安抚下后背轻轻起伏:“没什么事儿吧?你这么大早上的不睡觉,睡不着?”
“学校说要记过?”
一听这话,阮悠游倏地抬起头。
抓着江浩然的胳膊,他叫江浩然别争了,先低头认错。
以前阮悠游自己和家人闹到不可开交时江浩然劝他服软他不听,现在换成他劝江浩然,效果同样不怎么样。
“不关他的事。”江浩然冷冷地告知电话那一头的母亲:“是我自己受不了被规矩绑着,你难道还不了解我?”
“行,那就这样吧。”挂了电话,江浩然把手机扔到一边,吩咐阮悠游把床头柜上的香烟和打火机递给自己,一簇蓝色的火苗跳动着,衬得他表情越发深沉。
“我妈找过你?”
“恩。”
“你怎么不说?”
“我不想让你担心……”
“我现在难道不担心?”江浩然沉默片刻:“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因为我的关系,你没法好好适应军校的环境……江浩然,我不想说你妈的坏话,我……”
“我没指责你,我要是你,也不愿意多嚼舌根。”
“……谢谢你理解。”
“这也要谢?”江浩然挑起嘴角,捏着他的下巴视线紧紧盯着他问:“你怎么总和我这么见外?那我是不是还得回你一句,不用谢?”
不是听不出他这句话中隐藏的讥讽,阮悠游兀自问:“那现在怎么办?你快点回学校吧,不是都记过了么?”
“记过怎么了。天塌不下来。”江浩然打了个呵欠,打开电视看起了转播的球赛,阮悠游坐在他身边也跟着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连进球了都没发现,直到江浩然怒骂女主持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懂个屁”时,他才又回过神来,由衷附和了几句。
“你再睡会儿吧。”江浩然把电视的音量调小,见他没动作,脸上泛起了一个十足宠溺的笑容,倾身将他压回床上:“睡不着吗?还是你想我哄你睡?”
“我不怕。你也不要怕。”阮悠游听江浩然的,把被子拉到下巴,双眼被电视的光线照得微微发亮。
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握住江浩然的手,就这么保持着十指紧扣的状态,阮悠游道:“我知道这一天总要来的,虽然我希望它不要这么快,因为我还想和你再无忧无虑一阵儿……可是你妈妈会反对我们,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事实上我也从来没幻想过她会支持我们,不管她多爱你,她都不可能做到关心不乱。”
“不过你放心,我也没有自己以前那么悲观了。你都可以不嫌我长水痘丑八怪的样子,我也不会嫌你毫无准备,不知所措……我们都不嫌对方,在一起已经两年了,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你答应我……”
江浩然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有个人曾经这么义无反顾地要和自己在一块儿,原来被一个人爱着的感动丝毫不轻于爱着一个人,气氛既庄重又浪漫,有点儿类似于在教堂被神父见证着交换给彼此的戒指。
“我说过我不会辜负你。”江浩然关掉电视,也钻回了热烘烘的被窝。
“好。”
摸着阮悠游的脸,只见朝阳红彤彤地映在他的眉眼上,江浩然忽然说:“早安,老婆。”
阮悠游努力对他微笑了一下:“早安。罗密欧。”
第68章
一回寝室陈文硕就嚷嚷开了,说你总算回来了,昨天走这么急拉都拉不住你。
“张霖徐征呢?”江浩然喝了口水问。
“上图书馆自习去了啊……操,你怎么又走了?!”
