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需要什么保护呢,这分明是一位保护无数人的存在。
“安宁。”安遗音静静地看着他:“我方才梦到陛下了。”
夏安宁背靠在湿润的墙壁上,滑坐在地:“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很喜欢坐在安遗音的身边,或许正确的来说,没有人不喜欢。他是那样一位温柔的人,无论什么人坐在他的身边都会感受到温暖,似乎没有不能对他诉说的烦恼,似乎感受不到那要将人脊椎压断的痛苦,似乎没有无法解决的困难。
可是……
……能够给安遗音这般感受的人,却不在了。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陛下还很小,还不到我的腰。”安遗音轻笑,缓缓道:“他抱着一柄剑,那剑却比他的人还要高,就那样看着天河,然后对我说……”
——你喜欢它,孤将这河给你如何?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既然送了你,这天河便改名为淇水吧。
“很美的梦。”安遗音站起身走向更深的黑暗深处:“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师兄。”夏安宁抬起头让冰冷的溪水打湿他艳丽却冰冷的面容:“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地点可不是这淬炼人神魂的地宫。”
安遗音没有提下脚步,他背对着夏安宁挥了挥手,温言道:“谢谢你。地宫寒凉,你也莫要在此久留。”
夏安宁看着自己已经被冻的发紫的手——这里哪里是寒凉了,分明是刺骨的冰冷。这位于淇水之下的地宫坐落于寒脉之上,终年冰寒入骨却不会冻结,修为平平的仙人进来了不过几个呼吸就会被冻死。或许也只有灵脉阴寒又修习寒功的灵隐仙尊安遗音才能在此久住。
安遗音突然停步道:“安宁,你是我们中唯一能使用‘阴阳轮回盘’的人,陛下的行踪,就拜托你了。”
夏安宁啧了一声:“那就打开战场的结界。”
安遗音叹道:“不能再快了。豁然让大量的灵气四溢,人界不多时就会陷入刀山火海之中。”
夏安宁不屑道:“人界存亡,与我何干。”
安遗音转过身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与我便罢了,莫要在你二师兄面前说这话。”
“傅谦闻才不是我的二师兄。”夏安宁不快道:“哼,待他能在吾等之父1
“按照现在的速度,还差一年。”夏安宁从怀中拿出阴阳铁盘,在其上不算明显的痕迹处轻轻抚摸:“还差一年!”
安遗音叹道:“造成如此之多的杀戮,是我之过。”
“与师兄何干。”夏安宁冷哼道:“若说这仙魔之战自上古便开始,虽说中途停战,但再次挑起的也是那上官眠棠,让人界中大陆沦为不毛之地的也是他。师兄又何错之有?”
安遗音沉声道:“我同意每年打开战场结界缺口三日,便已是天大的罪过。”
夏安宁皱眉道:“若非如此,怎能让二十年的等待变成十五年?”
他一甩广袖,寒声道:“莫说是五年,便是能早上一天找到陛下,便是那人界生灵涂炭又如何!”
夏安宁以为会得到师兄的斥责,却不料对方陷入了沉默。夏安宁略有不安,担心自己方才的言论真的惹怒了这位仁心的师兄。刚想开口道歉,却听对方缓缓道:“曾有传言……在‘遗世之地’死去的人,灵魂不会回归吾等之父身边,投入轮回之井……”
“无稽之谈!”夏安宁怒声大喝道:“这般毫无根据的话,师兄也说得出口!”
安遗音沉默。
“……我不会道歉的。”夏安宁深深呼吸:“我会找到的,我一定会找到陛下!”
他甩袖而去:“代我向陛下问好,今日我便不去看他了。”
安遗音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这黑暗的地宫,身边点点浮游的微光让他儒雅俊美的面容明灭于黑暗之中。这位仙帝代理者轻轻叹息,不再掩藏的他这一声叹息中所包含的,是无法言说的疲惫。
他再度朝着主殿深处走去,衣衫上的寒水在行动间快速的气化,待步入寝殿时他的身上已经完全不见半分湿意,仅仅是寒冰入骨。
只是床上的“人”却不会在意了。
——那是一具没有头的身体,穿着明黄色的华服,配着成色一流的仙宝,睡在柔软华丽的床褥上。然而哪怕这间整个地宫唯一有天光透入的房间是多么的富丽堂皇,都无法掩盖这是具惨白的尸身,并且,没有头颅。
“陛下……”安遗音坐在床边,缓缓握上了尸体那冰冷的左手:“……濯师弟……”
——你喜欢它,孤将这它给你如何?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既然送了你,这天河便改名为淇水吧。
——何必言谢。你是师兄,唤孤师弟便是,陛下陛下的,听的让人生厌。
“对不起……是师兄无能……”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连你的头颅……都无法夺回……”
对方肌肤所传来的温度比之地宫中的淇水,更要冷上百倍。
“濯师弟……”
“濯师弟……”
“濯师弟……你快……回来吧……”
“快回家吧……”
——多笑笑如何?
——无论在什么时候,若是能笑就总是好的。
——孤?没有好笑的事情,孤为何要笑?
三百多年来,每当此时此刻,一种让他恐惧的念头总会毫不留情地占据安遗音的心头。但是三百年的时光已经让他习惯了去压抑,这一次也是一样。
天顶照下的微光让他苍白的面容微微泛红——已经是早晨了。
还有一年……
还有一年。
第7章 莫问来路1
——东大陆·东陵国·国都庆天——
青云楼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南方的小调,苏濯坐在二层的雅间中小酌清酒,端的一番风流。负责二层客人的店小二端来了新的清酒,摆放时又忍不住去偷看身边的酒客。
并非这店小二有什么龙阳之好又或是不轨之徒,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是美人,无关男女,都是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的。
店小二给苏濯上好了酒就退了出去,走回了二楼的楼梯口遇到了服务完另一桌酒客的同僚,啧嘴道:“那桌客人啊,还真像你说的——”他悄悄指了指被屏风挡住的苏濯,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词汇:“好看!”
“是吧!”另一人用肩上的白布擦了擦沾了酒水的双手,暗搓搓道:“你说这个客人……明明长得不怎么样吧,但就是让人觉得,好看!真好看!”
卫尚云刚上楼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他微微皱眉,警告般的瞪了两个店小二一眼,冷冷道:“你们说的客人在哪一桌?”
两个店小二均被吓了一跳,他们干了这活数年,早就练就了一袭好耳力和好眼力,然而面前的人从上楼梯直到站在他们面前为止,两个人竟然没有一点察觉。二人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的贵公子一袭白衣,手持折扇,不过刚及冠的年纪,俊美的脸上却严厉冷酷的紧,端的让观者心中生畏。左边负责苏濯的人连忙道:“您就是苏先生说的客人吗?这边请。”
卫尚云寒着一张脸跟着店小二走过了屏风,他朝着苏濯微微躬身行礼,便坐在了苏濯对面的座位上。店小二被卫尚云身上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脸冷汗地低声问:“客官需要些什么吗?”
卫尚云冷冷道:“舌头太长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店小二登时冷汗连连,连忙道:“是!是!小的多嘴了,绝不会再有下次。”
苏濯再也绷不住一张淡然的脸,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下去吧。”
店小二如获大赫连忙退开,苏濯再饮一杯轻笑道:“你跟这些人置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