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梦寐以求的研究所,研发自己想做的课题,你过的却很不踏实,因为你手上染过人血,脖子上悬着一把刀。”
封北说,“从92年到07年,你一直在以匿名的方式扶助贫困儿童,你让你的良心好过一点。”
杨志忍不住插嘴,“陈主任,你良心不安,为什么不去自首啊?这么多年了,你要是但凡有一点动摇,怎么也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他啧了声,“说到底,还是惜命。”
封北跟杨志一同沉默下来,等着对面的中年人,所谓的医学界的专家方寸大乱。
过了好一会儿,陈书林才开口,嗓音嘶哑难辨,他说,“不是。”
“对对,我说错了,陈主任,你不是惜命。”杨志意味深长,“你是为了你的儿子。”
陈书林吸一口烟。
封北整理着桌上的所有资料,“陈主任,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陈书林很平静,“我没什么好说的。”
封北从陈书林身上看到了贾帅的影子,无论什么时候,情绪起伏都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去年腊月十二晚上,张一鸣来找你,企图杀人灭口,你将他深度麻醉,让他冻死。”
陈书林拍掉腿上的烟灰,“那晚我在家。”
封北挑高了眉毛,“给你作证的是你儿子,亲儿子。”
陈书林手上的那根烟已经快要燃尽,他没有再抽,而是看着火星子一点点燃烧烟草。
“张一鸣被害的那天下午,你接到一通电话,我们查了,小超市买的卡,查不到什么身份信息。”
封北说,“不过,我们的运气比较好,调出A市那个时间段大大小小超市的监控,发现了张一鸣出现在一家超市的画面里,带着他的照片去查了,确认他买过一张电话卡,号码就是你接到的那个。”
他的视线掠过中年人发顶,快秃了,半辈子都在医学研究上面,也为医学领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可惜他选择了一条错误的捷径来实现梦想。
即便在后来的十几年里竭尽所能的帮助其他人,依然不能抹掉年轻时候犯下的那个错误。
封北想起高燃说的一句话,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我想过,张一鸣如果想杀人灭口,为什么这些年都不行动,偏偏要在那晚回县城,直到杨队的人在他的车里搜到一封信,你给他妻子写的信。”
陈书林手上的烟终于燃到头,烫到他的手指,他把烟扔到地上,“怎么确定就是我写的?”
“我们去年年底就对你展开秘密调查了,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也不会坐在这里,这些年想办法让良心好受点的不止是你,还有张一鸣的妻子,你们一起资助贫困地区,帮很多人解决温饱问题,摆脱病痛,完成学业,实现梦想。”
封北拿出那封信,内容没有半点暧||昧,像是老朋友间的问候,陈书林在信里提醒张一鸣的妻子小心张一鸣,看样子不是第一次提醒。
“当初你们应该定好了,事成以后绝不再往来,见了面也当做不认识,永远死守这个秘密,张一鸣在他妻子死后收拾家里的时候,无意间得知你跟他的妻子有联系,这样意外的发现让他恐慌,他陷入难以自制的猜测当中,在极度焦虑的情况下来找的你。”
陈书林还是那副冷静的语气,“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没有直接证据指证我。”
“研究所的麻醉剂都是要上记录的,你是主任,也是一个课题小组的组长,做点儿手脚并不难。”封北的长腿随意斜斜的叠在一起,“当然,也不排除杀害张一鸣的是你儿子,他在医学院上学,又是个优秀干部,想弄到一管麻||醉剂,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书林的眼睛微突,这是他从进来到现在,唯一一次较为明显的情绪变化,“他那时候才五岁。”
“他不是一直五岁。”
封北直视着中年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跟别人在一起,不哭也不闹,跟没事人一样,这种反应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一个人的性格跟成长背景密切相关,贾帅童年的经历造就了他异于同龄人的冷静,平淡,亲妈死了,都可以平平静静的接受,一般人达不到这个境地。”
陈书林的手背迸出青筋,“我可以告你诽谤。”
封北若无其事的继续,“贾帅一直喊你爸爸,不是口头上随便喊的,是真的承认你们的父子关系,一个是地痞流氓,只会打女人,一个是学识渊博的读书人,要换作我,也会选择跟后者接触,况且你是他亲生父亲。”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可见他的心思有多深,说实在的,这样的人不适合做朋友,更不适合做兄弟,深交下去,很危险,我多次都想把这句话告诉高燃,一直找不到机会。”
陈书林的呼吸急促。
杨志见状,及时来一句,“为了你这个偶像父亲,贾帅完全可以将能都威胁到你的张一鸣除掉。”
封北说,“当年你们几个谋杀赵东祥的时候,说不定贾帅就在某个角落里看着,就跟看他妈跟你偷||情一样,不哭不闹,安静的看你们碎||尸。”
坐在椅子上的陈书林突然站了起来,“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儿子是陈书林的弱点,他暴露了,也预示着他给自己建立的那一面保护墙彻底崩塌了。
封北给了杨志一个眼神,手指扣扣桌面,“马上提审贾帅!”
