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所许下的愿望实现了,他的手里有着那个人冰凉的指尖,他单薄的身子和自己隔着半个肩头的距离,只要他侧过头,就能看见他清秀的一张脸,还有那双眼睛,黑洞洞的,像是能勾着他的心往无边的深处坠。
陈志的手攥的更紧了,陈珂感受到却没回头,两人走在出去的路上,这一趟彼此各怀心事,念得又单单尽是彼此。
这一场寒冬终于走到了末梢,最冷的时节已经过了。
陈父在陈志生日宴后不久便于一个下午倒在了办公室里,心梗,人差一点没了。几位主治医生给他重新做了个体检,发现他老人家身体状况不佳,人老了,思来想去便把公司里的事情交代下去,又叫了两个儿子上前听话,顺带着把一份神秘的遗嘱交给了律师,安安静静的去了新西兰。
陈志在总公司算是空降兵,原来陈洲的办公室采光好,位置佳,他刚到公司就有后勤来的主管问他要不要把大陈总的办公室挪出来给他用。
世道就是这样,成王败寇,手里的权势没了,人就得伏低做小给自己讨个活路。陈洲夺嫡失败,他是个比较能够接受不公的人,他没时间怨恨别人更没工夫心疼自己,当后勤主管对他说总裁办公室可能易主的时候他也没气愤,反而语气平常,说那就随便吧。
陈志站到磨砂的玻璃门口,陈洲的办公室不大但也不小,窗明几净的,窗台角摆了盆很小的银皇后,枝叶很亮,显然他经常擦拭。陈志不知道为什么,视线就稳稳的落到了几片叶子上,似乎能想象的到陈洲一个人站在窗台前,背影零落,慢慢摆弄他的花。
陈志朝身后说了一句,“算了,换个别的屋吧,这间留给大陈总。”
然而在家闲适了好些天的陈洲并不知道这些,他此时无事可做,几天前傍晚散步的时候自己别墅小院里跑进来一只灰头土脸的奶猫,白色的皮毛被污的脏兮兮的,天气冷,没挡头,小猫冻的整个身子都在发着抖,看见男人过来便讨好似的用爪子去扒他的裤脚,然后仰起一张脸奶声奶气的冲他“喵喵”叫。
陈洲冷着脸甩下裤脚上的猫,手插在衣服兜里往家走。走了两步,微弱的猫叫声从后面传来,陈洲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回头。
小猫没跟来,蹲坐在半雪半冰的地上叫着看他。
口袋里的手狠狠的攥了个拳,陈洲不知道自己想着什么,却在片刻后转身走了过去。他熟练的拉开自己上衣的拉锁,然后把小家伙塞了进去。
小猫心满意足,老老实实的趴在他胸口,蹭的他浑身暖融融的。
其实陈洲曾经也是有过一只猫的,那个时候他刚到陈家,心底里认为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他小心谨慎惯了,连吃饭都不肯吃饱,一旦看见旁人落了筷子他就赶紧扒拉两口,沉默着表示自己已经吃好了。别墅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私生子,陈父不大关注他,他懂事听话,学习很好却从不刻意在陈父面前卖弄,怕惹的陈志嫌弃。在那些年岁里,所有少年人的敏感无助被人无视了。就在那时候他得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只猫,家里不养宠物,所以只能在院子的一个废旧纸箱里给它搭了个小窝,小猫很听话,和他一样乖的可怜,他时常会去厨房偷拿一些吃的给它,久而久之小猫就更黏他。他在自己的卧室里学习,小猫就会从后院的树上爬到他的窗台,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傻傻的看着他,他的小爪子勾着他的笔尖,在他的怀里耍赖。
天气冷了,陈洲就会留下它一起睡,小猫蜷着身体靠在他的肚子上,隐隐约约的喘着气儿,柔软的毛刮在他的皮肤上,像是一种安慰。睡饱了,小东西就拱着身子钻出被窝,收起指甲用肉呼呼的肉垫拍他的脸。陈洲摸摸它苹果大小的脑袋,知道自己也有了去需要保护的生命。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春天一过,小猫就染了细小。陈洲手里什么都没有,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猫贪恋的抱着他的手指,用已经抬不起来的头蹭着他的掌心。他没钱,更不敢告诉家里的人,只能心酸的抱着猫,看它疼的变了调的叫。
