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哲尔无力地双手抱膝靠着柱子坐下,尖锐的水晶锥划破肮脏的衣物,刺入皮肤。
弥赛亚显然忽视了一点,即使他能够无视水晶洞穴中稀薄的空气和高温,但虚弱的半精灵显然不在生命力顽强之列。
高温再度一波波袭来,奈哲尔分不清到底是伤口发炎带来的痛苦还是水晶洞内的温度在蚕食着自己的生命之火。他将沉重的头颅埋进双膝,鼻翼沉重地翕动,胃部同样恶心,仿佛被咬碎吞下的灵吸怪幼虫重新复活,正报复般地在其中翻江倒海。
灵吸怪幼虫当然不可能复活,它已经变成碎片,和之前吞下的干粮化作身体养分。出于某种奇特的天赋,半精灵正一点一点地将幼虫的天赋榨出,极为缓慢,但异常坚定。
这同样是导致他发烧的原因之一,那种奇特的力量不断透支着生命力。在半精灵无法看到的视野中,银蓝色的灵光再度出现,仿佛一个圆形的罩子。罩子上鼓起一个个活动的红色小包,在银蓝和红色之间不断转换,最终被灵光完全吞噬。
最后一个红色的小点消失时,银蓝色的罩子扩大了一圈,一股无形波动向四面八方散开。犹如微风拂过大地,无数细丝般的感应力向外探测,再将结果忠实地反馈给主人。
奈哲尔感到灵魂一瞬间的飘飘然,随之而来则是极度的衰竭感,虚弱已极的身躯终于无法支撑突然得来的天赋,半精灵头向上抬起了一下,终于重重地摔倒在地,重新陷入昏迷。
当半精灵的感知四面辐射,弥赛亚猛然抬头,放下正在破解陷阱的短刀。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窥探着他,但又像是无意识地注视。
弥赛亚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抄了个近道,于是看到了陷入濒死状态的半精灵。
弥赛亚暗地里有些脸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什么样的错误。作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生物,他对寒冷和炎热都没有太大的感触,火焰和寒冰无法伤害他,呼吸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但半精灵显然不像他。
怀着怜悯和某种愧疚,弥赛亚将半精灵轻柔地抱起,放到房间中一张平整的石床上,再折断了一些晶柱,将洞口和通风口扩展得更大些。
奈哲尔醒过来时,整个人还有些迷茫。水晶洞穴中的高温已经降到适宜的程度,些微凉风吹拂在脸上。过于闪耀的反光被帘幕挡住,房间内的光线正好能让人安静休息。
高烧降下来了,呼吸也顺畅许多,能够清晰地思考。身上似乎被人清理过,奈哲尔侧过头,起码在 头发里没有掺着砂砾和木屑。奈哲尔回想着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在那一刻,他似乎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转化。
不会是灵吸怪吧?半精灵忧心忡忡地想,随即否定了这个荒诞的念头。从他目睹到的几次转化来看,幼虫必须从大脑进入才会成为成体,并且不是一定会成功。
但确实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半精灵沉吟了一阵,开始在脑子里模拟灵吸怪的行为模式,他曾与那个倒霉鬼生活在屋檐下数年之久,这对他来说是很轻易的事。
精神力构成的丝线各处辐射,哪怕闭着眼睛,半精灵也能轻易地在脑海中模拟出周围的景象。奈哲尔为此深感满足,数十年来,他终于有一样东西真真切切掌握在手中而不曾失去。
或许还有一样东西,奈哲尔在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薄薄的金属片。
金属片约莫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花纹已经模糊漫滤,唯有铁灰色的中心处用一种舒展优雅的字体写了一串文字。半精灵不止一次地猜测,这与生俱来的东西上刻着的是他的名字,但更大的可能只是一串装饰性的花纹。
门帘被粗暴地掀开,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奈哲尔吃了一惊,迅速把金属片藏进了衣服里。
来者身形高大,背着光辉耀目的大厅,在身周投下一圈光晕,肩上的银发流光溢彩。
来者是弥赛亚,身披六翼的存在。
弥赛亚进来的时候,半精灵已经苏醒,正坐在石床上端详着一片金属,紧接着飞速藏进了怀里。
“你是谁?”
