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老太太转回头来,看着她孙子高烧之后蜡黄的面孔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都病了就别跪了,跪出个好歹来我心里就好过了?”
楚延没起身,只是将头抵在老人家身旁,慢慢耸动着肩膀,竟是孩子似地呜呜哭了。
一向坚强的老太太跟着红了眼眶,抬手抚上孙子的头发,柔柔地抚摸。
这孩子,父母亲过世之后,多年的艰难辛苦也没见他流过眼泪,却在这样一个时候哭了出来。
虽然他做出来的事情,说出来的话让她没办法不恼火万分。但一直乖巧听话的孩子,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来,想必他的心里也经历过纠结地挣扎,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吧?
看着他难得表露出的脆弱情绪,听到他呜咽的哭泣声,老人家不自禁想起孙子这许多年来受过的苦楚。
别家孩子还在父母跟前撒娇任性,玩游戏吃零食的时候,自己的孙子早就已经学会了承担起生活的重担。
十多岁的孩子,一边熬夜读书,一边打工赚钱,身体与同龄人相比单薄消瘦的不像样子。
即使他从不抱怨,也不代表他过得开心愉快。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孙子开始变得开心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时不时就露出不经意的,发自内心的微笑来?
哦,是方宇出现,两人关系越来越好了之后吧!
一直安静地,过早成熟的孩子,慢慢变得像个少年人,爱玩了,爱笑了,不知不觉有了青春的活气。
她曾觉得无比庆幸,方宇那个孩子,不止在危难中救了她的性命,还意外跟她的孙子成为了朋友。
有那样一个同龄人,愿意倾心相对,陪伴着自己寂寥的孙子,亲密得如同手足同胞,老人家很欣慰。
她愿意看到孙子眼底的笑意,希望两人之间这样一份感情能长长久久地一直维持下去。
在看到那两个孩子过份亲密时,也不是没有犯过嘀咕,但孙子的懂事理和知分寸,让她在很多事情上都不需要为之太过担心。
可事实上,在从刘阳那里听说了方宇出柜的事情时,不好的预感便笼上了心头。
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给自己孙子,试图探听,或者提醒些什么。
谁知道孙子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家,见面没多大会儿,就跪在了眼前,说什么“奶奶对不起”,“我喜欢方宇”,“我以后要跟他过日子”之类的混话。
就算有了不好的心里预感,但当他真那么说时,老太太还是惊怒到了极点。
由着他跪地不起,谁容许他这么任意妄为?
可一见到他昏厥倒地,老人家的心又跟着疼得不行。再生气,也不是真的要折磨他受苦。
又气又急又怨又怒,老人家的心也像被扔在滚烫的油锅里来回煎熬了个遍。
这时候,看着还虚弱的孩子再次跪在自己面前愧疚难过地哭,老人家的心又跟着难受了起来。
“奶奶真的老了,”老太太叹息着开口说道:“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玩儿的是什么花样,方宇跟我说了挺多,他说能让我抱上重孙子,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你们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过,别人要怎么看呢?唉~我也不管了,你要觉得好,就跟着他去折腾吧!我一个老东西,还能活几年?你做事一向有分寸,我就是再提醒你一句,将来只要不后悔就行。”
楚延止住了哭泣,抬起头,傻傻地看着奶奶的脸,似乎是不敢相信。
奶奶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珠,对杵在一边的方宇道:“还不扶他起来?你不是说会对他好,会好好照顾他吗?就这么看着他跪,看着他哭也不知道劝劝?”
方宇被老太太不满又质疑的眼神盯得浑身一凛,忙上前扶了楚延起身。
老太太转过头闭上眼,烦躁地挥了挥手:“都走吧,我累了。”
方宇此时丝毫不敢违逆老太后的命令,轻声细语地哄着楚延回病房去了。
楚延被方宇放回病床上的时候,依然是呆呆傻傻的状态。直到方宇为他盖好被子,俯身吻他的唇时,他才回过神,问方宇道:“你和奶奶说了什么?”