这种无能为力贯穿了他的整个青春。他抬起头,眼底一片绝望的蓝。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幼小温热的生命烫的他心口疼,陈洲咬着牙闭上眼,手掌攥紧,一声呜咽未等落下,那小东西的身体就僵了。
他把它埋在院子里,垂着头静静的站了好久,才发现原来它连名字都没有。
那天他神色如常,依旧淡着一张脸,吃饭的时候好好吃,写作业的时候好好写,却在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把被子蒙住了头。
如今好了,他成了所有人眼中可怜的失败者,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每个人都恨他。他也不知道陈志会怎么做,也许他会彻彻底底的把他踢出公司,任由他自生自灭,亦或是借着谁的手,用几个说的过去的证据,把他丢到牢里过几年,要么就再狠一点,给他也制造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送他直接去见老天爷。
都好,他不在乎了。
陈洲倚在别墅的沙发上,家里没人,他觉得有些冷。小猫贴着他的身子“呼呼”睡着,四仰八叉,似乎还不知道自己靠上了个多么落魄的男人。但陈洲想这样也挺好,他的手放在小猫的肚皮上,那丝带着生命力的暖揪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孤独。
猫睡了小半天,傍晚的时候才醒,那时陈洲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放着一个老电影,幽幽的声音回响,猫顺着衣服往上爬,最后坐到他的肩膀上,瞪着眼睛等他醒。
陈洲感觉到有热气在耳边,一睁眼就看见猫支棱着小耳朵看它,他给猫起名叫“豆丁”,因为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觉着他小的可怜。
豆丁饿了,陈洲看角落里盛猫粮的小盆已是空着,水也被舔的一干二净。可豆丁不吵不闹,就安安静静的等他醒。
陈洲心里发酸,浑浑噩噩的顶着一颗脑袋,挠挠豆丁的下巴,对它说:“我给你做些好吃的吧。”
陈洲不会做饭,但还是硬着头皮用前些日子特意给豆丁买的小鱼干煮了一锅吃的,他在手机上翻了好些教程,才选了一个最靠谱的做。效果不好,看样子不会太好吃,但豆丁很给面子,闷头吃了大半碗。陈洲蹲在猫盆前呆愣愣的看它吃东西,不知道想些什么。
随后门铃响了起来,陈洲去开门,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陈志。
陈洲的脑袋瞬间清醒,几秒之间他周身又披上了那件长满刺的战袍,“陈总大驾光临,有什么指示?”
“不叫我进去说?”陈志拎着个塑料袋,朝他晃晃。
陈洲看了一眼猫,然后退了两步,“不敢让您吃闭门羹,请进吧。”
陈志推门进来,就听见一声猫叫,随后他便惊异的睁大了眼睛,“有猫!”
豆丁不怎么怕人,但也下意识的往陈洲的脚后跟里挪。陈洲怕踩到它,弓着身子把它提溜上来,让它在自己胳膊上趴着。
陈志看见陈洲手里的猫,瞬间打了个冷颤。
陈洲看见了,朝他冷笑一下,说:“这回过来是想看看我过的怎么样?如果是想向我展示一下你胜利者的风采,我不介意跪着向你求饶。”陈洲认真的看着他,“如何?需要我配合你吗?”
陈志不愿意看见这个样子的陈洲,陈洲三十多了,长得却很年轻,只是眉目间的阴沉更多,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容易被人接触。
陈志揉揉鼻子,说:“爸去新西兰了,你知道吗?”
“知道,他应该也找你谈话了吧。”说完他笑笑,显得很凉薄。
陈父去新西兰之前特意把他叫到卧室,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人,陈父把人退避,让他跪在地上。
陈洲照做,看着病床上有些虚弱的父亲,等着他交代自己什么。
陈父没看他,只是盯着窗外,问:“你来到家里多少年了?”
陈洲十几岁的时候就住了进来,但也计算的没那么清,“有些年头了,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没有您,我早就饿死了。”
听见这句话,老人把目光挪回来,看着跪在床下的男人。男人的头顶有两个旋,和自己的一样,但到底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