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镜想起盛兆良对副导演评价自己的那番话,笑了笑。
他大约只是众多崇拜盛兆良的人中,恰好让盛兆良有闲情施以援手的那一个吧。
整顿饭气氛都还不错,虽然盛兆良的爸妈忧心儿子,但他们着急也是没用的,田镜又算是个客人,便拿出心力来招待,但田镜胃还是不舒服,牛肉不好消化,勉强吃了半碗,又悄悄去卫生间吐了。吃过饭后三个人都有些心累,场面上的客套也有点儿撑不住了,盛爸爸让田镜去盛兆良的屋子里休息,就去午睡了,盛妈妈拿了毛线针,坐在沙发上有点儿心不在焉地织。
田镜推开盛兆良房间的门,并不意外里头贴满了电影海报。书柜里整整齐齐码着不少DVD和电影类书籍。
田镜在书桌前坐下来,他以前来过这里,那时候跟盛兆良还是纯洁的革命友谊,留心的只是那几个摆在外头的电影手办和游戏机。虽然盛兆良可能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房间了,但仍旧保持得很干净,田镜便不由地想,高中时候的盛兆良,会跟在教室里一样,趴在这张桌子上睡觉吗?哦不对,他应该会直接躺到床上去。
田镜看了看整齐的床铺,莫名有些脸红,小心翼翼地躺上去了,闻了闻枕头的味道,没什么特别的,有点洗衣粉的味道,他环视了一圈墙上的电影海报,逐个认了一圈,终归还是把注意打到了那些关着的抽屉里。
他打开了床头柜里的抽屉,看到了一副耳机,眼药水,几本书,最上头那本一下子就唤起了田镜的记忆,高中时候盛兆良很喜欢,还借给自己看过。
他心情好起来,觉得这是他很盛兆良共同的回忆,便把书拿出来,随意翻开,一张照片旧落了出来。
田镜把照片拿起来。
上面是郁溯,穿着白色的校服T恤,坐在教室里,回头朝镜头笑着。
哪怕是在这个时候,田镜也不得不承认,郁溯的长相的确会让人呼吸停滞。
田镜把照片塞回去,放到抽屉里,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抽屉里的另一样东西。
一个国际信封,收件人是盛兆良。
邮戳是四年前的,已经被打开过了,田镜觉得信封上的字迹是郁溯的,心里痒,还是把信抽了出来。
郁溯在开头扯了一些不咸不淡的日常,大意是他到美国后一切顺利,中段开始朝盛兆良陈情,希望盛兆良不要因为异地就放弃他们之间的感情。田镜总觉得那几句话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感觉,直到郁溯写道:
“我不知道你怪我,除了我要来美国,还有没有那件事的原因。我当时年纪小,第一次遇上那么喜欢的人,一丁点儿都不想放开,但是你因为他,不想跟我一起考B大,我知道朋友间的诺言也是诺言,但那个时候一门心思想把你绑住,就做了错事。当时承担传言也有我一份,所以这并不是对我完全有利的事情,根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还是做了。那天你跟我告白,只被他看到了,传言散布出去,你自然会怀疑他,我想着在关键时刻破坏你们的关系,好让你安心跟我走,等咱们在一起了,我再跟你坦白,再跟他道歉,我就是,一时糊涂。”
田镜的手有些发抖,捏不住信纸,后面的字他有些看不清了。
原来当初散布传言的人是郁溯自己,原来盛兆良四年前就知道这件事。
田镜想起四年后他和盛兆良重逢,盛兆良的鄙夷和中伤,他以为那些都是他自作主张的结果,是他该受的,却没想到,盛兆良早就知道了,也许那些鄙夷和中伤,真的就是在觉得他这种自我满足的牺牲行为,特别可耻吧。
对啊,他忘了,盛兆良就是那种不会被世俗捆绑的人,你可以爱他,但不要爱他到妨碍他,所以盛妈妈说他不合群,他不需要合群啊,爱或者恨,都不可能束缚他,更别提那些琐碎迂腐的人际情节。
田镜把信放回去,捂着眼睛,躺在床上。
从头到尾,都不是盛兆良的错,错的是自己。
但是那个人却连告诉他,他那些一厢情愿的做法是错误的,连这样的怜悯都没有给过他。
田镜想起自己在盛兆良面前,哭着求盛兆良给他个机会,跟他在一起,那个时候盛兆良心里再想什么呢?
