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嫂子!”
“敏姨!”
几人扶着何敏玉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她撑着额头缓了几秒,等那种晕眩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便揪着卫凌阳的手,颤抖着哭声:“你爸他……”
“没事的!”卫凌阳打断她的话,握紧她的手, “爸爸一定会没事的,您别紧张,别紧张,啊?”
在路上的时候,张助理就告知他们医生让签了病危通知书,他这一句“没事的”说得坚定却也带着微不可闻的害怕,说不清是安慰何敏玉多一点还是安慰自己多一点。
徐嘉伸手握住何敏玉的另一只手,跟着低声安慰:“叔叔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是啊,嫂子,我哥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你别……担心。”卫仲秋说到后面两个字,也忍不住了涌上来的眼泪,偏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却压不下心中的心焦,在手术室里躺着的是他的亲哥,如何能不担心?
对于他们的安慰,何敏玉摇头不语,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捂不住滚滚落下的眼泪。
这一场手术长达了八个多小时,除了期间徐嘉出去给家里打了电话告知情况还有给老曹打了电话请假之外,在场的人一个也没有离开过,大家都沉默着,被一种巨大的无法预知的不安笼罩着。
在手术提示灯灭掉的时候,医生和护士将卫仲齐推了出来,推开围上来的何敏玉等人,一路将人先送去了重症监护室。
“病人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情况十分危急,颅内大量出血且身体肝脏部位部分破裂,能不能醒过来无法保证。由于我院医疗方面有所欠缺,建议家属即刻联系转院救助。”
医生把详细情况和大家说了之后,留下了这样的话,这几乎是把在场人心中的期待全部都打碎了。
卫仲秋忍着眼泪去了走廊,人还没走出门口,那一股热泪便忍不住了,抱着头蹲在了墙边。
卫凌阳一手抱住哭得不能自已的母亲,一手垂在裤腿边死死攥拳头,力道之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着,徐嘉几乎怕他把手心都扎破了,顾不上在场还有其他人,过去将他的手指掰开,将自己的手伸进他的手心里,下一刻被他紧紧地握住。
徐嘉想要出声说点什么,但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
虽然医生建议转院,但是卫仲齐目前的情况也不敢贸然移动他,廉江医院的医疗设备确实跟不上救助,离这里最大的医院便是H市人民医院。
张助理第一时间联系H市人民医院的领导,把卫仲齐当前的情况跟对方说了,并把相关的就医材料传真了过去,让其帮忙安排这一方面专家,等卫仲齐情况稍微稳定一点就即刻转过去。
第二天的凌晨三点,卫仲齐又进了一次抢救室,在他送进去没多久,一直承受着巨大的担忧和不安的何敏玉终于承受不住了,整个人昏了过去。许是夫妻同心的原因,即使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她也仍旧惦记着生命垂危的丈夫,昏迷不到半个小时便醒了过来,不顾众人的劝阻,再次回到了抢救室外面等待。
在廉江医院待了两天,在卫仲齐的身体情况允许后,H市人民医院派了专车过来接人,将卫仲齐转回了他们医院。
回到H市人民医院第二天,卫仲齐又进行了一次开颅手术,这一次的手术时间比上一次的还长,长到几乎把外面等待的人的心都挖空了。
从卫仲齐出事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人依旧没有醒过来,卫凌阳还要回去上课,何敏玉留在医院里照顾丈夫,姜母想要过来帮忙,但她年纪已大,何敏玉谢过后拒绝,请了一个护工帮忙。
卫凌阳原本不想走,但在何敏玉的坚持下,他只能选择回到学校上课。
父亲在医院生死未卜,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卫凌阳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学习,上课期间频频走神,连老师在讲什么都没注意听,点名也没有听见,更别提回答问题,老曹知道情况能够理解,但是其他老师并不明内情,一次两次后,忍无可忍让他站到了教室外面去。
下课后,徐嘉在小树林找到了卫凌阳,他的脸上带湿漉漉的水珠,应该是刚洗过脸,眼眶有些红。
徐嘉心疼,却又无能为力,默默伸手帮他擦脸上的水珠,刚擦了一点,卫凌阳便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别擦了,一会儿就干了,别冷到手。”
徐嘉没有说什么,只是换了一只手,再次帮他把脸上的水一点点擦干。
十二月份的天已经很冷了,冰凉的水把卫凌阳的脸也冻得有些冷,擦干水珠后,徐嘉用另一只手绕到卫凌阳后面,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抚着他的头发,一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你哭吧,这样就没有人看见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没多久,他听到了来自卫凌阳喉咙里发出的一声类似哭鸣的低吟,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般无助。
这些天来,卫凌阳一直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怕会给自己母亲带来更大的压力,在昏迷不醒的父亲面前,连红一次眼眶都要小心翼翼。
在这一刻,在他所爱的少年的怀里,他放弃了那一层故作坚强的盔甲,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露了出来。
徐嘉穿着校服外套,里面还搭着毛衣和秋衣,卫凌阳的眼泪明明应该被衣服吸收了,他却感觉那些泪水透过几层衣服,烫进了他的皮肤,乃至他的心底,让他整个心脏都无法遏制地揪痛起来。
只因他最爱的人,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他却无法给他任何帮助。
