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跟着房朝辞迎上去之后,谢介就没再开过口。只是微微昂着下巴,骄矜的在房朝辞的一侧,站在高处俯视着包括展豁然再内的所有世家公子。
别人因着谢介这一副明显生人勿进的样子,暂时也不太敢和他搭话,哪怕他再好看也没用。
只有展豁然不惧“严寒”,热衷于挑战高难度,好像对高岭之花一样的谢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连和房朝辞的客套寒暄都省了。一上来就直直的看着谢介,眼神清澈,看人看的正大光明,不见半分令人讨厌的油腻,能很直白的从他眉眼间看到他的喜欢,那种毫无邪念的喜欢。
“这位便是谢世子吧?许久不见,您又长高了不少呢。”
谢介对展豁然有印象,也是因为在京中的宴会上每每碰上展豁然,这位展郎君总会说两句谢介特别喜欢听到的。
如今依旧如此。
谢介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回了四个字:“好久不见。”
就是这么简洁,多施舍一个字都没可能。对外对内,谢介可以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就和有双重人格似的。四个字,已经是比对别人要好上不少了。
谢介表情淡淡的,可眼底因为听到自己被夸长高了而充斥的小开心是骗不了人的。展豁然勾唇笑了笑,又准备继续开口。
房朝辞却动了,看上去是要和展豁然说话,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愣是很有技巧的错开了展豁然和谢介俩人:“多日未见,你对我就没什么想说的?”
“去去去,见你我都快见烦了,还偏偏一次比一次的有风采,我才不想和你说话。”展豁然与房朝辞十分相熟,从这份毫不客气的“嫌弃”里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对损友。两人之间那份自然而然的嬉笑怒骂,是一旁人想学都学不来的。
展豁然还想要绕过房朝辞去和谢介搭话。
房朝辞却已经借着一个很自然的动作,拉着谢介走在了前头,带着一群人去了花厅。
从背影看去,一个箬竹锦袍,一个柳染襕衫,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并肩走过水榭歌台,盎然秋意,仿佛再没有比他们更加般配的存在。
箬竹和柳染,其实说白了就是深浅不一的绿色。谢介和天石学了个原谅色的说法,促狭的非要房朝辞穿上。结果定睛一看,房朝辞穿上那一袭青衫的效果不要太好,真真的君子如竹,风过不折。既有傲骨,又有胸襟,反正是怎么看怎么好。谢介就也学着穿了一身,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在配合展豁然刚刚眼睛里的欣赏,谢介更加笃定了以后可以考虑就这么穿的模式,先让房朝辞试,好看他就也搞一身差不多的。
一群青年鱼贯进入花厅,分桌而坐。
不等房朝辞招待,展豁然就再次把话题对准了谢介,明知故问道:“世子和朝辞关系很好吗?我以前怎么都没听说过?瞒着我,可就太不讲义气了。”
谢介坐在房朝辞的旁边,撸着怀里的飞练,忽然有点不太想让别人知道他和房朝辞其实也不过是才认识不久,关系好起来更是只在这几日。于是他蹙眉,不耐烦的回了展豁然一句:“为什么要让你知道?咱们很熟吗?”
