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惜年这下明白了,他在烧炭呢。
修缘转过身,见陶惜年站在身后,道:“我见厨房里木炭不多了。”
陶惜年想了想,前几日阿柏确乎说过柴火和木炭都不多了来着,是他不想管,选择性失忆了。
“修缘一来,阿柏都闲得无事可做了呢。你是客,不用忙前忙后的,我这个做主人的,多过意不去……”
陶惜年有些许羞愧,这几日他仿佛多了一个全能家仆,原先家里四五十个仆从,仔细想想,竟没一个比得上修缘能干。
“无妨,活动活动筋骨。”
雪已经停了,冰雪融化正是最冷的时候。修缘看向山下,道:“山上的雪该化了。”
陶惜年知他要走,说:“你的伤还没好。”
修缘浅褐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
“好得差不多了,后日下山。”
正月十一,天朗气清,冰雪消融。
天刚蒙蒙亮,修缘便穿上已经补好的僧袍,准备下山。走到陶惜年门前,他犹豫了一阵,转过了身。
昨日已经道过别,今日还早,那人正睡着,便不打扰了吧。
“哎,修缘?你等等,我也要下山,我们一道走吧。”
话从门那边传来,室内乒乒乓乓响了一阵,坛子翻倒了,阿柏气呼呼的声音传来:“死妖道,今天起这么早做什么啊……不是说正午再下去的……嘛……”
陶惜年打开房门,只穿着一身亵衣,头发未束,然而精神是很好的。他往手心呵了口气,搓搓手,说:“我许久未曾出门,米和油盐都不够了,正好跟你一道下山。你等我啊,很快就好!”说完又走回去踹了阿柏一脚,“快起来收拾东西!”
陶惜年知道修缘定会起个大早,因此没提要跟他一同下山。谁知今日天还没亮他便莫名地醒了,辗转反侧睡不着,听见隔壁开门的声响,便立马跳了起来。
修缘站在门外,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干站着。陶惜年在箱子里翻翻捡捡,可能是衣裳太多,找不到满意的,翻了快一刻钟,才终于挑出一套。突然想到修缘站在门外,对他微微一笑,关上了房门。
阿柏赖在地上不想动,反正他又不需要梳妆打扮,连衣裳都不用换,等陶惜年弄得差不多了再去收拾也不迟。
陶惜年换上衣裳,对着铜镜梳头。阿柏侧着脑袋看他,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死妖道,你今日穿得好骚气啊!”
“你懂个屁!”
“还想着你的桃花运呐!不要想啦,痴心妄想……”
陶惜年不理他,梳了个高髻,戴青色玉石小冠,插了檀木簪。
他今日穿了一身石青色两裆,领口绣着白梅图案,衣料通体织有暗纹,华而不俗。腰束得很紧,将紧窄的腰身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显得腰细腿长。衣裳下摆和袖子都较为宽大,很是飘逸。
这衣裳他从前挺喜欢的,上山之后便极少穿了,如今穿来与从前别无二致,只是稍短了一分。看来几年间他的体态变化不大,只是稍稍长高了一些。
“穿这么薄,冷死你!”
陶惜年又挑了件茶白色厚披风罩在外边,说:“这样总该不会冷了吧?”
说完又想起修缘还在等他,连忙去厨房弄了点热水,匆匆洗漱,然后整整齐齐地站在修缘面前,整个人精神抖擞丰神如玉,哪里像是个上山清修的道士,分明就是金陵城中风流俊朗的王孙公子。
修缘仿佛有一丝惊讶,又即刻恢复了淡然的神色。陶惜年有些不好意思,道:“修缘啊,真是让你久等了……”
阿柏站在柱子后面,背起一个小竹箱,也准备好了。他阴着脸道:“这哪是下山采买啊,分明是下山勾人……”
阿柏将小竹箱递给陶惜年,自己则脱水一般缩成一个小团,跳进竹箱中,几乎没什么重量。陶惜年背起竹箱,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道观。
见修缘两手空空,陶惜年问:“修缘,用不用带点干粮路上吃?盘缠够吗?有地方住么?”
“道长无需担忧。”
“那……我能知道你要往何处去吗?”