杨志半响反应过来,“好,我现在就去办。”
“我说……”
陈书林坐回椅子上,他垮下肩膀,手肘撑着腿,脸埋在掌心里面,重复着那两个字,从模糊到清晰,“我说。”
封北浑身绷紧的肌肉一松,这才发觉自己后背湿透,接下来的事交给杨志,他不用管了。
走到审讯室门口时,封北的眼皮没来由的跳了起来,他伸到半空的手臂僵硬几瞬后握住门把手,半天都没下一步动作。
杨志奇怪的喊了声。
封北回神,心跳的有些快,额头也出了层冷汗,妈的,为什么这么不安?要不,先不出去?就在这里待着?
杨志走过来,压低声音说,“头儿,腿麻了?”
封北说,“你先出去帮我看看。”
杨志没听懂,“看什么?”
封北没说,只让杨志先出去,之后不等他反应,就开门把他推了出去。
杨志站稳身子,他看见了谁,嘴里发出惊讶的声音,“高燃,你怎么在这儿啊?”
那声音听在封北的耳朵里,跟被手||榴||弹||炸到似的,他脑壳疼,杵在原地不敢往门口迈一步。
“头儿,高燃来了。”
杨志往门里看,“头儿?”
封北给他使眼色。
杨志这回没了默契,他用只有封北能听见的音量说,“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之前没吵,现在也没吵,等会儿就要吵了,而且是天翻地覆,封北心虚,他揉揉抽筋的眼角,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在M市出差的高燃弯腰靠着墙壁,他微低头,眼皮半垂,指间夹着根烟,积了一截长长的烟灰。
封北停在安全距离,“来了啊。”
高燃站直了身子侧头看过来,面无表情。
第101章 没有斑
杨志一扭头, 就看到三十多岁的男人弯着腰背走在二十出头的青年后面,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一脸“回家要挨批”的可怜样子。
他搓搓脸, 憋住了没有不够义气的笑出声,头儿,你也有今天。
封北打算完事就连夜开车回A市, 没想在县城找个地儿过夜,但人来了,也被当场抓包,他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带人去了附近的宾馆。
高燃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发出一个音,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封北不敢看他, 怂的要命。
开房间, 刷卡进去,关门,上锁,封北闷声做完一系列动作, 就厚着脸皮从后面把青年抱住。
高燃说,“松手。”
封北圈住他的腰, 手臂收紧, “我不。”
高燃拨腰上的手,“松开!”
封北不光耍赖,还撒娇, “不要。”
换做平时,高燃会宠溺的摸摸抱抱,再打个啵,这会儿只有一身冷气,“你松不松?”
封北的腰背弯着,下巴抵在青年的肩头,跟一大狗熊似的趴在他背上。
高燃不废话,直接捏住他的大拇指,往上那么一扳。
封北夸张的惨叫,“谋杀亲夫啊你。”
高燃冷笑,“呵。”
封北登时打了个冷战,他下意识的松开手臂,后退两步靠墙站着,摆出一种“我知道错了”的姿态。
高燃一字一顿,“骗我。”
封北没说话,理论知识跟实战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千万不要顶嘴,只要听着就行。
高燃进房间找遥控器开空调,听到后面响起脚步声,他低喝,“站着!”
封北站了回去。
空调里吹出热风,房间的温度逐渐上升,高燃脱了羽绒服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只是半眯着眼看墙边的男人。
封北咽了口唾沫,“报告领导,我身上出汗了,可以把外套脱掉吗?”
高燃没回应。
封北拉开外套拉链。
高燃撩眼皮,“都出汗了脱什么脱,着凉了又得遭罪,穿着。”
他说完就想抽自己,纯碎是习惯了。
这种习惯出现的不合时宜,大大减弱了高燃一家之主的威严,他咽下一口血,嘴角不易察觉的抽搐。
封北心里偷着乐,面上挂出讨好的表情,“听领导的。”
高燃板着一张脸,“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点什么?”
封北咳两声清清嗓子,“陈书林的事儿是我不对,我今天白天不该瞒着你,把你支开。”
高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愚蠢。”
“是是是,我愚蠢,我自以为是,”封北几个大步靠近,马屁啪啪啪拍的那叫一个响亮,“我媳妇儿多聪明一人啊,就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我这点儿伎俩完全不够看,拿出来都嫌丢人。”
他蹲下来握住青年的手,“媳妇儿,那什么,我不是说你是蛔虫啊,就是一比方,比方,你知道的,修饰词。”
高燃把手抽走。
封北又一次握住,他低头,薄唇蹭着青年的手,“别生气了,这次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绝对诚心。”
高燃的视线落在男人眉间的皱痕上面,“上辈子的07年没有出什么大事,为什么这辈子的07年才刚开始,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封北低声说给他听,“上辈子的07年我们只是上下级,这辈子的07年,到今天为止,你做我媳妇儿八个月零二十一天。”
高燃靠着椅背,仰头看天花板,“是啊,不一样了。”
封北站起来弯腰亲亲他的嘴角,“听我的,洗个澡上床睡觉,什么都不要想,一切都会过去。”
高燃将视线从天花板挪到男人的脸?8 当前是第: 70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希拔医裢聿幌敫闼!?br /> 封北挑了挑眉毛,“那我怎么办?夜里零下快十度呢,你要我睡大街?”