第50章
卫仲齐转到H市人民医院已经快一个多月, 期间专家组针对他的伤势进行了多次研究讨论, 运用了最有利的救治方案, 经过多番努力,他的生命体征终于慢慢平稳了下来,但是由于脑内的积血无法全部散清, 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人尚在昏迷中。
又过了一周,卫仲齐依旧没有苏醒, 经过确诊断, 医院宣布其成为植物人。
植物人,也就相当于活死人了。
确诊后, 何敏玉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些日子来残存着的一点点希望都被泯灭了。她在护工小妹的搀扶下在病床边的凳子坐下, 抓着卫仲齐的手痛哭出声:“你这样留下我,让我怎么办……”
当年卫仲齐说要扬帆出行, 她送他离开,等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他落帆归来, 以为一家三口终于能够团聚在一起, 一场意外却将所有的念想全部打破,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阿姨,你别哭坏了身体。”护工小妹知道这些天来她每天都偷偷掉眼泪,担心她哭坏了眼睛,拍着她的肩膀劝慰道。
“是啊!嫂子你先别哭, 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这里不行就转其他的医院,其他医院不行,我们就找国外的权威专家,总会有法子的!”卫仲秋的妻子也出声安慰道。
“至少人还活着不是吗?总会有希望的!”卫仲秋沉声说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会有希望的,不是也有很多植物人被唤醒的例子吗?”
何敏玉捂着脸无声地哭泣,从丈夫出事这些日子来,一次次抢救,一次次下病危通知书,要不是指望着奇迹的发生来支撑着自己,她怕是早就倒下去了。
泪眼模糊中,她伸手将一旁柜子上的手机拿过来,拨了卫凌阳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哽咽着声音说:“阳阳,回来看看你爸爸……”
她已经顾不得卫凌阳现在是否在上课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已经倒下去了一个,如今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在身边,给她一点点继续支撑下去的力量。
卫凌阳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上课,老曹正在讲台上安排期末考试的事情,电话一响,他立刻就接了起来,听完何敏玉的话后,想也不想便抓着手机冲出了教室。
老曹见状出声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卫凌阳你去哪?!”
远处传来卫凌阳模糊的“医院”两个字,徐嘉跟在他身后跑了出去,匆忙间对老曹丢下了一句:“我陪他去!”
“老师,我也陪他去!”
“老师我也去!”
“还有我!”
在他们身后,陆庭川、周子遥和周于三人也纷纷起身追了出去,老曹心知卫凌阳家肯定又出事了,连忙让其他人自习,自己也追了出去。
卫凌阳一行人没有外出证明,被保安拦在了校门口,老曹过去了才发现在场的还有两个不是自己班里的学生,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个,上前跟保安说明了情况,就将大伙一块带了出去。
他们一行人打车到了医院,卫凌阳跑进病房就看到坐在病床边,撑着额头无声流泪的何敏玉,心里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跑去看床边的心电图,看到上面显示生命正常的图线才松了口气,弯腰握住何敏玉的肩膀,低声问她:“妈,你怎么了?是医生说什么了吗?”
“阳阳!”何敏玉嘶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声音几近崩溃,“医生说,你爸爸他……成植物人了……”
轰——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卫凌阳觉得自己是没有意识的,连身边的人在说什么都没有听到,待那阵爆炸声过后,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病床上的父亲。
卫仲齐的脸上带着氧气罩,因为动手术的原因,头发已经全部剃光了,上面包裹着层层纱布,紧闭着的眼睛没有一点要睁开的意思,脸色奇差,在颊骨的位置还有未消散淤青和擦伤留下的痕迹。
如果不是心电图显示还有生命体征,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走了。
在何敏玉说出这句话后,整个病房安静地可怕,梁秀秀捂住嘴,眼泪在眼底打转,冯锐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其他人想要出言安慰卫凌阳他们,但是在这样的结果下,说什么都是徒劳。
安慰好何敏玉,卫凌阳将大家送到了走廊,然后跟老曹申请两天假,打算在医院陪床,不止担心父亲,母亲目前这样的状况,他也实在不放心。
老曹知道他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身体。”
“好,谢谢老师。”卫凌阳谢过他,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们。”
“我们俩谁跟谁啊?说这些干什么。”周子遥抹着眼泪说道,他自小和卫凌阳一块长大,对卫仲齐也熟悉,一直都觉得对方是个很好的长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非常难受。
周于等人上前抱住卫凌阳,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予他无声的安慰,卫凌阳压下眼底的湿润,对他们说:“行了,回去吧,别耽误学习。”
其他人走后,徐嘉再一次留了下来,两人一起回到病房里陪伴何敏玉,以免她会出什么事。
因为父亲出事的原因,卫凌阳这期间都没什么心思学习,期末考试落后了二十几名,但是他目前无心去在意这个,父亲成为植物人昏迷不醒,母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在他心里,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的任何一年,都要寒冷。
