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司祺沉默了一会儿,到底点了头:“就这样吧,好歹算是本周内。”
涂玉晴暗松一口气。
康司祺这个人在对待一些亲近关系时,相当爱走形式主义,并且颇有几分强迫症。比如,他对康露洁的关心虽然不见得有多足斤足两,但每周末都会尽可能留时间给她。仿佛留了这份时间,就是真心践行了“父亲的关爱”,这份形式他很少打破,因此现在同意周末去出差,等于一个不小的让步。
他肯让这个步解决行程问题,涂玉晴当然高兴,同时更感到吃惊。
因为空白的周五下午,是他最近的新款形式主义,为的是追庄泽。一个多月了,这个形式还没撤,也就是说——他居然还没追到!
而且,为了这,他竟牺牲了给女儿的“周末父爱”!
嚯,新鲜。
涂玉晴忍不住一离开康司祺的办公室就给康露洁发微信,极尽形容之能事,花了半分钟的语音,把康司祺这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决定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末了,大发感慨:“露露你眼光真的可以啊,给你爸招的这是什么人?你说,你爸什么时候打过这持久战啊?”
康露洁秒回一串尖叫,连问三声“真的吗”,然后得意洋洋吹起庄泽:“跟你说你还不信,等你认识庄老师了就知道,我们庄老师那可真是人间春色!润物细无声!我爸现在啊,肯定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坑了!”
涂玉晴哈哈笑,语音道:“你把你爸说得像个小弱智,你爸能打你!”
话音刚落两秒钟,就见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说话……”,这时,办公室们被敲响,她头也没抬,回了声“请进”,然后点开康露洁刚刚到来的语音,小姑娘声气十分响亮。
“姐你说得对,我爸在感情问题上就是个小弱智,他以前那是没遇到过能让他暴露的,庄老师就能让他栽得很惨!”
涂玉晴笑得更乐了,一抬头,康司祺正站在门口:“……”
咿呀,八卦亡我。
康司祺那张冷俊的脸,在这种冷峻的场面下看起来仿佛更令人颤抖了。涂玉晴心虚得想钻到桌子下,电光火石一瞬间,甚至打好了辞职腹稿。然而那都只能想想,她确定自己目前找不到比这条件更好的工作,因而不得不迎着头皮笑了笑。
“康总,什么事儿啊,您还……亲自过来。”
康司祺似笑非笑:“周五下午之前,帮我把瑞安里的老房子收拾好,我要请那个能让我栽得很惨的家伙过去。”
涂玉晴:“……”
她喉咙里像塞了个鹌鹑蛋,怕是要发声不畅,只好屏着气息点了点头。
康司祺稍侧身,像要走,又没有迈步,停顿片刻,补充道:“你自己去打扫,不要带别人,也不要告诉康露洁。”
涂玉晴艰难地发出一声“哦”,康司祺总算走了。手机上,康露洁又来了一条新信息,是一张图片,图片里一条宽阔大马路,上书四个得意洋洋的鲜红大字,一看就是小姑娘自己P的:康庄大道。
涂玉晴五味陈杂。你们家倒是走上了康庄大道,我搞不好马上就要没道儿了。
此前连续四个周五下午,庄泽都应了康司祺的约。虽是承着一个“约会”的名头,实际上康司祺的安排相当随便。彼此见面,往往是一问一答。
“想去哪里?”
“都可以。”
第一个星期,康司祺盯着他看了两秒,用直白的眼神嘲弄他的回答,随手指了指车外的假日酒店。
对此,庄泽面不改色,回了个笑,直接对前排司机道:“去柏江植物园吧。”
柏江植物园作为本市最大的植物园,是所有学校都喜欢带学生去逛一圈的上佳教育基地,但绝不是什么谈恋爱约会的好地方。可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给中年人谈恋爱设计场合,所有会成为处对象背景的地方,电影院、咖啡厅、公园、路边街道……全是康露洁这年纪的人适用的。
于是,那个下午的约会内容,是庄泽带康司祺看了一下午自己在柏江植物园做的厄瓜多尔大玫瑰实验基地。康司祺大为惊讶,不能理解一个教哲学、美学的人,为什么会种玫瑰花,庄老师用一个反问把这个疑问回答了:“康总平时,有什么自己的兴趣爱好吗?”
