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王步履不稳,走到一半,听期思的话,便站在过道半途不动了。
鸿嘉帝目光阴沉,战报中当然提到过这事,但并未昭告予群臣。
期思回头望向嘉王:“你养的私兵,就是拿来坑害北境将士的?”
嘉王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却什么都说不出,他感觉到期思身上不同以往的威压,那凌厉的目光仿佛是替万千冤魂在质问他,他本知此次一败即是大败,此刻更加无力反抗。
臣子们仿佛炸开了锅,私兵?私兵可是谋反不轨的证据,若被派去阻拦援军,更是罪大恶极!
期思看着嘉王不断抽动扭曲的面容,沉声道:“贪贿以屯养私兵,勾结大凉属臣,乃是窃国!”
他一步步走向嘉王,身上铠甲轻声作响,殿内被他的声音压得又静下来。
期思盯着嘉王,声音若寒冰:“派私兵阻截援军,乃欲灭国!”
嘉王站在原地,他已败了,此时更加无处可逃,看着期思靠近,神情几乎疯狂起来,逼到绝路,他猛地扑上去。
期思根本不躲,抬手攥住嘉王胳膊,内力冲涌,将嘉王周身经脉抑住,原本擅武强壮的嘉王立即什么招数也使不出。
期思手臂一拽,抬脚一踹,嘉王“扑通”跪在殿中央。
期思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声音犹如从修罗场传来:“所作所为,哥哥,你可认罪!”
那句“哥哥”,却毫无感情。
这哪里是他的兄弟,这是地狱里爬回来找他复仇的!嘉王终于崩溃,挣扎着抽出手,连跪带爬往御阶去:“父皇!谗言,都是谗言!都是诬陷!”
期思没有拦他,任由他从自己脚下爬过去跟鸿嘉帝求情。
狄宥良和一干将领上前佐证道:“淮王所言非虚,北境此战险些因此陷入万劫不复。”
元酀也开口道:“此战着实惊险,陆将军援军来迟些,本王也无命在此了。”
殿内大臣们沸议不止,期思转身看着这一幕,只待鸿嘉帝的回答。
安王和虞珂上前,皆是震惊痛心道:“五哥何以至此,竟是不顾天下子民吗?”
“陛下,此事不可小觑,必须严查!”臣子道。
“竟有这样的事!”
鸿嘉帝偏爱嘉王这个儿子,却不能越过国运社稷去偏爱,他终于失望之极,摆摆手:“带下去审。”
嘉王猛地摇头大喊,狼狈如街头疯子,涕泪俱下:“父皇!儿子忠心日月可鉴!”
他挣扎着不让侍卫带走自己,回头指着期思大骂:“居心叵测!你是个什么东西!”
期思瞥了他一眼,毫无悲悯,淡淡道:“我与你一样,都是陛下的儿子。”
一番讽刺,嘉王几乎呕血,他口不择言,所言难以入耳,被侍卫团团围住押了下去。
鸿嘉帝手臂支在御案,俯视着殿内一片混乱,一言不发。
期思转过身,回到御阶下,他看了看元酀,元酀对他淡淡一笑,目光温柔坚定,让他疲惫之极的灵魂重新注入了力量。
期思静静呼吸片刻,而后抬头看着鸿嘉帝,单膝跪地:“嘉王叛国乃其一,还有一事,请陛下决断。”
第129章 请命
期思单膝跪在御阶下,腰身却傲骨笔挺,望向鸿嘉帝。
“——臣请为昭武大将军瑞楚平反!”
话音一落,殿内鸦雀无声,百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淮王爷竟提出这件事来。
瑞楚四年前身死北境,种种证据之下,背负了一身罪名,已成为朝中无人提起的禁忌。
鸿嘉帝不怒却笑:“倒是说说看,如何平反?”
