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纪之楠吓得呼吸都窒住了,抬起头的瞬间不忘记往后退一步,右肩堪堪撞在门框上,疼得他痛呼一声。
床上躺着的纪之樟窸窸窣窣动了动,没醒。
纪之楠捂住嘴巴,把视线调转过来,慢慢往上移。面前的人似乎也吓一跳,往后退开几寸,见纪之樟没醒,才转回来看纪之楠,眼神冷淡,俊眉微蹙,线条好看的嘴唇紧紧抿着。
纪之楠看着这张脸,突然就打了个嗝:“你……嗝,是谁?”
面前的高个子少年手上托着一本书,闻言把书放下,轻轻合上:“纪之樟的同学。”
他没说自己的名字,纪之楠却一下子记住了他。
后来纪之楠又见过他几次,他跟纪之樟同上一个托福班,每周有两天课,至少会有一天下课后会到纪家来。
纪之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摸清这个规律,总之每周的这两天,他一到下午就坐立不安,耳朵竖得高高的,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两周后,他就能准确分辨出是纪之樟一个人回来,还是带着那个人一起回来了。
外头阳光毒辣,讲完一道题,纪之樟坐在椅子上伸个懒腰,“还有其他不懂的吗?”
纪之楠用余光瞟一眼在阳台上抱着双臂打盹的人,从数学练习册下面又拿出一本英语的出来。
纪之樟扶额:“又是英语……”回头冲阳台上的人道,“我想睡一会儿,你教我弟弟几道英语题吧。”
纪之楠心跳骤然加快,他听见那个人走过来的脚步声,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他身侧的桌面上。
“哪几道?”嗓音低沉却干净,带着一缕刚醒来的慵懒。
纪之楠心跳得更快了,手指搓着书页边角,瞬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还是纪之樟翻了翻他的习题册,给圈了个范围:“30页到35页,主要是三个完形填空。”然后站起来拍拍那人的肩膀,“辛苦了啊。”
那人没说话,直接坐在刚才纪之樟坐的位置,开始讲题。
他讲题语速不快,语言十分简练,道出重点便让纪之楠自己理解,稍待几秒就切换到下一题。纪之楠听得吃力,却不忍心打断他,眼错不眨地盯着他点在书上的修长食指,书本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都看不清楚了。
后来纪之楠找到机会,趁着二哥和那人在楼下,偷偷翻开那人放在桌上的课本,在扉页的正中间看到遒劲有力的两个字——秦岳。
他小心地把这个名字放在心里,写进日记本里,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反复咀嚼,比小时候从奶奶那里拿到糖果还要开心。
再后来,纪之楠从纪之樟口中得知,他其实不叫秦岳。
“魏宇,今天家里蒸螃蟹,你留下一起吃饭呗。”
纪之楠看见坐在书桌另一侧做题的那人笔尖顿住,沉声道:“不了,我得回去。”过一会儿又说,“别这么叫我。”
纪之樟笑着拍一下他的肩膀:“还非得连名带姓地喊你?生不生分啊,魏宇,魏宇,魏宇,我就叫你魏宇,不行吗?”
纪之楠清楚地看到那人握笔的手指捏紧了,紧到指甲都泛白,然后很快又松开:“行,随你。”
只有纪之楠捕捉到他语气中一闪而过无奈和妥协。
从此往后,纪之楠心里便藏了一个秘密。他不止一次想让它成为两个人共同的秘密,想对那人说:“嘿,我也有两个名字。”
还想说:“我叫你秦岳,好不好?”
他想找一个恰当的时间说出来,或者等跟那人的关系再进一些,至少像跟二哥一样,可以把手自然地放在他的肩膀上,不会被他躲开。
再给一个暑假的时间,应该就够了。
可他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下一个暑假,却没盼到那个人。
“你说秦魏宇?哦,他出国去了。”纪之樟道。
“出国?”在彼时的纪之楠眼里,出国就等同于不会回来了。他紧张地问:“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纪之樟把手上的习题册翻过去一页,“问这个做什么?”