半精灵镇定地向他发问,紧紧攥住旧衣服的手暴露了他的真实心绪。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才对。”
弥赛亚轻易地把皮球抛了回去,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半精灵的反应。
“奈哲尔……”半精灵盯着两颊垂下的黑发,微微苦笑了一下。奈哲尔,黑发的人,他从来就不曾有过名字。
“那么,你是谁?又是什么,天使,恶魔,还是神?”
弥赛亚挑了挑眉,这个半精灵看起来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弥赛亚,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当然是我有意识起,我就记得我叫这个名字。至于我是什么……我能说,我也不知道么?也许是神也说不定。”
还在半位面锁着的时候,除了和元素生物战斗,和另一个自我争夺主导权,在短暂清醒的时候,也曾思考过他是谁,从哪里来这样的问题。
即使在争夺主导权的过程中记忆离散,残存的那些在阳光下嬉戏交谈的画面仍牢牢在他心海中扎根,如暗夜星辰般闪闪发光。
凭着一股莫名的直觉,弥赛亚确定那些残破的回忆是在被锁进半位面前发生的,那时他也不叫做弥赛亚。但当他更加深入地回溯时,无一不被一团朦胧的白雾笼罩,无功而返。
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追寻真相。
“我曾听见那个灵吸怪法师叫我‘炽天神侍’?那么我也许就是炽天神侍。”弥赛亚不在意地说道。
你绝不可能是炽天使。半精灵在心里腹诽,拜那只死掉的灵吸怪幼虫所赐,他得到了一个相当好用的技能,此刻正感到站在他面前的不明生物奇怪地陷入了迷茫。
半精灵决定主动开启一个新话题,以免两人重新陷入没完没了的纠结。经过弥赛亚一番胡搅蛮缠,彼此间的气氛倒是融洽了很多,横亘在两人间的坚冰悄悄融化了一角。
“你从哪里来?”奈哲尔问道,他能感到弥赛亚心中并没有对他的恶意。
“我?”弥赛亚有点意外半精灵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我居住的地方刮着永不停息的狂风,孱弱的对手从四面八方涌来,想要将我撕成碎片。为此我不得不学会利用风力,驱使风将他们粉碎,让天空成为我的主场。”
天空……奈哲尔不自觉地仰了仰头,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地面上蔚蓝的穹顶了。
“那么你的故乡又是哪里?”
“我?”奈哲尔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没有故乡。”半精灵换了个姿势,无所谓地答道。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一直流浪。被人装在囚车里,从一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期待着有个好买家。我跟奴隶贩子走过深山幽谷,停泊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在荒无一物的丘陵上扎营,见识过港湾的繁华,最后被他卖进了幽暗地域。如你所见,这个灵吸怪是我的买家,你又会是我的下一任主人吗?”
“我没钱,买不起你,你还是做个自由人吧。”
“你救了我的命,那就已经足以让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说出你的要求,我不相信世上有完全出于善意帮助他人的人,你总有所求。”奈哲尔耍了个小小的花招。
“那么,在我无聊的时候,和我说几句话,让我不那么无聊。”弥赛亚并不在意半精灵语言中的陷阱,因为他本身的目的也就只是让半精灵成为他孤独时交流的伴侣而已。
半精灵对他投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异怪。弥赛亚对此坦然受之,回以平静地目光。半精灵仿佛触电般地扭过了头,研究沿着晶体生长方向流动的水滴。
昏暗的洞窟中顿时陷入长久的沉默,但却并不沉闷。
半精灵不知何时重新转过头,第一次认真端详着他各种意义上的救命恩人。
弥赛亚早已脱下那身紧窄的皮甲,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洞中储藏的旧长袍,银黑相间的袍子服帖地裹在身上,勾勒出颀长健美的身形。微薄的白光透过衣物,却不至于强烈到刺眼,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的干净优雅,半分看不出皮相下的暴戾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