怼完,谢介就有点后悔了。他说话一向是不会客气的,可是展豁然并不是他家的人力,而是房朝辞的朋友。他这么不客气,房朝辞肯定不好做。
不等谢介想个拙劣的圆话手段,那头的展豁然已经神奇的笑了。
被人怼了,他竟然还乐了。谢世子表示,真的不是很懂这些脑子有坑的世子家。
“咱们以前不熟,如今发现有了相同的朋友,就可以熟起来了啊。”展豁然是真的颇有一种越挫越勇、永不言弃的精神的,当然,这也可以解读为——厚脸皮。他从小就喜欢和好看的人玩,也不是要和对方做什么,就是单纯的喜欢好看的东西。他阿娘总说他约莫是生错了时代,若能生在魏晋,一定可以被很好的满足。
房朝辞亲自端了一盏花茶到展豁然嘴边,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展豁然一瞬间就消停了,态度还是那个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值得他过心的洒脱态度,但却明显能感觉到他不敢再和谢介没话找话了。
谢介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对展豁然是有不错的印象,可那并不代表着他愿意和他当朋友。要是愿意,早以前他们就是朋友了。
谢介和展豁然都算是站在大启金字塔顶端的少年公子,应该有很多共同点,但是在谢介来看,他们之间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有那么一道谁也看不着但却真实存在的圈子,把他们划在了不同的两边。一边是传承百年、钟鸣鼎食的世家子,一边是家里才堪堪发迹几十年、泥点子还没洗干净的宗室子。哪怕他们同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长大,谢介也还是觉得他们打从骨子里就不相融。
说真的,谢介宁可听老叔和顾翁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也不太愿意和眼前的这些人没话找话。
谢介说不上来是他好,还是世家子好,也没有看不起哪种生活方式的意思,不自卑也不傲慢,只是单纯觉得他们聊不来。一如谢介觉得他和那些真正能干出当街强抢民女、狎妓冶游的衙内也聊不来一样。
圈子不同,就还是别硬融了。
房朝辞很自觉的担任起了吸引火力的重担,不管谁来和谢介搭话,他总能巧妙的在几句之内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没一会儿,客人也就陆陆续续的到。
有了房朝辞,谢介自然就可以安心的坐在一边,撸猫逗鸟,假装岁月静好,不管来了谁,他都只需要坐在那里就好。不喜不怒,连笑都不需要。
谢介是公主子,单从爵位上来说,全场他最大,只有他赏脸和谁说话的份儿,没有哪个没眼色的敢主动凑上来尬聊,又或者是挑衅。
谢介来之前,其实还是稍稍脑补了一下的,类似于有人跳出来说“晒书这等风雅之事,怎么混进来谢介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然后他该如何如何把脸打回去的情节。
可惜,现实是他想太多了,还没有那么脑残的人存在呢。只一听到谢介的名字,这些人就都怂了,一副溜了溜了的样子,仿佛生怕被谢介欺负的感觉。对谢介是要多小心有多小心,就差把他当做寺庙里的泥塑佛爷给供起来了。
这样的待遇,自然也与如今的情势有关,大家能够不用继续南下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全靠谢介的娘,他们除非疯了,才会与谢介为难。
等名士文豪到了,就更没有谁敢去招惹谢介了,因为明显的大佬们都和谢介有交情。
这点到也蛮好理解的,江左、京城的文人圈就那么大,能在文人圈里杀出重围的人总是凤毛麟角的。房朝辞曝书要请人,肯定要把大家们全请了,除非是政敌,否则少请了谁都是一桩得罪人的事。而谢鹤作为当年的大启第一人,和他相熟的朋友,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基本都已经是如今圈内的中流砥柱了。简单来说就是房朝辞请的青年一代,谢介未必认识,反倒是腕儿越大的人,他认识的越多。
张口叔,闭嘴伯,好像整个曝书会上就是谢介的亲戚聚餐。
这些叔伯对谢介自然也是照顾有佳,不管他们生前与谢鹤的关系到底如何,如今但凡想要提高身价,就势必要和神格已经不可动摇的谢鹤扯上关系。而想要造成自己和谢鹤关系很好的假象,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谢介这里曲折迂回。
不管是对谢介怒其不争的训斥,还是拉着谢介亲近友好的问询聊天,都算是一种扯上关系的手段。
当然,也有真的和谢鹤关系好的。
对于这类人,谢介往往才会多给个笑脸,问候长那么一两句。不过也不算特别亲近就是了,毕竟他们是谢鹤的朋友,不是谢介的。谢介也自认为和这些叔伯没有话题可聊,他知道他们对他的期望,也知道他一辈子都完成不了他们的期望。
其中尤以谢鹤生前的老师,桃李满天下的海内名士陈老为最。老爷子都八十了,还在一门心思的想要揪着谢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老爷子就是江左人,一辈子没做过官,只在江左开了一座四海闻名的书院,培养了不少高官,其中最拿得出手的代表就是谢鹤。至于老爷子自己为什么不做官,这里面的原因就很复杂了,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楚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老爷子不做官不是因为他淡泊名利。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他若真的无欲无求,那他就是个神仙,而不是山长了。老爷子也不信真有人能无欲无求,一直很反感所谓的灭人欲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