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林枷的眼中,他的姜赦已经满身伤痕。又或者,像是一个得了胃癌的病人,医生让他不许再吃肉丸子,他笑着说没事,而作为旁人的林枷,却清清楚楚记得医生的叮嘱: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看着苦苦挣扎的姜赦,林枷感觉自己的心口被细针一根一根地扎林枷,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这个人不知道自己痛,他的痛楚便越发浓重。
尽管如此,他仍不能以身相代,不如阻止这一切。
他看着姜赦胃疼,无能为力,坠子被小偷拿走了,仍无能为力,而拿不到钱,仅剩的希望被斩断,想到这里,林枷便感到不寒而栗,至少孤儿院还有一口饭吃,再怎么样,过去,他们不也习惯了吗?
这一个多月的生活是他们的美好回忆,他不再计较拿不到工钱的事情了,毕竟回到了孤儿院便不怎么用得上这个东西,未来,他将成为阿赦的骑士。
思及此,他安心地闭上眼,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然而半夜刮起了狂风,寒潮的突然来临,本以为该是春天的季节,温度一瞬间又疯狂降了下去。
林枷收拾好东西,姜赦在隔壁屋跟耿直婶告别,他正想也去看一眼,姜赦回来了,幽暗的瞳孔没有热度,他把几张钱币塞到林枷手里,“问耿直婶借的,你拿着吧。”
林枷一愣,数了数大概有一千多块钱,“要这个干什么?”
姜赦看了他一眼,帮林枷提起东西往门外走,“我不认为跟管事阿姨好好说能解决什么问题,不如拿钱堵住她的嘴,走吧,这些钱以后会还的。”
他头也不回,林枷连忙跟出去,急匆匆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姜赦只提了他的东西,也来不及和耿直婶道别。
狂风呼啸,林枷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幸好姜赦的脚步停了下来,林枷下意识牵住他的手,抬眼便看见姜赦紧抿着唇,眉头皱起,然而最后姜赦还是反握住他的手,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林枷顿了顿,以为他是说两人最后一次在这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房子是他们的家,难免有点不舍。
下一瞬他听见姜赦问他:“你确定吗?”
确定回去吗?
心跳顿时漏掉一拍,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确定。”
“那好,走吧。”
回去的大巴仍然是同一辆,乘务员也仍然记得这两个小孩,突如其来的降温,他们离开是穿的是什么样的大衣,回来时仍然穿的是一样的衣服。
年轻的乘务员看着两个小孩长高了许多,想和他们说点话,走近了才发现,时间真的改变了许多事情。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依偎在一起温暖得像是初生的幼鸟,这一次则如同寒冰笼罩,视线再也没有对上,一个人坐在左边眼眸黯淡地看着窗外,一个人坐在右边垂首敛目陷入沉思,尽管牵着手,中间的空隙也许还能挤进第三个人。
那座孤儿院虽被烧毁了,稍一打听仍能知道它被重新安置在了哪里。
两人沉默地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那里的门口。
守卫员换了新人,他们不认得这两个大男孩,林枷一说他原来是这里的人,守卫员的表情就变了,既惊讶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这家孤儿院的新地址,面积更为宽广,高高的围墙与漆黑的铁门连接在一起,外墙贴着零零散散的广告,寒风吹过脱落的纸页便飒飒作响,乌鸦站在墙头虎视眈眈,远远看去这里简直如同一座灰色牢笼。
每周的某一天,管事阿姨都会离开孤儿院。
今天恰巧碰上了。
林枷心里那股不安迟迟未消,已经回到这里了,为什么还会这样,他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而后姜赦叫了他的名字。
“林枷。”
林枷愣了愣,这一路,姜赦头一回叫他的名字。
他还来不及雀跃,姜赦便把他抱在了怀里,小声说:“你以后要好好的。”
他像过去一样用脸颊轻轻蹭着林枷的耳朵,声音轻得像是在撒娇。
林枷的心立即便软成一滩温柔的水,“你也是。”
守卫员已经出来了,电话那边的管事人听到这件事一开始是茫然的,到后来听到这两个人要回来,震惊得几乎失声,随后立即变得阴沉,让守卫员放他们进来。
