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林被她脚尖点出来的节奏弄得心烦意乱,到现在,苏慎的名字真正被说出来,他建设好的心理防线才终于全线垮塌,说话也开始近乎于耍赖,“我说了,我并不相信你,而且空口无凭,到现在为止,你只是在说,没有证据。”
“那咱们从一开始说起吧。”ugly拿起手边的备忘录,往前翻了几页,这个动作,让宋海林感觉莫名熟悉,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又做不到多想,“从……周倩案开始。”
“警方结案的主要证据,那张照片,是谁照的呢?目击者是谁?”ugly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像是索命的喃喃细语,“相信你比我清楚那张照片的,角度。”
她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伸出来,在眼睛前边摆了一个方块状模仿相机,坐着,对着不远处,嘴里配了“咔嚓”一声。
拍摄角度,朐队和边队两个人曾经争执过,不过任是谁都不会想到,那个角度,正好是一个成年人坐着的高度。
怎么可能想得到?一个成年人,在犯罪现场慢悠悠地坐下来,拍了一张照片?
但如果不是慢悠悠地坐下来呢?而是,坐着,轮椅。
宋海林咬着牙,声音是磨出来的,“证据。”
ugly说:“如果一个人想要通过一定的手段报复别人,那么就会严格注意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我这么想,苏慎也这么想。”ugly停顿了一下,“所以,苏慎严格注意着秦律师的动向,自然能把他母亲的犯罪证据拍下来,而我,严格注意他的动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周倩案和小女孩儿案里边,我和苏慎都是看客。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我们两个都有机会也有能力去救那个小女孩儿,甚至,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那个小女孩儿现在的所在地,但是我们都不会说,时机没到,所以,在我们心里,那个小女孩儿只是一个……祭品。为了给我们共同的敌人致命一击。”
宋海林瞪红了眼睛。
苏慎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会明明知道小女孩儿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而选择冷眼旁观。这在他的道德观里是连想都没想过的,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的人生还没开始,不应该沦为一个祭品。他是这么想的。
“你,是人吗?”宋海林嚯得站了起来,隔着桌子逼近了ugly,像是要把她扒皮拆骨似的。
ugly的看客态度激怒了他,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她言语间所指,苏慎和她一样,都是这种心态。
他突然发难,动静不小,客厅里因为他们两个人谈话而避开的人,在听见之后迅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个管家模样的人还是迈着规规矩矩的步子,站到了ugly身后,但气势不减,“宋先生,自重。”
ugly也没说什么,客厅里有别人或者没别人对她的影响好像都不大,“我可以跟你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尹梅杀人之后,给儿子打了电话帮她善后,秦律师先是联系了他背后的那高官,动用权利让垃圾车破坏现场,但是当他到了现场之后,才发现了一个变数——小女孩儿,但是恰巧,高官有点不为人知的癖好,怎么灭小女孩儿的口呢?把他送给高官好了。而苏慎目睹这件事情之后的初衷,本来只是要利用尹梅和秦律师的关系威胁秦明轩帮尹梅抵罪,这样报复,后来尹梅认罪,报复没达成,只能自己动手杀了秦明轩。而当时在现场他看到小女孩儿被秦明轩带走之后,他知道有了一个揪出高官的机会,所以,在一个合格的好人和看客中间,他选了对他最有利的一个。”在ugly说话的过程当中,客厅里冒出来“护驾”的人都一下子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了背后的管家。
“如你所说。”宋海林搓了搓脸,“他有动机,但也只是动机,我还是那句话,只认证据。”
“找证据不是我的职责所在啊宋警官。”ugly特意强调了警官两个字,“我只是给你提供线索而已啊。”
“要是要我找证据的话,要警察干嘛呢。”她说了一个从老套偶像剧里扒出来的冷笑话改编版,可惜在这种情况下,没起到调节氛围的作用。
“谢谢您提供的线索,警方会认真考虑。”宋海林也终于找清楚了定位。
他今天来到这里,用的是什么身份——警察,还是苏先生的爱人?
这个回答,让他咬牙下定了决心。
他选了警察。
决定了定位,也就决定了处理方式。
ugly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警察不会包庇犯人,但爱人会。
她往沙发上一倚,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我心情好,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尽可以去查,七年前,栾家的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儿。”
宋海林死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栾盛臣,你应该知道是谁。”ugly笑,“苏慎的报复早就开始了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宋家应该也有这么一份儿。不远了。”
宋海林离开酒庄之后,一路上都没办法集中精力。
所谓关心则乱。如果不是因为苏慎,他大概不会这么不冷静。
镇定之后,他才能理智地思考。
ugly所说,其实不是不能反驳。至少,在秦律师的案件里,据他所知,苏慎没有作案时间。ugly和心理医生的说法完全是矛盾的,所以,有人在说谎。
至于栾家的大火,周倩案连带出的陆飞白失踪案,更是无从找证据。
其实验证ugly是不是在煞有介事地扰乱视线,只需要去查小区里的监控就可以得出结论,苏慎那天晚上有没有出去,一目了然,但是,宋海林在真相面前退缩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给自己找借口,物业那群尸位素餐的人肯定已经下班了,就算过去查,也肯定是一无所获。
所以,他带着一肚子怀疑和彷徨,去了医院。
苏慎这次的病症来势汹汹,后续病去抽丝的过程并不简单,宋海林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一阵刻意被捂在了嘴里的咳嗽声儿。
这么剧烈的咳嗽,像是台风过境,对于他本来就刚做完手术的肺,无疑是毁灭性的疼痛。
咳嗽持续时间不长,他停下来之后,马上还是说起了话,应该是接着咳嗽之前的话说。
“猎人,本身和狼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怨,所以如果把他放在法庭上,他肯定有罪,对不对?”
有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跟在他后边回答,“可是,猎人救了小红帽。”
宋海林从门缝里往里看,是同病房的一个半大孩子,苏慎还是原来的习惯,喜欢讲故事打发时间。
“如果你是法官,你怎么给猎人判罪?”苏慎问。
小孩儿不说话了,好像没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
“那如果故事变一变,”苏慎笑眯眯的,“大灰狼吃了小红帽的外婆,但是小红帽没上当,后来她杀死了大灰狼给自己的外婆报仇,法官大人,那你会怎么给小红帽判罪?”
“我,”小孩儿刚才啃了半天手指头,没琢磨出来怎么给猎人判罪,但现在的这个问题似乎简单了些,他脱口而出,“本法官判小红帽没有罪。”
“为什么?”苏慎失笑,“可是她杀死了大灰狼啊。”
“但是大灰狼也吃了她的外婆啊,她只是给她外婆报仇啊。”小孩儿的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漏风,再配上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地病房里的其他几个病人都笑了起来。
苏慎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
他咳嗽的时候,一手重重地摁着胸口,好像控制着胸口起伏的幅度就能缓解疼痛似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嘴,脸颊憋得通红,眼睛下边染着淡淡的红晕。
宋海林看在眼里,但又无能为力。
苏慎受罪,但他没办法,只能干着急,自己憋着心疼。
隔壁病床上躺着的大叔笑够了,说:“不对,小红帽的做法不对,她应该报案,让法律来惩罚大灰狼,但如果她自己杀了大灰狼,就得接受法律的制裁。”
“法律是万能的吗?”小孩儿歪着头问,“可是大灰狼很厉害,法律万一抓不到他呢?”
小孩儿说完这话,病房里静了一瞬间,随即,那大叔失笑,说:“这小娃懂得还挺多。”
很厉害的人,的确是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