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群雄逐鹿的时代,面临亡国之祸的陵晔如何于列强环伺之下崛起?又如何于铁血竞争的群雄列强之林傲视四海?”记忆深处某个骄傲张扬的少女正立在众位皇子之中,那时的他远远地立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少女。
“湘君可还记得当日对孤王许下的‘士为知己’的承诺?如今湘君可愿为大义酬恩?暗羽之主,国之干城!”那时的她接下了雪翎蛊,她替陵晔挥洒血泪,深入魔教从未言悔,而他只愿远远地守着她,即便她从未将目光停落到他的身上。
“史笔如刀,孤王所做的一切自当留与后世品评,可你不过是我陵晔的一把刀!湘夫人,莫要越矩了!”为陵晔付尽年华、遍体鳞伤的她终归是败在了那个男人的身前,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那令人心碎的憔悴容颜,却终究无能为力……
后来,命运捉弄,怀着那个男人骨肉的她居然会跟着他一起隐居在了那个山河图上根本找不见的偏僻山村,她与屠家阿嫂相处得很好,而他也甘愿为她退隐江湖,若是一切可以这样发展下去倒也不错?
可她的人生又何曾有过他的位置?她可以假死骗过所有的人,可以忘记一切甚至忘了他,可他却从未忘记替她守好这最后的一方乐土,即便他也曾真的信了她再也回不来。
左手按于右手之上,慢慢俯身叩首,以额触地,拱手、叩首再拜。
“暗羽杀手,弛,见过主上。”
第91章 取舍
“阿弛,谢谢你。”湘君隔着木柱子扶起了老张,然后淡淡地笑了笑,“那是屠家大哥吗?终归是我欠了他。”
老张低着头退后了两步,脑中零乱的记忆碎片也终归是一点一点拼合了起来——当年湘君的假死果然是一场阴谋,屠家阿嫂,阿无,还有当年死掉的那些人,果然都不过是她阴诡手段中的小小助力,甚至连他从始至终也不过是她的一棵棋子……
“主上。”老张下意识地挡在了屠大和陌夕的身前,曾经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湘君去死,可以毫无怨言地守护她所在意的一切,可如今的他终归是有了自己不惜一切想要保全的执着。
湘君只当不曾看见,苦笑着背过了身来,温柔地轻叹了一句:“屠家阿嫂坟头的湘妃竹长得挺好,阿弛费心了。”
老张惊诧地瞪大了眼,他以为湘君……原来不管世事变化了多少,她依旧是那个记忆里的少女,对他,她也从未用过那些心思!
“主上!”老张伸手抓住了木栏杆,他忽然很想解释,他是信她的!他依旧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可他到底还是心虚了,真的是一切吗?
看着湘君那样瘦弱的背影,老张终究是捂着半张脸跪坐在了牢门口,无边的悔恨与追不回的叹惋全数化作了泪水,他们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他本该信她的,至少他该信她的……
与此同时,隐在暗处的阿梧也终于慢慢地走了过来,放下一瓶解药,然后有些心痛地看向了娘亲的背影,他并不知道过往发生的一切,可他感受得到娘亲的心痛,他同样很难过,甚至隐隐地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地牢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阿梧偏过头来,对着老张挑了挑眉。
“这……”老张搓了搓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其实他同样不想屠大涉险,而且更希望阿梧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守在湘君身边,替他去温暖一颗满是伤痕的心。
阿梧点了点头,正打算去追娘亲,不想二牛又是突然地凑到了他的耳边,“什么?该死!”阿梧震惊地顿了顿,近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一时没想到这一层!
慕容小小带走了陆万安?如果情况属实,那么依着陆万安的性子醒来必定是要改投他处的,那么无论他选择的是谁,苍月教必定会生死相随!若是陆万安遇上一个不开明的主君倒也罢了,若是他有时间培植出一个足以与尹溯染抗衡的王,那娘亲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心血都将不作数!届时,无论揽月阁还是暗影,统统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更何况那样的毒除了娘亲这世上无人所解!如果这本就是娘亲逼迫阿梧的手段,那么阿梧听从娘亲的安排便是了!不论尹溯染同阿梧之间隔了多少深仇大恨,为了陵晔的安定,为了江湖的安稳,阿梧会认尹溯染为主的!一如老张对娘亲那样,隐于黑暗,利剑积尘,用全部生命去守护,守护主上的生命,守护主上认定的一切……
“走!”阿梧朝二牛招了招手,此刻,他的眼底净是经过一番取舍后领悟出的隐忍光芒,他终究是逃不开那样的宿命!