“管事的说你们可以进去了。”
林枷以为这个拥抱意味着姜赦要和他和好了,脸上不由带上一丝笑意,放开这个温暖的怀抱,门开了,他率先走了进去,心情愉悦。
就在这一瞬,姜赦忽然放开了他的手。
这一路无论有多冰冷仍牵在一起的两只手,终于在此时分开了。
林枷的表情刹那间僵硬。
接着他听见身后的姜赦对他说——
“再见了,林枷。”
☆、026
林枷错愕地转过身,“你不和我一起?你不是说……”话音一顿,他眼眶通红地看着姜赦,“你从没打算过和我回来。”
“回去吧”“我们回去吧”,仅仅是少了两个字多了两个字,这之间便是万水千山的距离。他竟没有留意到,姜赦从来没有说过“我们”二字。
林枷恍惚走了几步,门在这时关上了,将他和姜赦隔离。他的手摁在门沿,上身往前倾,不放弃地想拽住姜赦的衣服,然而姜赦退后一步,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眼眶也是红的,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再往前半步,而后他移开了目光,一寸寸打量着这座孤儿院。
这其实是那种自动门,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关闭,但不高,仅仅是拦到腰际,何况管事人也许太过震惊而忘了提醒守卫员一定要将他们留下,因此事实上,林枷只需要用手撑着门沿就能翻跳过去,多简单的事情,然而当他看到姜赦的眼神时,便什么都忘了。
似曾相识的眼神。
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个夜晚,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当时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的孤儿院。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星子,也没有林枷,仅仅是望着眼前的建筑,流光埋在晦暗的冰冷决绝之中,想来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天边乌云一层层铺来,天昏地暗,这座牢笼如同巨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光明。
他的目光极缓慢的停在林枷身上,眸子晦暗不明,“林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
仿佛有一座大钟,在心底狠狠地敲了一下,彻底震碎了林枷的美梦,惊得他浑身发冷,一瞬间只知道望着姜赦,张了张口,声音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后他听见姜赦说:“把钱交给管事阿姨之后,你就告诉她,是我强迫你跟我走的,然后让她来抓我,告诉她那里的地址,这样你就什么……”
“你在说什么?”林枷失声打断他,无比震惊地看着他,忍不住浑身发抖,眼眶通红几欲落泪,“你要我出卖你?你要我栽赃给你?阿赦,你究竟在说什么?”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踮起脚尖试图去够他的衣服,“你为什么不肯回来?外面有那么好吗,我们生在这里十几年,你……”
他终于碰到姜赦的衣摆了,维持着扭曲的姿势死死不肯放手。
姜赦被他拽得也往前了几步,然后林枷抬起头,想去仔仔细细地看姜赦的脸,想问他为什么要走,然而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你要和我分开?”
话音刚落,他终于看清了姜赦的眼。
那双失望苦涩的眼睛注视着他,随即姜赦摇摇头,握住了林枷拽着他衣摆的手,“林枷,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也不愿意勉强你任何事情,但是你知道吗,那一天我走出来,我就想,我不回去,无论如何也不回去。”
他的眼眶通红,里面一片水光。
说着说着,一阵冷风袭来,姜赦脸色微变,望着林枷身后的这栋建筑,咬牙切齿地,用一种泣血的嘶哑声音低吼:“死也不回去!”
他宁愿去死!
轰地一声——
林枷忽然一阵眩晕,“为什么……”
话音刚落,他察觉到姜赦的身体正极细微的颤抖着,仿佛在克制忍耐着什么,他一惊,抬眼看去,却见姜赦的脸色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显得有些苍青。
林枷刚想问他,手便被他狠狠地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