当初大义凌然背锅,把我拱手让出去,如今后悔了,又来纠缠。
大概会这么想吧。
田镜向来是没什么自尊的,此时却觉得,心底里有什么一片片碎掉的声音。他摸到了自己眼角,藏在发肿的眼皮下面的那道伤口,平时不注意,根本看不见的,此时却觉得硌手。心里痛得更厉害了,耳边响起了最后一声破碎的轻响。
第三十七章
田镜没有留宿,不顾盛家爸妈的挽留,匆匆走了,赶到目的地后又等了一天,董亚楠才联系他,大约是用这段时间去做了番调查吧。
而在这一天里,田镜发现盛兆良的名字又上了个网站热搜,继打人进局子之后,这次的报道说,盛兆良的那部短片全网和谐,有篇比较详细的八卦稿说,因为有人举报,相关部门审查后要求各网站屏蔽的,至于是基于什么原因,网上已经有了各种推测,其中比较靠谱的猜测是:短片中有个人物是被拐女大学生,在受到一系列强|暴和虐待后,精神失常,唯一慰藉就是借村里小孩的课本看,久而久之,大家发现她比学校里的老师有文化,便让她在学校里教学生,换取一定的自由,但是上完课,班长就要把她铐起来,以防逃跑。饶是如此,当为了扶贫支教而来的媒体到来,记者采访到这个女大学生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天真烂漫地笑着说,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想当老师,很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比其他任何人都喜欢。她的笑容在电视上出现,深山之外的人们都被那个笑容感染,捐款捐物,然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以及正在经历什么。
短片的隐射意味不言而喻,据说相关审查人员认为,剧情在某条新闻的基础上,进行了恶意篡改,情节让人不适。
与此同时,还传出有可能封杀盛兆良的消息。
上头向来是摸不清的,所以盛兆良才会为电影审查操那么多心,所以看到这种消息的田镜,慌忙在网上搜了一圈,发现的确被屏蔽了,一支反响还行的短片,造成这种效果,就算如何始料未及,觉得进行到封杀那步未免夸张,但田镜还是紧张起来。
他匆忙联系了林锐,得到的消息却是方昊刚刚从剧组撤资,杨胜旗也转院走了。
“盛导又把出品人气走11 了,最近他太奇怪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林锐在电话里说,难得口气焦急。
田镜却是知道,盛兆良如今成名已经有几年了,人还年轻,光环却重,他又隐忍了那么久,整个人都处在不破不立的氛围里,心里有了这种较劲的念头,肯定是压不下去的。
“你们不要慌,等导演出来,剧组的人安抚一下,都是签了合同的,这个时候不要有落跑的心思。”
田镜刚刚收线,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董亚楠。
田镜微微吸了一口气。
董亚楠派了车来,并不是要跟他约在咖啡馆之类的公众场合,而是直接把人带到了私人住所。
田镜一点都不慌,哪怕他面对的是个杀人犯。他给董亚楠打电话的时候就想好了,董亚楠为了掩盖多年前的一桩案子,就“千山万水”地朝盛兆良施压,这手段是有几分幼稚的,也看得出急切,所以现在谁跟他提这案子,都是惹祸上身,但同样的,将自己扯进利害关系里,也能暂时地保证安全。
田镜被三个穿西装的男人带进了一间两室的民居,搜过身,收走了手机。那些人也不给他倒水,他随身的行李也被对方接过去就再没归还,嘴唇干得厉害,只能等。大概又是一个小时过去,董亚楠才来。
那是一个面貌普通的年轻人,着装不菲,发型时髦,但不论气质还是五官,都丝毫不惹眼。
他在田镜对面坐下来,习惯一般把腿搭到茶几上。
“田镜是吧。”董亚楠上上下下把田镜打量一遍,随着鄙夷神情的表露,才终于让他不惹眼的外貌显得惹眼一些,讨人厌一些了,“你真跟盛兆良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