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炼峰的峰主,闭关冲击大乘期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现身的无妄真人被发现死在了关内, 她的尸体已经完全风化, 至少也死了十多年了。
这是何等骇人听闻!
告别了傅谦闻与夏安宁之后, 苏濯与琴欢颜御剑赶回了位于南大陆的北冥仙宗。刚刚进入山门,琴欢颜就被赶来的琴广厦请到了瀚海峰与泰山真人议事,而苏濯则被闻讯赶来的薛长生用力抱在了怀中,念叨了好一阵子。
总算薛长生还记得这里是宗门大门, 在勒死苏濯之前放开了对方并将其带回破剑峰。苏濯看着宗门异常警惕的守卫弟子与来去匆匆穿着其他门派衣着修者,神色凝重道:“师尊, 究竟出了何事?”
薛长生一路带着苏濯御剑飞回破剑峰,并简单的说明了本次事件的严重,与琴欢颜收到的消息并没有什么不同。二人一路回到破剑峰主殿,薛长生才总算是放开了宝贝弟子的手, 低叹道:“你可有受什么伤?”
苏濯摇头道:“有焚琴剑仙在,弟子很好。倒是师尊,无妄师伯……”
“无妄师姐为人低调寡言,又经常闭死关, 便是三四十年不出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薛长生恨恨道:“我们五人的命牌都由同太保管,他不可能不知道!”
苏濯抬头问:“师尊的意思是,同太师——同太他杀害了四师伯无妄真人?”
“无妄师姐每一次闭死关之前,都定会前往丹王峰索要同太亲自炼制的固源两清丹,用来闭关之用。”薛长生负手而立,悲声道:“我不明白……成儿,为师并不明白,同太要杀无妄师姐不说,为何……为何连北冥弟子都不放过?!”
苏濯突然道:“大概是因为恨吧。”
薛长生猛地转过头看他:“成儿……你知道?”
苏濯道:“掌门师伯曾经与我说过一些。”
“……”薛长生长叹道:“他还是放不下……”
苏濯想了想道:“若是能放这样轻易放下,就不是仇恨了。”
“那是父亲的过错,怎能怪罪于北冥弟子?同太竟然如此憎恨?憎恨到连自己的弟子也算在其中?”薛长生无法理解:“两百年前他的弟子连个金丹期都没有,他们除了害怕还能做什么?站出来阻止掌门师兄和无妄师姐杀了父亲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他们哪里有那个能耐,又哪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薛长生看着苏濯,面容悲怆:“他们哪里会选择去救父亲呢……”
苏濯问:“师尊,师祖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掌门师伯那样的好人……”
“你也觉得掌门师兄是个好人?”薛长生喃喃道:“是啊,他是个好人。若是连掌门师兄都算不得一个好人的话,这个世上……这个世上,又哪里还有好人呢?”
他反问道:“掌门师兄当初怎么和你说的?”
苏濯睁着眼睛说瞎话:“掌门师伯也没有说的太细,他只是说犯下大错,与无妄真人杀死了师祖,他说师祖做了一件错事,所以……”
“犯下大错?不,师兄没有做错。”薛长生缓缓道:“错的是父亲。”
苏濯端详着薛长生。
他的表情很悲伤,很难过,又带有一种“为何如此”的疑惑表情。此时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放弃这个话题,转成一些其他的——比如自己已经突破金丹期迈入元婴期这样的天大新闻,一定能让他的傻瓜师尊欣喜若狂。
但是苏濯没有这样做。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他决定追问下去。腐烂在心口的伤口永远都不会治愈,莫别黎的事情给他敲响了警钟。时间不一定是治愈伤痛的良药,也有可能是催人送命的剧毒。
“师尊。”苏濯问:“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告诉弟子,两百年前发生的事情吗?”
薛长生拒绝道:“小孩子家家,知道那么多过往做什么?过去了就过去了,成儿,你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但是这件事明显并没有真正过去,它只是被暂时掩埋了。”苏濯道:“至于为什么?因为我是师尊的弟子,因为我想要更加的了解师尊,然后不再让师尊露出今天这样悲伤的表情。”
“悲伤……?”薛长生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脸,他的皮肤是属于青年人的细腻柔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距离金丹大限已经不远了。
他看着面前的弟子,他的弟子才华横溢,聪明好学,勤奋努力,善解人意。薛长生喜欢他,非常的喜欢。他想,若是自己真的有一个儿子,大概都不会像疼爱苏濯这样去疼爱自己的儿子了。
这一瞬间,他似乎终于能够明白父亲当年的惶恐。
——若是自己死去了,他现在所享有的一切特权都会荡然无存。没有师尊的弟子就如同被抛弃的弃子,纵使泰山真人愿意接管,结果也是不同的。他是破剑峰的少主,所有的资源都对方在他的面前任其挑选,可若是自己不在,他就再也无法享受这些。
他会不会被人欺负?他会不会被伤害?他是否会一个人独自的哭泣?他是否会在漫漫长夜中憎恨自己的离开?
只要这样一想,薛长生就会觉得恐惧。
父亲当年的心情……是否比现在的他更加强烈?
薛长生闭上了眼睛:“你真的要听?”
苏濯点头:“弟子不悔。”
“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薛长生低声道:“它很漫长。”
“现在整个北冥仙宗都进入戒严状态,笑师弟也去闭关巩固修为了。”苏濯坐在他的对面,正色道:“弟子有足够的时间,听您描述。”
薛长生不在推拒,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缓缓道:“……那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
……
鸿鹄真人的生命开始进入倒数,这也让这位立于天顶的修者陷入了一种可怕的焦躁之中。
他开始不断的照水镜,看着水镜中那张坚毅冷硬的脸,明明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他总是会觉得,自己的眼角多了一条皱纹,自己的额头多了一道痕迹,自己的脸颊肌肉开始松弛,他的牙齿甚至开始有了晃动的可能。
——明明根本不可能,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一个金丹期以上的修者身上,更不用说鸿鹄真人身为正道第一人,修为已经到了渡劫后期。
但是当他这样认为的时候,即使是他的爱子也无法劝说他。
北冥仙宗一时之间人人自危,那些底层弟子还好,有资格见到鸿鹄真人的高层弟子曾经有多么骄傲自己的幸运,现在就有多么悲痛自己的成功。每个人都缩紧的脖子做事,生怕被这位陷入半癫狂状态的掌门迁怒,陷入无底深渊。
在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年之后,鸿鹄真人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而越演越烈。到了后来,连其他四峰的峰主都开始暗暗期望,鸿鹄真人的大限能够来的快一点,再快一点,让大家脱离这份苦海。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只剩下薛长生这个掌门亲子与他的三个弟子依旧还保持着忠心。
无妄真人性子孤傲,早在鸿鹄真人初期的疯狂时冤枉了她而负气毁了母亲所在的百炼峰。而剩下的三个人则依旧侍奉在半疯的鸿鹄真人身边任劳任怨,甚至比薛长生这个儿子还更加孝顺。而这期间,同太真人终于在这种近乎病态的关系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来自鸿鹄真人的承认,他欣喜若狂,变得更加的努力和认真,甚至比泰山真人和木兰真人更加孝敬,甚至在鸿鹄真人休息之后,他于半夜苦练丹术,希望能为鸿鹄真人炼制出更好的醒神丹药。
不得不承认,虽然同太真人的资质是四个弟子里面最差的,但是他在丹药一途的天赋却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