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惜年有些意外,想了想,大约是元遥送的吧。他记得昨夜是他送自己回了家,然后又去忙他的事情去了。后来他便睡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陶惜年慢慢地套上衣裳,起身穿鞋。
阿柏推来桌子,将食盒里的饭菜都拿出来,说:“今个清早,跟陆禹一起下来的。路上遇见大秃驴了,他说你在家,我就过来了。”他喋喋抱怨道,“昨夜我是一宿没睡好,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摘叶子舍身救你……”
“得了吧,别废话,先吃饭!”
吃过午饭,陶惜年略略收拾一番,出了门,往城南走去。
几千个小兵正照顾着疯病人,元遥站在一旁,正在同魏监军说话。陶惜年还瞧见了陆禹和寇怀,陆禹正往一个大药缸里倒药粉,是在配药。
陶惜年向陆禹走去,问:“陆兄,在做新药了?”
陆禹抬起头来,唇边带着一丝微笑,道:“寇兄在天界寺里找到了法庆给他们吃的狂药,我已经知道他的方子,现正做一副药性全然相反的药,做完了找几个病人试试,若能行,连服三日应当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寇怀道:“陆兄的医术自然不用怀疑,定能治好这些狂症者。”
陶惜年听了心情也好了许多,脚步轻快朝元遥走去。现下法庆未能伏法,不能掉以轻心。而他,也有些事情想去了解。
魏远与元遥交谈完毕,往南边大营去了。陶惜年走到元遥跟前,直视着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笑问道:“元遥,今日那食盒是你送来的?多谢了。”
“是。你厨房里已经没有食材了,城内也没有做买卖的小贩。”
陶惜年心里乐开了花,原来他这般心细,而且送来的时间也正正好,饭还是热的,必定是……额,必定是知道他起得晚。
想起自己的来意,他道:“我想去一趟天界寺的藏经库。”
“你想找什么?”
“有关法庆的所有消息。我想,或许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他手里握的法宝究竟是何物。”
元遥点头道:“去吧,我让道真跟着你。”
陶惜年有些意外,他只是想去一趟藏经库罢了,犯不着让道真跟着。不过转念一想,万一在天界寺里碰到法庆那就糟了,有道真跟在身边,还是安全许多。这样一想,又觉得元遥的确是心细。
道真很快就到了,一袭青衫,干净利落向元遥行了个礼。道真大约也就弱冠的年纪,但道法之高都快超过他师父玄清了,陶惜年不由得有几分艳羡。若是他早早修道,也有个法力高强的师父,说不准也能跟道真持平。
元遥交代道:“道真,你跟着陶道长去天界寺走一趟,务必保证你二人安全。若是有事,及时告知你师父玄清。”
“是,将军。”
两人穿过巡逻的魏国兵,往天界寺走去。陶惜年走在道真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道真呐,你是几岁开始修道的?道法真高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道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道:“陶道长过奖了,跟师父比起来,道真差远了。我是师父捡来的,从小在灵虚观里长大,大概三四岁开始学的,比起师兄弟来,开始学道的年龄是要早一些。”
这就难怪了。他又问:“你们师门几人,怎么学的道术路子不一样?”
