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不回家, 陶惜年会担心的。他只是被罚为先帝祈福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在此处住满七日,便能离开了。
“哐”地一声, 门被砸响。不是方才他进来的门,而是另一侧。他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位小女孩,年约六七岁,穿着粗布麻衣,扎着辫子,手里抱了一只小竹球。竹球上捆了铃铛,叮铃作响。
元遥有些惊讶,这用来思过的房间,竟与禁宫内院是连着的。胡后将他关进来的时候,就不曾考虑过避嫌么?他毕竟是位男子,这禁宫中还住了一位前皇后。
女孩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很好奇,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元遥想了想,说:“你是建德吗?”
小女孩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建德公主是先帝的长女,高皇后所生。皇后高英在此之前曾有过一个皇子,却夭折了。传言是高后因惧怕魏国立子而杀母的传统而将幼子杀死,但事实如何不得而知。
然而先帝宅心仁厚,与胡贵嫔感情深厚,并未将其赐死。因此,太子生母胡氏如今得以成为太后,权倾朝野。
元遥上前一步,却有一位年老的妇人急匆匆赶来,抱起了建德。
“小主子啊,可别再贪玩了,娘娘又在发疯了。”
建德眉头一皱,抱着小竹球一溜烟地跑进内院。那妇人向元遥行了个礼,也匆匆离去了。
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是高氏在发疯。她虽躲过了杀母立子,却躲不掉先帝驾崩之后被禁足的命运。连带着,连建德也被皇家给忽略了,一直在这禁宫中,很少出去。
“陛下!陛下……你们应该杀了她!我大魏一直以来都是立子杀母,为何到了她胡仙真,就能好处占尽!她一定会惑乱后宫的,不信就等着瞧……”
“娘娘啊,小点声,小点声……”
“阿母,你别这样。”
元遥对皇后高英的印象并不算好,她的性子太强,前些年几乎控制着元恪,因此元恪仅有元诩一位皇子。高英见胡氏生了一位皇子,一度想让元恪按照杀母立子的规矩赐死胡氏,自己再领养这位孩子,继续当皇后,然后当太后。但她的打算落了空。
胡仙真此人,元遥不太能看透。她原先是位女尼,经人举荐被宣入宫为先帝讲佛法,她姿容清丽,口才也十分了得,先帝大为惊异,当即便喜欢上了她,下诏令其入宫。为了她,先帝竟废除了杀母立子的规矩。
他一向佩服胡后的才学,也为大魏能废除立子杀母之俗而高兴。但如今胡后似乎变了,但具体何处变了,他不太说得上来,只是感觉她同之前不大一样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杀了圣上,她害死了圣上!”
“别胡说了娘娘,会被人听见的,哎,奴婢先去拿点吃的,小主子,我们出去吧。”
房门被关上,高英在房内还未停止尖叫,她胡乱砸着房中原本就不多的家什,宣泄着内心的不满。
“你说谁害死了圣上?”
“啊?”高英转身,却看见一位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吓得跌倒在地。为了防止她胡乱叫人,元遥在她脖子上贴了一张符,她便发不出任何声响。
“皇后,你方才说太后害死了先帝,可有证据?”
高英因恐惧而睁大了双眸,捂着脖子,往后退去。
“不用怕,我不是鬼。符我帮你解了,不要乱叫。”
元遥解开了高英身上的符咒,然而高英整个人畏畏缩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不断地说着“她害死了圣上……”
元遥等了一会儿,见高英也说不出什么通顺的话来,想是得了失心疯。得了失心疯的人,说话颠三倒四,不能相信。他失望地走了。
或许是他太多虑了。先帝平日里不曾生过大病却突然驾崩,实在是令人生疑。他回朝之后多方打听,却也未曾打探到什么。崔光告诉他,先帝虽然得的只是风寒,但因为病来得太急,以至突然驾崩,这是众人没有预料到的。喝的汤药都验过了,没有问题。
崔光的话他不该怀疑,崔光一向是向着他的。
天色欲晚,陶惜年收到了元遥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阿柏凑过来问:“怎么样了?”
