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疏微微歪着脑袋:“所以, 宋公子打算……亲自下厨?”
“厨艺不佳, 还请前辈多多包涵。”宋离莞尔。
杜言疏有些莫名不知所措:“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你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被人救了命无微不至照顾着,杜言疏真觉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前辈大伤初愈,外边的吃食太过油腻,还是仔细些好。”这话说得太有道理, 杜言疏无法反驳……
“那就有劳宋公子了。”杜言疏微微垂着头,无所适从地别开眼。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总不能对人家说以后我也亲自下厨做一顿饭答谢你罢。
顿了顿,似终于开窍了,扬起嘴角道:“那只能挑个日子,请宋公子到观津城吃顿便饭了。”
宋离笑:“一定。”
说着正欲转身去厨房,杜言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很轻,却不含糊:“眠蝉……有劳你暂且帮我保管。”
眠蝉一事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末了,杜言疏终究妥协了。
“晚辈明白。”尾音微微扬起,宋离没有回头便往厨房走去。
……
寻常人说熬粥,图省事也就一锅白米搭咸菜,可宋离却不然。
上了桌,五六道粥品盛在杜言疏面前,咸的甜的,冰的热的,五颜六色应有尽有,且没有一样是触了他的雷,可以说是样样合口味……
杜言疏愣住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也……太隆重了罢。”
宋离端正笔直地坐着,温雅一笑:“我不知前辈口味,故多做了一些,前辈挑着吃便可。”
杜言疏谢过,端着碗舀了一碗咸蛋芥菜粥,趁热入口,十足惊艳。杜家庄两位公子嘴挑,家厨都是手艺顶尖的名厨子,可即使这般,平心而论,都不及杜言疏捧在手里这碗粥美味。
“宋公子好手艺。”杜言疏端端正正放下碗,不禁赞道,这一点,倒是比引之强多了,在他记忆力,引之除了是个烧烤好手外,别的料理可以说一窍不通。
宋离笑:“得了这声夸奖,晚辈这些年勤练厨艺当真值了。”
……
吃罢饭,宋离让杜言疏躺回榻上,再次为他探查灵脉。
屋中炉火烧得暖烘烘的,安息香腾起的烟雾依依袅袅,与冬日淡泊的日光缠绕在一起,宋离的灵流趟过杜言疏四肢百骸,温暖又安宁,杜言疏不知不觉又有些犯困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在这宋公子面前,不是受伤就是犯困,成什么样子……
“灵脉已无大碍,前辈再歇一会儿罢?”声音软软地缠在耳畔,杜言疏胡乱地点了点头,意识变得轻飘飘软绵绵的……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依旧能感觉有人守在身侧,似在自语。
“你在任何人面前,都这般毫无防备的么?”
“如果换了旁人瞧见你这副样子,我会杀了那人的。”
炙热又柔软的事物覆盖在他眼皮上,杜言疏浓长的睫毛颤了颤,早已失去了意识。
梦回蜃炎岛,熔渊翻涌,热浪将一切化为灰烬,那人站在岩浆里,对他笑:“小叔,我说过不会再伤害你。”
醒来时一头一脸的汗,被子捂得严实,惊魂未定,夜半时分寂寂一片,杜言疏抹了把汗,再无法入睡,辗转片刻索性披衣穿鞋,打算到园子里吹吹风。
他还未推开房门,便听到院子里有声响,顿了顿,心下疑惑,下意识敛了气息,从门缝往外瞧去。
这夜月色朗朗,清透的光将院落照得分明,斑驳的枯树影中站着一个人,苍白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直延伸到游廊里。
杜言疏也瞧得分明,此时宋离身上所散发的灵息,与白日里很不一样,怎么说,周身弥漫着一种冰冷的肃杀之气。
宋离侧对着他站了片刻,便有信灵来访,除了信,似乎还送来了别的什么东西,宋离掂在手里,片刻仰头服下。
站在杜言疏的位置看不大清信灵的族徽,只见宋离眉头越拧越紧,面色晦暗,草草回了信,便挥袖让信灵捎了回去。