所幸,阿梧认定的主君娴于辞令,明于治乱;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夫人将他教得很好,他是天生的君王,也是阿梧的亲哥哥!
同样左手按于右手之上,同样慢慢俯身叩首,同样以额触地,拱手、叩首再拜。
“暗羽杀手,梧,见过主上。”阿梧终归是臣服在了那人的脚下,可那人并不知道这副冰冷的假面背后藏着怎样的执着与艰辛苦楚,他所知道的只是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暗羽首席杀手终于被他收服!他所知道的只是这盘惊心动魄的棋局终于随着阿梧的落定而进入了预料中的高、潮,无论江湖亦或是朝堂都将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
第92章 认主
“暗羽杀手,梧,见过主上。”阿梧伏身再拜,墨色的斗篷显得他瘦削的身板更加孱弱——从这一刻开始,阿梧便是尹溯染的影卫,为他生死,绝不叛逆!
“湘夫人果然好手段,这不过才是你我约定的第二日。”尹溯染笑着扶起了突然出现在此的屠梧,顺便看向了他身后匆匆赶来的湘夫人,似乎有什么好戏可以看?
“阿梧身上还有伤。”湘夫人的目光中似乎夹杂了些泪意,她闪躲着不敢看阿梧,更不敢看尹溯染,只是弱弱地强调着:“阿梧身上有伤,怕是做不来殿下的吩咐……”
“这倒是稀奇!”尹溯染并未点破湘夫人今日有些古怪的态度,只是依旧笑着拍了拍阿梧的手,然后看着他又似乎是说给湘夫人听的:“孤王并未吩咐阿梧做什么吧?何况暗羽有这规矩吗?孤王倒是不曾听说哪个杀手身上有了伤便可以歇息的,阿梧莫不是暗羽中的特例?”
此言一出,阿梧空洞的眼神里稍纵即逝地划过了一丝苦涩,他从来都不是暗羽的特例,纵使做了揽月阁主,纵使任性地自以为救下了爹爹,可他依旧改变不了自己身为杀手的事实!
阿梧苦笑着眨了眨眼,即便破了雪翎蛊,他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局面,想来娘亲之前也是晓得的,可她依旧布下了这样的骗局,依旧决定将阿梧送入尹氏一族,事到如今不知娘亲可还满意?娘亲,阿梧对你说过的话竟是那般不可信吗?你为什么宁可放了陆万安也要逼阿梧成为哥哥的暗影?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了人吗?你应该是我的娘亲吧?应该是。
只是,娘亲怎么忍心让阿梧如此难过……
“殿下!”并不知情的湘君此刻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依她对尹溯染的了解,成大事从不拘小节,阿梧若跟了他必定会吃够了苦头,若是换作从前她必定不会在意,可放到如今……为人母的她又怎么会舍得?!她想打破这样的僵局,她想救出她的孩子,可她却又是这样无能为力!
阿梧是暗羽首席杀手,这已经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暗羽杀手为陵晔尹氏效命有什么错?阿梧是她悉心栽培出来送给尹溯染的神秘利刃,更是维系暗羽同陵晔新君的关键枢纽,那么不论尹溯染如何使用这把神秘利刃,她都是无权过问的!
可阿梧是她失散多年的骨血!本该与尹溯染有着同样高贵的身份!阿梧怎么可以这样任人践踏!她都没来得及保护他!真的只能这样了吗?阿梧……
“湘夫人,你可是后悔了?”尹溯染有些好笑地看向了湘夫人,然后慢慢地走向了她,忽地眸光一狠,道:“这可一点儿也不像杀伐狠决的暗羽之主呐!不知湘夫人可还记得当年为主所弃的那个暗羽杀手?孤王记得好像是生生废了一身功法吧?怎么,湘夫人倒是忍心这么对阿梧?”