“光宅寺。”
陶惜年哦了一声,“光宅寺,好去处。那是当今圣上的旧宅,后来改为佛寺。听说圣上时常去光宅寺进香,偶尔留宿小住。”
行至山腰,修缘的脚步似乎慢了下来,看向一处薄雪覆盖的平地,仿佛有几分留恋。陶惜年左看右看,看到一处未化的雪堆里露出一小截狼尾。他眉头微蹙,步履不变,一路跟着修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阿柏也会搭上两句,等过了山腰到了山麓,怕人看见,便安静了。
临近山脚,几个附近的樵夫在山麓处砍柴,其中一个乱发老头盯了陶惜年半晌,喊道:“这不是青龙山上的……智……智障道长吗?今儿个不穿道袍啦!怪俊俏的嘞……”
听见老头喊话,几个年轻的樵夫也回过头来,去看陶惜年。
竹箱里传来微微窃笑,陶惜年在心里几乎将这老头全家问候个遍,皮笑肉不笑道:“老人家,您记错了,贫道道号弃智。”
老头儿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哦……对不住对不住……老头儿记性不好……”
陶惜年:“……”
还没下山就逢此一遭,陶惜年黑着脸继续往前,修缘嘴角抽了抽,没有回头。
进了城,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也要分别了。
修缘朝陶惜年拱手,道:“陶道长,这几日承蒙照顾,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定当报答。”
陶惜年也朝他拱手作别,心里居然有几分不舍。他道:“有缘再见,祝君平安。”
目送修缘离去,陶惜年转身走向集市,去买需要的物品。
春节过后大街小巷依旧热闹,人群来来往往,如鱼在水里穿梭。集市上小贩争相叫卖,是一派平和而繁华的景象。
油盐酱醋,半袋粳米,一小袋麦粉,两斤猪肉,一斤香菇,一斤红枣,三斤橘子,半斤冰糖,二两枸杞,松子糖,芝麻糖,桂花糕,绿豆酥……按理说箱子该很沉了,但事实上陶惜年能感受到的重量大约只相当于这堆东西的三分重。
这竹箱是师傅给他留的法宝之一,可以装下小半间屋子的东西,而且能减轻重量。陶惜年每回下山,必定要带上它,可以省下一笔脚夫钱。若是没这竹箱,要让他自己拎这许多用资上山那是不可能的,少不得要请人去搬。请个脚夫至少要花掉五六十文,更别说天寒路滑,还未必有人肯上那青龙山去。
陶惜年买了许多东西,阿柏在后面哼哼,小声提醒:“差不多啦,再多你背不动了!”
陶惜年自觉并不太沉,还想再装点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回去之后又是半月一月下不了山。略略思忖一番,往东市走去,打算逛逛从前喜欢的店,买几卷书回去。
陶惜年正在玉石铺里看玉佩,当然啦,必定是光看不买的。他爹给他买过几块,不过照势头看,再过个几年,说不得要典当出去,再新买是万万不可的。
“哟,这不是惜年吗,换了身衣裳,险些没敢认。怎么,不想当道士了?”
他转头去看,一身锦衣华服的庾远道站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远道!”陶惜年惊呼,“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碰上你了,方才还想着置办完需用若是天色尚早便去府上拜访呢!”
呵呵,高兴是高兴,但绝对不会去府上拜访的。
庾远道几年前娶妻生子,现下有一子一女,少不得要给点压岁。几十文钱肯定是拿不出手的,几百文钱也不行,太笨重,一个孩子至少一两银比较合适,两个孩子就是二两。这些钱对于富足的庾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然而……他回忆了一下钱袋里的剩余,大约只有三两银和六七十文钱了……
若只是下山买点需用,这钱够他花小半年的。
只能说,幸好庾远道是一个人出门。
☆、第008章 下山(二)
庾远道还同旧时一般,见了陶惜年便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
“你要买玉佩?”
陶惜年连忙摇摇头,说:“不买。我想去那边书舍看看,远道,你要去吗?”
庾远道从怀里掏出两个金锭,掌柜立马满脸堆笑地从柜台里拿出一只锦盒,当着他的面打开,红色的锦盒里躺着一只相当精致的玉佩,通体晶莹剔透,雕工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