高燃拍拍他的脸,“自己去开个房间。”
封北睁眼说瞎话,“我就带了一点钱过来,刚才开房间的时候全拿出来交押||金了。”
高燃利索的把手伸进男人身上的外套里面,摸到他胸口的那个口袋,将皮夹拿出来翻开,示意他看一叠|粉||色钞||票。
封北,“……”
高燃踢掉鞋子进被窝里。
封北坐在床边,叹口气说,“我陪你。”
“不用,我想一个人待着。”高燃用被子蒙住头。
封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房间,他拍了下脸,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动。
知道里面的人是因为什么事焦躁不安,封北却不知道怎么办,安慰的话都想好了,在嘴边溜了好几次又吞了回去。
第二天高燃没去公安局见陈书林一面,也没给贾帅打电话,他去M市出差,似乎一夜过去,杂乱的思绪都已经整理完毕。
封北在两天后见到高燃,风尘仆仆,满脸的疲意,身上还是回县城穿的那套衣服,皱巴巴的,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儿憔悴。
瘦了,封北心里咯噔一下。
高燃把报告交给封北就回家睡觉,期间没说什么话。
案子的事报告里都有,失踪的儿童找到了,粗心大意的家长也吸取了教训。
封北把报告看完,联系M市派出所问了案子的后续工作,他在桌前琢磨琢磨,拨了一串号码,“高叔叔,我是封北,是高燃的事,您先别挂。”
高建军厉声开口,“那天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带他走,以后他的事由你负责,跟我们无关。”
封北说,“高燃这两天不理我了。”
高建军啪的挂了电话。
封北点了根烟,手机响了,他立马按下接听键,“高叔叔。”
高建军的语气比刚才好一点点,跟和颜悦色还是不沾边,“你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找了。”封北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高建军听完,陷入沉默。
封北闷声抽烟,一根烟燃烧过半,那头还是没有声音,“高叔叔?”
高建军说,“这案子跟别的案子不同,牵扯到了他身边的人,那些事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你要是为他好,就别烦他,让他自己去捋一捋,会捋顺的,他不是不明是非的孩子。”
封北挂了电话,手按按胀痛的太阳穴。
干他们这一行,最麻烦最糟心的不是遇到多么棘手的案子,或是跟高智商的罪||犯交手,而是辛辛苦苦查了半天,最后竟然查到熟人身上。
心态不好的,直接崩溃。
心态好的,工作状态也恢复不到往常的状态,超常发挥是绝不可能的事。
高燃感冒咳嗽,头重脚轻,他蔫蔫的躺在床上,不时看一眼手机,咳的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动。
封北拿出温度计给他量体温,“陈书林的口供拿到了。”
高燃没给什么反应。
到时间了,封北把温度计拿出来看看,没发烧,他摸摸青年干燥的嘴唇,俯身亲了几下,“陈书林承认了5.12碎||尸案跟张一鸣那个案子的作案细节,看起来没有任何疑点,相关的口供我拿回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高燃半响沙哑着声音说,“你看了就行。”
封北盯着青年消瘦的脸颊,“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高燃抬眼看过去。
“陈书林被关的这段期间,贾帅去见过他一次,父子俩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有过交流。”
封北把青年的一只手从被窝里拉出来,握在掌心里把玩,“我们都很好奇他们父子俩交流过什么。”
高燃看向窗外。
封北哎一声,“跟你说了这么说,你也不理我。”
高燃突兀的说,“我在跟我自己较劲。”
封北愕然几秒,苦笑着说,“那你还不如跟我较劲,起码我会让着你,不让你难受。”
高燃坐起来,“你知道我大姨的情况吗?”
“你大姨刚进去的那一年多次自杀未遂,后来慢慢就平静了,也适应了牢里的生活。”封北说,“人不管是什么活法,都只有一辈子,主要是看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高燃喝口水,犹豫着开口,“小北哥,其实我做的那个梦……”
封北打断,“想好了?”
高燃怔怔的看着男人,“嗯。”
封北抱住他,纵容的摸摸他的头发,“早去早回。”
高燃点头,“嗯。”
封北把高燃送到学校门口,将灰色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明天这个时候提审贾帅。”
高燃说好,他要在提审前见自己的发小一面,心里好有个数。
封北坐在车里抽烟,一边是发小,兄弟情,一边是法律,正义道德,这种选择题太残忍了。
最好的结果是发小还是原来的发小,一切设想都是虚惊一场。
碎||尸案发生的时候,贾帅五岁,张一鸣被害的时候,他二十三岁,是医学院的优秀学生,已经具备一个成年人应有的判断跟思维能力,甚至可以独立完成一起犯||罪。
以贾帅的高智商跟城府,很容易就能做到那一点。
陈书林的供词毫无破绽,堪称完美,封北吐出一个烟圈,若有所思。
高燃给贾帅打电话,提示无人接听,他去了宿舍楼,得知人在活动中心开会,就找去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