湘君猛地一颤,自作孽,不可活!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困于自己定的规矩!可是,真的只能任由阿梧如此苦苦挣扎了吗?几番挣扎,湘君终归是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话:“任凭殿下处置。”从此,阿梧任凭殿下处置,阿梧再无倚靠!阿梧也再不用相信任何人!若要恨,便恨毒了我这个无情无义的母亲吧!
“湘夫人果然深明大义!”尹溯染爽朗一笑,忽然抬手向湘夫人行了一礼,道:“阿染在这里先行谢过啦!”然后,尹溯染邪媚地勾了勾嘴角,忽然满眼玩味地看向了屠梧,“你让孤王很是好奇,湘夫人为何会为你这般不顾尊卑?阿梧,你又到底有没有这个份量呢?”
那一刻,阿梧似乎听见了心碎的声音——娘亲既然识得老张便是已经想起了前尘往事,那么娘亲依旧想将阿梧送入火坑的理由是什么呢?阿梧似乎应当死心了,可娘亲又为什么还要来求情?所谓的份量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93章 尽弃
“天家远比你想象得更加不堪。”陵晔国主尹姜崎挑眉浅笑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那纤长手指慢慢地划过脖颈的感觉似乎也在一点一点苏醒,阿梧有些难忍地偏过了头去,不想精致的下巴此刻却是更加诱人。
尹溯染的手指熟练地游动着,然后一点一点地划过阿梧起伏更加分明的胸膛,邪媚地笑道:“你的份量应当远远不止于此,可孤王又该用怎样的方式看到你的忠诚?听说暗影的规矩便是将你的身心全部交给主上一个人,是吗?”
阿梧苦笑着闭上了眼,一行难言的泪水缓缓滑过了他略显苍白的面颊,然后淌过细长的脖颈,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那片本该白皙的肌肤之中……
“阿梧,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同孤王长得这般相像呢?”尹溯染柔柔地贴近了阿梧的耳朵,同时两只不安分的爪子也是慢慢地从身前划向背后,直到那层薄薄的淡红色轻纱彻底落到地上,只听得更加邪媚的声音柔柔地响起:“阿梧,你毕竟是孤王的影卫。”
若在两日之前或许阿梧还会否认,只是短短两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阿梧苦笑着闭了闭眼,“阿梧不会怨恨娘亲,更不会违逆娘亲的心意,阿梧认了,彻底认了,再也不会生出叛逃的心思……”
“娘亲。”阿梧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仿佛这两个字便是他坚持下去的所有动力!
怎奈如此沉默的阿梧让尹溯染很不喜欢,不知是否是刻意,他竟毫不避讳地触到了那块尚未结痂的烙印,徒惹得阿梧皱着眉低低地闷哼,可他却是莫名地享受着凉薄空气中些许淡淡的血腥气。
“不,不……”目睹着一切的湘君似乎还在理智之中挣扎,看着那片昏暗之中隐约可见的瘦削身形,还有那数不清的斑驳伤痕,她忽然觉得心里堵得发痛,怎么会这样呢?阿梧当日到底掩盖了怎样的真相,她仿佛在这一刻全然明了。
“阿梧,这便是你不肯说的真相吗?”湘君有些心痛地捂住了心口,低首喃喃道:“是我错了,娘亲本该想到的……”
“噗!”静寂的时空里忽然响起了一道诡异的声响,嘴角挂着血污的湘君就这么绝望地看向了半跪着贴在尹溯染怀里的阿梧,她似乎感受不到阿梧的那份痛苦与麻木,她记得她的阿梧本该是那样骄傲恣意的存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是把阿梧丢得那么远了?
另一边无声忍受着一切的阿梧似乎在这丝滑触感中并没有觉出想象中的不堪,仿佛一回生两回熟,此刻的他竟也不曾想过挣扎,只是呼吸声不易察觉地粗重了些,他就这么一言不发任凭处置,奈何身前游走的痛觉一点一点凌迟着他所有的执念,他似乎又有些恍惚了:此刻的自己真的还是一个活物吗?为了那份说不出口的执念便必须这样吗?名震江湖的揽月阁主就真的无力反抗吗?此刻被这般羞辱的人又到底是谁?阿梧,阿无,又或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取名的弃子?