期思起身,身后狄宥良递上一叠证据。
“四年前,昭武大将军瑞楚,于断雁关暴毙,并非鏖战不敌,而是被大凉一名叫做独吉鹘补的人暗害,导致中毒,毒名为‘思乡’。”
期思语气里终于有了些起伏,他道:“独吉鹘补乃是大凉数一数二的高手,跟在大王子身边,从前我被送去燕国途中,险些被他刺杀。此人前阵子又被派到北境,已被伏诛。”
鸿嘉帝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发白,他从御座起身,缓步立于御阶上,似乎想要看清期思,看清他究竟什么动机,是何心思,又似乎想看清曾经生死同袍的瑞楚身后有怎样的真相。
期思全然不受他影响,只是将真相一一道出:“独吉鹘补是大王子的人,嘉王与大王子一直暗中勾结联系,四年前战事便有嘉王手笔,瑞楚罪名乃是被诬陷,那些证据是嘉王和林玉所为。”
众臣都愣住了,随后有人上前,痛心疾呼:“陛下,瑞家世代忠勇,此事若有蹊跷,便是天大的冤屈,忠魂蒙冤,必当重查旧案啊。”
狄宥良上前一礼:“陛下,请为大将军瑞楚平反!”
身后诸武将上前道:“臣请陛下为大将军瑞楚平反!”
不少文臣亦站出来,期思所言皆有证据佐证,瑞楚又本就是晋国最昭著的英雄,众人皆不能容忍忠良被害。
鸿嘉帝英伟身躯立于御阶上,沉默不语。
元酀不经意地开口道:“此战最危急之时,战场上不少人见了一奇事,瑞楚大将军英魂显灵,率百余昭武玄甲冲出六十万王军合围,为援军引路,一举力挽狂澜——本王觉得,这当真是天意。”
元酀的身份在大凉内外皆具威望,他的话没人会质疑,话音一落,不少文臣甚至激动落泪:“陛下,瑞楚之冤,绝不能将错就错,须得正名!”
“臣请陛下重判瑞楚之案,昭证清白正道,以慰我晋国将士,以42 慰万民!”
鸿嘉帝紧紧盯着期思,期思眉目间沉静坦荡,就那么静静立在御阶下,却既无卑微臣服,亦无愤恨怨怼,丝毫看不出情绪。
鸿嘉帝无声叹了口气,一抬手,殿内静下来。
“瑞楚之案,今日起重审,镇抚司、御史台、兵部、户部一齐查,查清楚为止。”
“陛下英明!”
重臣倾拜高呼,期思亦抬手微微一礼,却一字不言。
朝会上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殿内众人散尽,期思再次被鸿嘉帝单独留下召见。
元酀离开前不动声色握了握期思的指尖。
期思淡淡一笑:“放心,等我。”
元酀知道他自有分寸,这关头,鸿嘉帝也不会对他不利,便与虞珂他们一道先离开,只是叮嘱:“若有异动,随时放信号,我和烈山北宗即刻便至。”
“倒是说说,怎么回事?陆应秋同你说了什么?”鸿嘉帝靠在椅子上,威严深邃的面容注视着进屋内的期思,目光带着审视。
期思这次回来,整个人仿佛披浴一身刀光剑影,更添了三分冷意,凌厉得有些逼人,令人不知是他身上铠甲造成的错觉,还是这少年真的变了。
期思却没再像朝会大殿内那般直视圣面,微敛着清亮的眸子,入屋内简单一礼,答道:“所办皆是公事,公事便该公办,无一样不合规矩,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鸿嘉帝倒是被他反问住了,他先入为主,总放不下期思身世的事情,但期思看来仍不知情,陆应秋该是一直牢守秘密的。
再细想来,期思此行回朝,办事虽看起来针对嘉王和瑞楚,实际上都是合理的。
毕竟换做是谁,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结果被人背后捅刀子,都会这般绝不放过对方。
鸿嘉帝重新捋了思绪,冷静些,神色间掩不住的一丝疲惫。
今天,他一向最看好的儿子下了大狱,旧时部下大将冤案被重提,哪一桩都牵耗太多心神,仿佛一年里所有的情绪都在一次朝会上被抽空。
期思不言语,静静立在屋内,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待鸿嘉帝理清了今天的事情,终于重新看了看对面这倔强傲骨的少年,摆摆手:“是孤想多了,便下去吧,你做得没错。”
期思依旧行了武将礼告退,铠甲流动暗光。
鸿嘉帝恍惚间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瑞楚的年少姿容,胸臆一瞬震撼,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沉默看着期思的背影跨过门槛,门外天光一明一暗间,人已离去。
淮王府却是热闹得很,不乏压不住好奇,前来打探口风的人,但当下混乱突变地局势,更多朝中臣子十分明智地没有贸然拜访试探。
管家自然是精于此道,一一斟酌着打发了莫名其妙的来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