康司祺:“……”
这仿佛是一个遥远的问题。
他张张嘴,终究是舌尖抵了抵牙齿,老实摇头:“早年为了巴结关系,书法和摄影都学了些,算是有话说,谈不上爱好。这方面……”他挑了一抹略带自嘲的笑意,坦然露怯,“我读书少,没什么文化,可能是你们眼里的土豪,你介意吗?”
此人所向披靡惯了,就算手无寸铁,也不损害他领衔千军万马般的自信。这哪是问“你介意吗”,分明就是在说“我就这样了,你要接受就得全盘接受”。不过,倒也还算是没把庄泽当那些好哄的小年轻,只想着甩社会地位甩钱来征服,多少投其所好打了半副真性情牌。
牌打出来了,庄泽掂了掂这牌面,一笑,满脸和煦春风,却不晓得他到底把牌塞到了哪个角落,只听他轻描淡写描出一个太极圆:“能让你问一声介意不介意,我有点惶恐。”
康司祺听了,无话。
一个王八蛋花式耍流氓,一个老狐狸狡猾到骨髓,谁也占不到便宜。
第二个星期,康司祺就自备了一个具体约会项目来——带庄泽看自己正在开发建设的社区。该社区有一个洋气又小资的名字,叫仙蒂瑞拉小镇。里面将要建设办公楼、居民楼、超市、健身房、体育场……甚至包括一座小学,全部设计都是复古欧式风格,既是普通工作生活的地方,也具备旅游景点和影视拍摄基地的功能。
“非要说爱好的话,打造这样的乐园,就是我的爱好。我建每一个住宅小区、每一座商场、每一个写字楼园区,都能感受到小时候在地里用泥巴捏房子、配菜地、配池塘、配谷仓的快乐。”康总如是表示,自豪和满足溢于言表。
谁还没个爱好啊,呵。
就此扳回一局,成就感满满。
第三个星期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傍晚。大约因为两人都刚刚从忙碌的工作里抽身出来,亟待放松,竟然不约而同产生出几分处对象的实感来,便有商有量,挑了个姑且算是适合他们谈恋爱的地方:C市一个著名的人工沙滩公园。
该公园建了一条环形跑道,他们就绕着那跑道一起跑了两圈。
当日,他们被许多当地居民拍下,还有好事者投稿到一些本地生活号,配文基本表达了一个意思:城市沙滩公园跑道惊现两位出奇英俊的大叔,成为公园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好在,他们不关心当地吃喝玩乐公众号,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网红。
第四个星期,也就是上个星期,相较而言乏善可陈。逢康司祺有一个小的文艺沙龙,聚集一帮类似墨主任那样的人,名为交流,实为互相满足彼此高谈阔论的心理需求,各自扯一扯自己的逻辑,吹一吹自己的观点,当面都为对方鼓掌,背地里使劲儿吐槽。
康司祺跟去,听得哈欠连连,最终以一顿路边烧烤夜宵结束约会。
至此,多少算是有来有往了,康司祺对一个人花功夫的耐心也快触到了天花板。没想起这份关系的实质时,他碰不到人也不感到要紧,那天想起来了,就有几分不耐烦。何况——一个月了,踹开许意,他可谓清心禁欲。
这事儿该到头了。
涂玉晴很利索,周四抽了时间亲自去打扫康司祺指定的老房子。
那是一栋名人故居,康司祺买下它,就跟在公司对面建茶楼一样,纯属个人喜好。约庄泽去那里,也算投其所好了,他自认称得上“非常用心”。
然而星期五早上,他发出信息,半分钟后,却收到意外回复:今天可以取消吗?有事。
第九章
当然不可以。康司祺的视线在对话框页面停顿良久,手指上下滑动了几次屏幕。他感2 到有几分不悦,但上够不着生气,下踩不到失落,悬在一个中空的位置,滋味不分明,可谓陌生。
最终,这条信息他没有回复。
下午三点半,他离开公司,前往瑞安里。那老房子他自己挺喜欢,平时放着当摆设,空荡荡的。唯有一面墙修成了酒柜,摆满葡萄酒,分产区和年份陈列,数量之多、款式之齐全,随便放出去都是惊人的。它们安安静静被藏在这里,和整个老房子一样低调。偶尔,康司祺会自己在这房子里安静休息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