眼前的场景明明是那么柔和,柔和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着一张如此相似的脸孔,阿梧竟是莫名地想要掉眼泪,是谁害得他半生颠沛流离?又是谁将他一步步逼入深渊?可他不能恨,更不能怨,甚至连探究真相的勇气都没有!诚然他不认得这个同样即将把他推入地狱的人,诚然他对这个人充斥着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可他又究竟可以改变什么呢?主上想要的缠绵,阿梧自当满足;夫人想要的开局,阿梧更当满足!想要什么,统统拿去吧!
……
秋风微寒,屠梧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身上盖着的凉薄衣衫下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还有着那片欢好过后留下的痕迹,像极了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第94章 越狱
花表两枝,却说地牢中服下解药幽幽醒转的屠大正惊诧地看向了黑压压的周遭——老张啥时候也变成了这样的“贵人”?虽说身上衣裳还是那么破破烂烂的,可那骨子里说不出来的劲儿却又是一阵一阵地蹿出来,怎么看也不像乡下种田的老张……还有那稍微醒得迟了些的小晏姑娘,她睁眼的那一瞬间咋的那么吓人呢?屠大在阿无身边呆过那么久,他晓得这样吓人的感觉叫杀气……咦?忽然从头顶上飘下来的人不是二牛吗?他又恶狠狠地瞪着这里的人做啥子?他不该整日整夜跟着阿无的吗?
屠大稀里糊涂地让老张搀了起来,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不晓得是不是在这地牢里头呆得太久,反正整个人都不怎么畅快。
忽然,雷声大作,迸溅的火花在屠大眼前一闪而过,待他回过神时面前锁着的牢门已经打开了,衣袖微微飘动了几下的二牛竟然更加不可思议地退到了牢门旁边?这是要放他们出去了吗?
屠大抽了抽嘴角,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身后的小晏姑娘,他想着既然有机会出去那带上这个准儿媳妇还是有必要的,毕竟在地牢的这些日子小晏姑娘把他照顾得也挺好。
“那便一起出去吧。”二牛心神领会,淡漠地对着这位晏姑娘笑了笑,毕竟带屠大出去是正事儿,顺带捎上个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主要屠大尽兴便好。
“走!”屠大兴奋地咧开了嘴,全然忽略了地牢外的狂风呼啸,直到又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眼前的那几棵大树在呼啸的狂风中摇摇晃晃,他才隐约地觉察出了一丝恐怖的气氛。
“二牛,阿无哩?”屠大扯了扯面上并不大好看的二牛,不想回答他的却是一个震撼天地的响雷,霎时间竟是暴雨倾盆。
“老张,你晓得毋?”屠大皱着眉,眯着眼,透着雨幕有些心虚地看向老张,可那么朦胧的光影里却见一条条树枝随风雨狂舞着,就像一条条皮鞭,无情地抽打着这份莫名诡异的寂静。
“俺们这是要去哪儿?”屠大忽然有些慌张地停下了脚步,他并不是无法忍受全身淋透了的冰凉,也不是不能在风雨里赶路,只是这样被人瞒着的感觉实在太不对劲了!怎么一醒过来所有人都变了呢?
“去见阁主。”老张冷冷地回道,然后掌心猛地用力,屠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居然就这么让老张扛到了肩上?
“阁主是谁?”屠大贴在老张肩头继续喃喃自语,“哦,是了,阿无就是这个劳什子阁主,可老张你平时不都叫他‘阿无’的么?”
兜兜转转,老张扛着屠大来到了九宫八卦梅花阵,屠大依旧记得那一次可谓狼狈的下场,他甚至做好了再被这阵法折腾一回的打算,不想老张却是稳稳地落到了阵法中间的那个阵眼处,然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的风呼啸着,身上居然没有落到几滴雨,甚至一口气还没有回过来,偏门已然落在了老张的身后……
“你到底是谁?”屠大有些不安分地挪动了几下,不想入目的竟是再次稍落下风的小晏姑娘?!他这准儿媳妇也不是普通人吗?
……
“屠大,我本以为下半辈子都不会说出我真正的身份,直到再次遇见了主上。”老张将人缓缓地放了下来,低首哽咽了几声,“我也没想到阿无便会是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