“被罚为先帝祈福七日,在禁宫中。”
苏还挠了挠头发,说:“那没什么事儿,七日之后便回了,你就安心睡吧,他死不了的。只可惜啊啧啧,他就不能晚两天再说佛塔的事儿吗?”
“哎,你不是说要回平城了吗?没赏钱,你可以回了!”阿柏朝他嚷嚷。
苏还理直气壮道:“没赏钱他也该再付我五两金,在迷城里我可是差点就没了啊。”
“你差点没了,还不是因为你没用!”
“我没用?你干什么去了,美美地睡了一觉,到高昌才醒。”
“好了好了,阿柏快做饭去。别吵了,苏还你也安静点!”
两个人这才“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谁也不理谁了。
吃了饭,入夜之后,陶惜年换了身深灰色的便衣,敲了阿柏的门,说:“我进宫一趟,你好好歇着,待会儿不用找我。”
“道长,你一个人去很危险,去叫苏还吧!”阿柏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篮子。
陶惜年笑道:“不用,我又不是去劫囚,只是去看他罢了。禁宫的位置我在图纸上已经看到了,我会避开守卫和巡逻兵,不会有事儿。”说罢,拿了锦囊,往外行去。
阿柏实在是放心不下,一脚踹开了苏还的门,说:“你,跟在道长后面,保护他的周全!”
苏还慢吞吞地从床上抬起头,说:“啊?”
在感受到阿柏怒火的那一刹,立马爬了起来,说:“好,我跟在他后面就是。”
阿柏这才放心地回房,继续编草篮。厨房里已经放满了他编的篮子,他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一边编篮子一边凝神练功。
这招还挺管用的,他的相貌看上去比去年大了一些,或许是越发精进的缘故。
☆、第106章 禁宫(二)
陶惜年在夜里行走, 挑了人少的小路, 用了点道法, 很快便到了宫墙外。
凭着记忆, 他挑了个无人驻扎的角落, 快速穿墙而入。两位小太监经过,他略略一想,将自己变成一个模样不太起眼的小太监,低着头往暗出走, 趁人不注意便从墙的一端穿过, 不多时便到了禁宫。
墙头传来“喵呜”一声, 陶惜年吓了一跳, 捂住胸口。抬头望去, 却是一只杂毛猫,黑暗中眼睛发着幽光。它突然跳下墙头, 陶惜年往一旁退了一步, 这猫理也不理他,径自走了。
真是奇了, 猫不怕人人怕猫。
“惜年。”
陶惜年回头, 正是元遥,他站在屋檐下,和早上出去时一样。陶惜年心下一喜, 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
元遥突然警觉道:“有人来了,跟我过来。”说罢一把抓住陶惜年的衣襟,二人穿墙而过。
墙内便是那间小小的禁室。墙外, 巡逻兵恰巧经过。等巡逻兵离去,陶惜年问:“阿遥,你怎么认得我的?”
陶惜年变回了原先的模样,尽管穿的并非锦衣华服,却依然翩翩风流。
元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好像就是认得。”
陶惜年笑了,说:“阿遥,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你今日被罚禁足,只因佛塔一事?”
元遥道:“不止。胡太后看了高昌王的呈文,知道我曾拒绝联姻,责我擅自做主,因此罚我禁足在此为先帝祈福。”
“哎?她还真想让你去和亲啊?”
“毕竟我身份不高,被扔去高昌大魏也没什么损失。再说我早已向她请辞,不会再为朝廷所用了。”
“啧啧,她倒是够狠的。此次禁足七日就无事了?没什么事儿,再等七日,便能回了。”
“嗯,不会有事。此处太过简陋,你且回家歇息,不用担心我。”
陶惜年拉了元遥一把,说:“一起走吧,反正也无人知晓,你明日再过来不就得了?”
“不行,先帝走后我不曾送他一程,也不曾为他守灵。我将辞官离乡,这七日就让我陪着先帝,作为臣子最后的心意。”
陶惜年走近那灵台,灵台上香烛正燃,他道:“他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