“路子是每人按天分自选的。师祖说,观里学五行道术最好每道人数相近,这样才能将五行道术发扬下去。我学的木道,师父是水道,师兄是火道。”
陶惜年大开眼界,原来还能按天分学习。就不知按天分他又该学习何种道术。
他想起轻尘老道的撒豆成兵,觉得十分有兴趣,决定回去后定要与轻尘老道讨教一番,弄点好酒,让他教自己几手。
他们一步步爬上天界寺佛塔,听说藏经库正处于佛塔最高层。道真很警惕,不时注意周围情形。陶惜年也屏气凝神,警惕听周围传来的细小声响。一路无事,他们顺利走进佛塔的第九层。
第九层佛塔中堆满了各类经书,还有各僧人入寺的记录。陶惜年按照标号找到了法庆的入寺记录,上面写着法庆的师承,师父法慧、师祖道整。
他对着看了一阵,总觉得有个法号十分眼熟,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他揪着头发想了一阵,过了半晌,他拍桌而起,道:“道真,麻烦你帮我找一卷书,叫《佛国记》。”
道真正屏气凝神四处查看,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陶惜年笑道:“对不住,我一惊一乍的,吓到你了。”
两人在书架上找了一阵,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这卷书。陶惜年将上面的灰尘吹去,打开卷轴,《佛国记》的卷首便记着:“法显昔在长安,慨律藏残缺,于是遂以弘始二年岁在已亥,与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同契,至天竺寻求戒律……”
陶惜年的神色变得兴奋起来。果然没记错,这法号他确实见过,正是在《佛国记》里。
这卷书他几年前看过,当成游记看的,觉得新奇有趣,但具体内容却记得不太清楚。他坐在地上,从头细细看了起来。
道真坐在他身旁,好奇地看着上面的内容,问:“陶道长,这上面记着什么?”
陶惜年笑道:“此书记录了法显大师游历天竺的所见所闻。若我猜的不错,法显大师《佛国记》里写的‘道整’大师,正是法庆的师祖。”
陶惜年细细看着那卷书,道真在一旁静候,也不打扰,只静静看着他。陶惜年翻到后面,念道:“道整既到中国,兄沙门法则,众僧威仪,触事可观,乃追叹秦土边地,众僧戒律残缺。誓言:‘自今已去至得佛,愿不生边地。’故遂停不归。法显本心欲令戒律流通汉地,于是独还。”
陶惜年放下书卷,对道真道:“这书里记了,与法显大师同去的友人,都在路上去世了,只有道整大师因仰慕当地的沙门法则,留在了巴连弗邑。而法显大师的初心是将戒律传回中原,于是便独自返回故土。”
道真说:“这位道整大师的法号倒与我很相似。陶道长,这道整大师与法庆作乱有何关联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法显(334年—420年),是中国第一位出国取经求法的大师,有作品《佛国记》,也叫《法显传》。文中出现的《佛国记》的内容,的确出自他的《佛国记》,一个字也没改,哈哈。道整大师也的确是法显大师的同行之人,当然,他是法庆师祖这点,就是某人瞎编的了。让道整留下的巴连弗邑是古印度摩揭陀国孔雀王朝的都城,也是古印度最大的城市,位于恒河下游。《佛国记》记载的所见所闻都很新奇,同志们有兴趣可以去看一看。
另,法庆此人是史上实有的,他在北魏延昌四年(也就是梁天监十四年,公元515年)六月发动了大乘佛教起义,史上有记载的同伙便有李归伯和惠晖。惠晖是个女尼,是法庆的妻子。至于李归伯,只记载了他是渤海人,某人就将他写成道人了,哈哈。
☆、第033章 家常
陶惜年沉吟半晌,道:“恐怕有些关系。陆禹先前打听到,法庆与他师父是从高昌过来的,道整大师或许在晚年到了高昌佛国,并在那处圆寂。我想,他在游历天竺之时,很可能得到了一些宝物,后来传给了法庆的师父,又经由法庆师父传给法庆。那便是法庆和李归伯用来傍身的宝物了……”
“那宝物究竟是什么?也是舍利子么?”道真问。
陶惜年低头看书,他对其中一段关于那竭国的记载有些在意。书中道:“西行十六由延,便至那竭国界醯罗城,中有佛顶骨精舍,尽以金薄、七宝校饰。国王敬重顶骨,虑人抄夺,乃取国中豪姓八人,人持一印,印封守护……”
舍利子分好几种,其中最至高无上的,当属佛顶骨舍利。他道:“若是猜得不错,法庆手里拥有的,恐怕正是一块佛顶骨舍利。”
若是如此,那纯正的佛光便有了解释。
但舍利子在普通人手上只能起到护身符的作用,他想法庆与李归伯定是以强大的妖法催动了舍利子的力量。而要练出能催动舍利子的力量并不容易,这恐怕便是他们放出风声引道人来冀州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