雨下得很大,江浩然浑身湿透地赶到图书馆,上台阶时不小心滑了一跤,一看他连下巴都磕破了,张霖和徐征纵使有天大的气也消了一半。
“以后别说走就走了啊。”张霖照江浩然的胸口锤了一拳,徐征也一脸心有戚戚焉地望着他。
规则是死的,违反了它依然还在,可朋友是活的……
江浩然很后悔自己让朋友陷于两难的境地,郑重点了点头:“好。”
星期五下午检查内务时教导员突然宣布撤掉张霖的职务,改由成绩比他更优秀的江浩然担任。仿佛是一架战斗机载着江浩然以及张霖还有其他人在天空上缓慢飞行着,中途遭遇了突如其来的气流,飞机骤然滑翔,穿过山谷直接掉进了深陷的盆地,发出轰的一声,谁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江浩然站直了身体,不论是记过,还是拔擢,命令容不得他反抗,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重重地往上提了一下,血液汇集成了枪膛内的子弹,对着他本人一阵扫射。
他脸红了,张霖沉默着把自己当干部时做过的会议记录转移到他手中,他反射性地往外推了一下,第一次失去了玩笑的能力,只能紧紧抿着嘴唇。
事后陈文硕把这一幕形容为官场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幕,作为寝室里唯一一个敢拿这事儿开玩笑的人,江浩然不止一次想揍他一顿命令他闭嘴。可目前这种情势,哪怕是骂一两句脏话都成了奢望,在群众的心目中他江浩然是最没资格也最没必要宣泄的人,就算其他人都发泄完了,也轮不上他。
江浩然不用想都知道,这事儿一定是他老妈远程遥控的。这个他最爱的女人又在管他了,只不过这一次不仅仅制住了他,也伤害到了他的朋友。
刚成年的江浩然似乎仍有心想维护一些社会最基本的公平,这也许是他并不成熟的正义感使然,也许是他性格中不乏细心的一面,然而时至今日,这种有心也已经变成了无力,因为游戏规则本来就是既定的,即便他选择不彻底揭破它,也不代表它有一天不会自己完整地浮出水面。
中秋节那天所有人都给家里打电话,江浩然拖到最后一个才拎起话筒,他老妈若无其事地问,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啊?江浩然说,特别好,谢谢妈。
“周末就多待在学校吧,儿子。”
“你管太多了。”
“我已经管不了你老爸,难道连你我也管不了?”
江浩然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好笑女人这辈子总得管住一个男人,她的生命才有意义似的。
“下次有什么事儿直接和我说,别找别人。你是不是看多了偶像剧?”
电话那头沉默着,江浩然顿时意识到自己太强势了:“我是你儿子,你要教育就教育我。”
“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
他妈没好气地道:“翅膀还没长硬你就敢教训老娘了是吧。”
“不敢不敢。”江浩然伸手够枕头底下的烟盒,没想到摸出来的是一包月饼,不远处陈文硕在和他挤眉弄眼,意思是你都当班长了还抽烟呢?吃月饼吧!
把月饼砸向陈文硕的狗头,江浩然一边对电话那头不急不缓地说:“长硬了也不敢教训你。不过是实话实说。请你多包涵。”
大二上学期过得一点儿也不平淡,江浩然这个干部当得,越来越酷似从前他们刚进校时带他们的那个老学员,只不过看上去屌得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尽管不服气,可也绝不敢埋怨什么。事实上摆平其他人在江浩然看来并不困难,最困难的永远是摆平他自己,他忘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也不敢去数不想去数他有多少个星期没去找过阮悠游,倒是周易没事儿总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安慰他不需要太介意张霖的心情,谁叫这儿是军校,又不是象牙塔,竞争无处不在,像张霖这样的人不计其数。
北风乍起,新年在飞雪中接近了,好不容易等到放寒假,去接阮悠游的那天江浩然特意买了一大束鲜花,风骚地在江大门口站着。
阮悠游一眼从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发现了他,快步地向他走去,一见面两人都忍不住嘴角上扬,笑得要多傻有多傻,也忘了在见不着对方时明里暗里难过了多少次。
阮悠游开玩笑地问,这花是送给我的吗?都老夫老夫了,还送花吗?
江浩然很诚恳地点了点头,说一点都不老,还像是第一天见到你,比他妈的鲜橙多还鲜。
阮悠游说,你再不出现啊,我就要被别人拐跑了。
江浩然挑挑眉拉着他的手直接跳上了一辆公车,还记得他们曾经在公车的角落上演过一段坐大腿的激情戏,那放肆的感觉当真是回味无穷。
再一次把阮悠游按在自己的大腿上,江浩然享受着这种美人在怀的感觉,一边揉搓着阮悠游发烫的耳垂,一边欣赏窗外暗红色的夕阳把美人烘托得越发艳丽无匹,低声问:“想不想被当众调戏?还记得你以前是怎么勾引我吗?”
公车上没什么人,司机也离他们很远,阮悠游就像是一颗洗净的樱桃,看上去鲜艳而可口。毛衣挡住了他的心跳,可那种肋骨都快被撞断的感觉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也是他最最迷恋的,一再提醒着他他还是他,还是那个为了爱飞越了半个地球的少年。
江浩然把他抱得很紧很紧。他眯起眼沉溺在久违的爱人的怀抱中,闻到江浩然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还有被阳光晒过的气息,他问江浩然是不是想勒死他,好去找新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