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里的男人,正靠在那里,眼睛注视着窗户外面的湛蓝色天空。
那张曾经带着肆意轻浮笑容,桀骜不羁的面容,再次恢复了席乐真正熟悉的小时候的面无表情,毫无情感,在察觉到他的脚步声后,黑沉沉的眼睛向着他看来。
席乐差点就要夺路而逃了。
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孩子又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直到伊文开口的时候,才被从幻境中拉出来。
“席乐。”
男人叫他的名字。
席乐走到病床边,坐在柔软的白色被子上,迎着男人暗沉的黑色眼睛,突然伸出手,小心地触碰着他的眉眼,小心地描绘着,像是安慰,又像是惶惑不安。
就像是,触碰着某种一旦用力就会碎裂的东西。
伊文发出了很轻的声音,然后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就这样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遮挡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他在喘息。
席乐察觉。
“不要……看我。”
那很轻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不要看我。”
按住他的眼睛的掌心在不断湿润。
可是那个男人的嘴角却在笑。
“别看我,席乐……别看我。”
386在意识里胆怯地对他说,渣攻的痛苦值正在不断上升。
直到这个时候,席乐才突然惊觉。
那就是痛苦。
被他攻略的这个人,在痛苦啊。
所以——
他到底是怎样的,依赖着别人的痛苦,活着的,怪物。
☆、调戏渣攻的第七年份
痴汉、忠犬、黑化、病娇。
跪舔、哭嚎、求抚摸、要补偿——
席乐在和他不断的相处中, 渐渐了解了, 这些对于伊文来说都是十分困难的事。
他虽然被系统定义为十恶不赦应该狠虐的渣攻, 但是在情感上却十分克制。对于自己的感情总是秘而不宣,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冷酷而残忍。
虽然对于别人的感情十分轻慢,但比起对待外人, 却更加不把自己当回事。
席乐渐渐了解了,为什么伊文会被说是渣攻。
小时候的感情让他不愿意相信世界上存在有真正的爱,也不相信他人的善意。就算是那个傻白甜原主存在的原世界里, 伊文——所谓的渣攻——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和其他人玩着感情游戏, 从这样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所谓情人关系里,获取短暂的欢愉和慰藉。
所以不要对他说真情, 不要纠缠,不要声明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何要视而不见。
因为那个男人不会相信, 或者就算他在内心已经相信却依旧不会承认。当他对什么人交付出爱意的时候, 就连爱的词语本身都会让他感觉到痛苦。
对于不相信任何人的他而言,爱就是痛苦, 因此与伊文交流爱,就是往他的身上刺上深及骨头的一刀。
这样的人, 就是系统能够认定的渣攻。
“我知道了。”对着过来表白的傻白甜原主这么漫不经心地笑着说,将另一个情人抱在怀中的总裁带着无聊的表情,全然不知道自己因此被虐渣系统给选上。
知道就够了。
过多的东西,是不能要求的……因为那便是伤害。
“伊文?”
走进病房里, 手里提着被保温盒装着的鸡汤,席乐指了指自己手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叫着病床上的人,“我做了鸡汤,你要吃吗?”
黑色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既然拿过来,不就是给我吃的吗?”
在沉默片刻后,伊文看着他,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逆着窗外阳光的脸,他的笑容让席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捞了捞,像是本来就幽深的湖面,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掀起了涟漪,一层层的,镜面一样的表层也水光般破碎。
“当然啦,就算我不吃都会给你吃。”席乐挤到伊文身边,对他挤眉弄眼,“不过……你吃肉总舍得给我喝一口汤吧?”
伊文做出认真的样子,思考了片刻:“嗯,我可以考虑一下。”
“太过分了吧!”
席乐夸张地抱怨着,看到伊文对着他露出微笑。
……越有怎么样的痛苦就越是忍耐。
面前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存在。明明在他的面前,现在就是在笑着,没什么阴霾,仿佛之前那个自杀的经历,都已经释然地放下来,不再在意。
但是那不过是表象而已。
每当看见他笑起来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的席乐,总能够从自己心里听见系统怯怯地提示他,渣攻的痛苦值又上升了,然后只能把自己冷却希望的心收拾一下,努力地、重新地展露出更多灿烂的笑容来。
不要让他察觉。
虽然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的宿主情绪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但是眼看着再这么拖下去,宿主的任务一定会失败,系统只能硬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头皮,催促他快点让伊文说出“我爱你”然后去死。
我爱你。
这样的话,对于伊文来说,是可能说得出口的吗?
席乐一边和伊文笑着说最近在剧组里遇到的趣事,一边整理着吃完的保温盒,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心里纠结着,最终还是在系统的催促里,自暴自弃地对伊文说了再见。
下次再说吧。
下次,再下次。
但是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伊文却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席乐惊愕地回过头,正和对方黑沉沉的眼睛对上。
然后,他听见伊文说:“到时候了吗?”
“什、什么?”
席乐脑子里一片空白,慌乱地装傻。
“一直以来我都能够听得见……在你的脑子里说话的那个声音,那个存在,虽然不是很明白那个到底是什么,但是席乐你……希望我去死吧?”
“……”
不是。
……我不希望你死。
但是,想要说出来的话,却全部都卡在喉咙里,只有一片空白,睁大眼睛看着伊文,只觉得自己就连呼吸都充满铁锈一样变得生涩得要命,什么都说不出来,也做不到。
系统还在脑子里疯狂尖叫。
“不可能!渣攻不可能察觉到我的存在的!他就应该接受任务爱上宿主然后被虐就好了,怎么可能听到我的……!”
“谁知道呢?”伊文很轻地回答那个他本应该看不到的人,但是他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呆在原地的席乐,微微笑着,轻?5 担靶∈焙虻谝谎劭醇憔途醯煤芷婀郑澜缟暇尤挥心芄环⒊隽街稚舻娜耍渲幸桓錾艋故浅宋乙酝舛继坏降模蛘咚担土侄家晕姨坏健?br /> 难怪啊。
席乐迟钝地意识到。
难怪分别的那个时候,他居然能够察觉到,其实我已经要离开了。
他早就知道一切。
“……为什么?”席乐的声音干涩,“既然知道我是有目的才来找你的,为什么不赶走我?”
黑沉沉的眼睛在看着他。
日光斜照着伊文的脸,让席乐突然想起他带小时候的伊文去游乐场里玩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日光在他的脸上照出金黄色的凄冷的颜色。
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就依旧带着那种,不符合年龄的,仿佛随时就会泯灭在日光中的沉默与决绝。
男人很轻地回答他:“……因为席乐,是为了让我爱上你,才来的,不是吗?”
——他过于祈求温暖。
那个孩子本来就是不相信任何平等的感情,如果有什么人来爱自己的话,就一定是要从自己身上获取什么。可是人们已经如此心怀叵测,却又偏偏隐而不说,这种不安定感让他痛苦,到最后,反倒是只有因为能够听见心音,而最为清楚到来目的的席乐,是他最为容易接受的。
分明什么爱都不相信,却又想要获得爱,过于祈求温暖,因此对于虚假的温暖也沉默不语。
但是他不会说出我爱你,因为心知肚明,一旦说出我爱你,给自己的世界带来虚假的温暖的人,就会仿佛泡沫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席乐呆滞地看着他。
到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里留下来的只有一片空白。席乐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笨拙而惶惶然地说话,到底是怎么样努力强撑着笑容,然后又是怎样拖着幽灵一样的脚步,从病房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