看到此,杜言疏忙转身轻手轻脚回到床榻上,褪下外袍中衣按原先的位置摆好,不动声色再度缩回被子里去。
他头刚沾枕巾,就听到极轻的推门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床榻边停下,一道黑影压了下来,气息逼近,杜言疏闭着眼不动声色,呼吸匀长,俨然一副熟睡未醒的模样。
宋离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替杜言疏擦去额角的汗,指腹蜻蜓点水般掠过眼尾的泪痣,在榻边坐了片刻便又起身离去了。
待脚步声消失,杜言疏蓦地睁开眼,松了一口气。
他不明白,宋离这样百般讨好接近自己,究竟图的什么,自己如今也没什么可让外人眼馋的了。
而且,这位宋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
翌日,杜言疏将自己打理妥当,便去与宋离辞行。
这一趟来无兮镇,已过了六七日,且猫鬼已调服干净,镇中失魂患者也都似做了一场梦,记忆恍恍惚惚又回来了。
此时说要回去,顺理成章,也不会让人起疑。杜言疏虽觉得自己身上没啥可图的,但这宋离举止行事诡秘令人琢磨不透,修为灵力不可估量,绝不简单。
他从不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宋离接近自己必是有目的的,杜言疏也没想过自己能顺顺当当的离去,既来之则安之,先探探口风,自己这命是宋离救的,大不了赔给他便是了。
“前辈为何如此仓促决定离去?”宋离面上毫不掩饰的失落。
对方如此坦诚地表现出失落,让杜言疏一时不知所措,定了定神道:“我伤已经好了,麻烦了宋公子这么久,怎好再叨扰下去。”
“不麻烦。”宋离脱口而出。
“……这……”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的表现让杜言疏不晓得该如何接。
“是否晚辈招待不周,得罪了前辈?”望向杜言疏的眼神可怜巴巴的,让他一时恍惚以为是引之在与他撒娇。
杜言疏不善于应对死缠烂打,对方曾救了自己的命,又是外人,不能像待引之裴匀一般以圆寂脸相对……正在思索如何作答既不失礼又让对方无法挽留——
“既然前辈已经决定,那晚辈替前辈收拾收拾行李罢。”
“……有劳了。”万没想到对方突然这么爽快,杜言疏一时愣愣的。
其实杜言疏没有行李,却被宋离收拾出了一个小包裹,拿在手里掂了掂,还真有些分量。
“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请前辈笑纳。” 瞧杜言疏面有困惑之色,宋离咧嘴道。
“多谢宋公子。”杜言疏将包裹抱在怀里,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给这宋公子的,且不知宋离的底细,又不敢贸然请他去杜家庄做客……
宋离面上虽笑得和气,一双眼睛却定定地看着杜言疏,似能看穿对方的心思:“前辈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宋公子请讲。”
“正月十五上元节,晚辈正好有事去一趟观津城,可否邀前辈到观月津喝杯灯会酒?”
杜言疏心中虽有疑虑,面上却云淡风轻:“好,一言为定。”
……
离开宅院不远,杜言疏便在街市上瞧见面色阴沉的唐文清,与此同时,唐文清也朝他挥了挥手,急急的走了过来:“杜前辈,这几日我寻遍无兮镇各家客栈,也寻不见你。”
“……唐公子,出什么事了么?”杜言疏瞧他面色焦急,微微蹙眉问道。
“前几日易家死了个女修士,易家人说……是前辈你……杀的……”
“……易家?”蜃炎岛易家,如今已大不如前,这些年易家人背井离乡,一直记恨着引发熔渊异动的杜言疏杜引之。
杜引之早已魂飞魄散,杜言疏又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他们也寻不着找茬的理由,一直将那股怨念怒火压在心里,不得发作,没想到今儿倒是爆发了。
“前辈,敛息!”唐文清突然面色一滞,拉住杜言疏的手腕将他拖到身侧的一个巷子里。
猝然被触碰,杜言疏寒毛都立起来了,可当下的状况却由不得他顾及自己的小毛病,两人隐了气息,贴墙站立,便瞧见六七个穿着易家标志性红衣的修士从大街上走过。
“方才我明明感知到杜言疏的灵息,怎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