方宇不答,却反问他:“你一声不响地跑回来,又和奶奶说什么了?”
楚延不说话,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方宇将吻落在他那双亮得像黑夜里闪烁的星星似得眼眸上,低声细语道:“你怎么这么傻?这样的时候该叫上我一起的。”
楚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垂下头,问道:“现在我做了决定,那你能和别的乱七八糟的人断了吗?”
方宇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在他耳边痴笑:“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只不过是在做戏吗?果然,你还是嫉妒吃醋了对不对?你终于看清了你心里是有我的,根本就离不开我了对不对?”
楚延抬头回望他,毫不遮掩眼中掺杂着的情愫。
方宇将之完全收入眼中心底,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重新吻上楚延的唇,虔诚认真,温柔而又坚定。
方宇从前说过的那些话,楚延都记在心里,并不是不相信,只是没有接纳的勇气。
在经历了伤心失望之后,方宇依旧没有选择放弃。而是毅然选择了决绝的方式来逼迫他就范。
楚延也终于知道,他逃不出,也斗不过。他没有方宇那样的勇气和魄力,去正视自己的内心,去面对可能的压力。
百般逃避,甚至算计,不过是想选择一条他自认为对双方都有利的路去走。
其实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条路,是否真的能带给两人幸福?
现在,他不必去想了。
方宇决然地封死了退路,头也不回地踏上荆棘密布的丛林。
于是楚延无可奈何地下了定决心,选择跟随与陪伴。
这不止是因为他欠了他的恩情,还因为他没办法看着他牵着别人的手出发。
如果一定要走这条路,他希望与之相伴的人是他。
也只能是他,才不会让他心里头那凝结成一团沉甸甸的感情,无处安放。
将他推给别人的那些日子里,楚延又有哪一天好过?
幸好,他又重新得到了他的吻和爱,而不是在余生里悄无声息地缅怀。
经历了许多的挣扎与困惑,不安与彷徨,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内心真实的感受。不再逃避,不再伪装,勇敢的剖开真实的自己,大胆地去爱与感受着被爱。
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吗?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不由又开始酸涩起来。
缠绵的拥吻中,他尝到嘴角渗进了咸咸的滋味,那是方宇落下的泪水。
喜极而泣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过了许久,安静的病房里,楚延低声询问:“你和奶奶说了什么?”
方宇将搂着人的手臂又紧了紧,侧头亲了亲他的发丝,道:“也没说什么,奶奶无非就是担心两个男人在一起会遭人非议。我向她做了保证,发了誓说一辈子都会对你一心一意,照顾你对你好。”
楚延:“然后呢?”
方宇道:“没有然后啦,奶奶也没说什么。不过看那态度,应该是默许了吧?”
楚延没再问。
方宇的三言两语,自然没有描述出他和奶奶对话时得惨烈来。
老太太扯着他的衣领,哭得老泪纵横,说着:“我把我这条命还给你,你放过我孙子行不行?”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老太太甩了他的耳光,又要挣扎着向他下跪:“当我这个老不死地求求你了,我们是欠你的,但你不能这么糟蹋他,你不是有人了吗?我听刘阳说了,你不是带了个男孩儿回家吗?怎么又来纠缠我们家楚延?”
老人家又哭又闹,有些竭嘶底里,方宇拉着她让她从地上坐起来,却又不敢太用力,一直到老人家在哭闹中昏了过去,方宇心急火燎地叫了医生……
一番折腾,等到老太太人重新清醒,情绪也稳定了,方宇端茶倒水地小心伺候了半天,才又大着胆子劝说了许久,连发誓带保证,摆事实讲道理。
老人家从始到终一语不发,也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但其实方宇知道,他说一万句,比不上楚延的一个态度。
从来顺从的人,一旦表现出自己的逆反来,老人家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