卫仲齐虽然被宣布成为了植物人,但是如卫仲秋说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植物人被唤醒的例子也真实存在着,卫家并没有放弃继续救治,张助理也在联系能用的关系,希望能够托人联系到国外的专家,争取在年后将人转到国外去医治。
出事至今,何敏玉都没有将卫仲齐出事的事情告诉乡下的父母,两位老人年事已高,担心他们承受不住,只能尽量先瞒着。
除夕当天,徐嘉在家吃过年夜饭,提出要去医院看望卫凌阳一家,晚上便不回来家里守岁了。
姜卫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去年的除夕,两家还聚在一起开开心开地包饺子,今年卫家却只能在冰冷的医院过年,谁听了都不好受。
听他这么说,姜母去厨房下了一些饺子,让他一起带过去,并嘱咐他过去了多帮忙照顾点。
徐嘉一一应下,带上用保温饭盒装着的饺子出了门。
外面风很大,风里夹杂着冰渣子扑在脸上,让徐嘉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了许多。他单手将围巾又裹了一圈,小跑着到小区外面去打车,前往医院。
除夕夜的医院有些冷清,似乎外面世界的鞭炮与欢呼都与这里无关。徐嘉坐电梯上了二十楼,提着食盒去了病房。
病房的门关着,他轻敲了下门,拧开门进去。
病房是单人的,里面非常安静,卫凌阳正在床边用热毛巾替卫仲齐擦手,听到敲门声也只以为是护士来查房,没有回头,直到徐嘉走到他旁边停下,他抬头来看到徐嘉后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在今天晚上过来。
“干嘛这么看着我?”徐嘉冲他笑了笑,伸手揉了他的头发一把,“头发都这么长了,也不去理。”
“回头再去。”卫凌阳将他的手拉下来,发现他的手指非常冰凉,眉头一皱,“手怎么这么冷?”
“刚从外面进来。”徐嘉不在意地说道,将手抽回来,提着食盒去茶几那边放下,一边问,“敏姨呢?”
“去隔壁热水房打开水了。”卫凌阳起身,将一旁的暖手袋拿过去给他,“暖暖手。”
“先放那儿吧,你们吃饭了吗?我给你和敏姨带了饺子。”徐嘉说着动手将食盒打开。
“下午吃过了,小叔他们送了晚饭来。”卫凌阳看到他耳朵被冻得有些红,伸出双手替他捂住,看着他特地带过的饺子又说,“不过现在还有点饿。”
温暖干燥的手心捂上自己的耳朵,带来一股热气,徐嘉缩了一下脖子,将他的手拉下来:“一会就不冷了,你先吃点饺子。”
“等我妈回来再一起吃吧。”卫凌阳拉着他在沙发坐下,将暖手袋塞他手里。
“也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徐嘉看了看在病床上躺着的卫仲齐,斟酌着问:“卫叔叔这些天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卫凌阳摇摇头,“不见有好转,不过也没有变坏。”
“张叔叔那边怎么说?”徐嘉经常过来看望,也知道张助理在帮忙联系国外医院的事情。
“还在安排,应该年后就过去吧。”卫凌阳还不能确定时间,只知道父亲的相关材料已经传了过去。
“美国吗?”
“嗯。”
话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了下来,为了即将到来的分离,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轻微的电视声,过了半晌,卫凌阳低低的声音响起:“我可能要去很久,你……会不会等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看着地面,双手撑在膝盖上,微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线,侧脸看起来有些瘦削,脸部的线条弧度比以前要显得凌厉许多,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就成熟了许多,以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似乎留在了过去。
这一句你会不会等我,带着细微的不确定,不似往常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抱着徐嘉死皮赖脸地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不能甩开我”时无赖的样子。
徐嘉听出他话里的祈求,心里突然滋生出一股无法压抑的心酸,张了张嘴:“我……”
开门声打断他的话,何敏玉提着热水壶进来,看到他后也有些意外:“嘉嘉?你怎么来了?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敏姨。”徐嘉站起来,“我给您和阳阳带了些饺子过来。”
“有心了。”何敏玉将热水壶放到桌子上,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拉过他的手说,“难为你今天还特地跑一趟,敏姨谢谢你。”
“您别这么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徐嘉回握住她的手,注意到她两鬓的白发多了不少,整个人清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太好,便说,“您先吃点饺子吧,还是热的。”
“哎。”何敏玉看到茶几上的食盒,撇过头擦了擦眼角。
虽然卫仲齐的情况已经慢慢平稳了下来,但是脑内积血未清,为了保险起见,寒假这段时间卫凌阳经常熬夜陪床,他劝过何敏玉回家休息,后者一直不同意。
徐嘉当晚在医院陪了许久,期间何敏玉到了另一边的折叠床睡下,剩下他和卫凌阳两个人守着。
钟声过了十二点,新的一年到来。这一年,两人之间没有烟火棒,有的只是无尽的沉重和悲伤,以及即将分离的不舍。
从窗户能看到广场那边燃放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徐嘉看着那一片绚烂,伸手过去握住卫凌阳的手,低声对他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卫凌阳低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