纪之楠埋头玩橡皮:“随便问问,他……他英语挺好的。”
“他去年就把托福给过了,着急出国呢。”纪之樟耸肩道,“明明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学,非要先过去适应生活。”
纪之楠倒是觉得这举动很符合那人的行事作风,他课本上的笔记多而不杂乱,不同颜色的笔做不同类型的标记,一看就是个井井有条、很有规划的人。
既然会回来,纪之楠就愿意耐着性子等,顺便再等的过程中,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那时候的他还是怀揣自信的。他想,等那人回来了,总有办法慢慢渗透进他的生活,慢慢在他的人生规划中把自己加进去,不求做浓墨重彩的一笔,只要有他的一席之地就好。
然而时间的齿轮快速推进,他站在原地等,那人却冲破云层不断往高处飞。五年后回国的秦魏宇,褪去了身上原本就不多的少年气,举手投足尽是端方沉稳,仿佛小到方寸、大至天地间,全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包括纪之楠这个人。
重生后,纪之楠曾躺在医院的床上细细想过,那时候之所以一眼便留意到他,大约是因为从他身上嗅到了跟自己相同的味道。
而实际上,除了出身,秦魏宇跟他哪有半点相似?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剖开来放在太阳底下,秦魏宇却把所有想法都藏在心里,他和他希望拥有的东西天差地别,能走到一起,不知掺杂了多少的刻意为之。
15岁到23岁,时光匆匆,回忆起来也不过须臾一瞬。
纪之楠不自觉往里勾的手指慢慢松开,把捂热了的镯子放在桌上:“您还是自己收着吧,秦先生。”
八年间,他没有一天不盼着能喊出埋藏在里的那个名字,可时至今日才觉得“秦先生”才是最恰如其分的称呼,礼貌、克制、不带感情,像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第18章
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离开秦家。
秦晟还想留两人吃晚饭,说秦魏宇的大哥秦魏海晚上会回来,好歹见上一面。纪之楠自然不愿意,最后是秦魏宇说:“下次再见吧,小楠明天还有工作。”才把这顿饭推掉。
纪之楠一刻也不想多留,出了秦家的门就飞快开门上车:“您知道我家在哪儿吧?麻烦送我回去”
驾驶座上的秦魏宇“嗯”了一声,发动车子缓缓起步。
纪之楠脑袋歪向车窗,看着外面连绵的群山,随着落下的太阳敛去最后一线光芒,慢慢阖上眼睛。
在车上本就睡不踏实,车子驶入城区,听见路上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他就醒了,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快七点,摸摸肚子,有点饿。
下午秦魏宇给他拿的那个蛋糕他没吃,当时气氛僵硬得空气都凝滞住似的,秦魏宇把桌上的镯子拿起来,又放回首饰盒里,捧在手上不作声。纪之楠看不得他这幅样子,他怕自己忍不住犯傻,走到阳台上站了一个多小时。
早知道应该趁秦魏宇出去把那蛋糕吃掉的,食物又没犯什么错。纪之楠开始后悔。
“饿了?”身边的秦魏宇问。
纪之楠把按着肚子的手挪开,从侧窗往外面看,道路两旁霓虹闪烁,不知道是哪里。
秦魏宇也看了看外面:“马上到淮海路,有什么想吃的吗?”
淮海路是这片区的美食一条街,纪之楠虽然路痴,但是路名还是能记得,上次烧烤也是在这里吃的。
“麻烦把我放在淮海路南入口。”纪之楠道。
秦魏宇便在前方岔路口拐弯,开往美食街。
不到五分钟就到了,用餐高峰期停车位紧缺,纪之楠让他在路口停一下让自己下去,秦魏宇说这边不能上下车,探头拍下来会扣分。纪之楠打开车窗半信半疑地往上看了看,好像确实有摄像头,无奈只能安分地坐在车上等。
在停车场入口等了十分钟才有空出来的车位,车一停好纪之楠就急忙下车,边往美食街里面走,边掏出口罩戴上。周围人声嘈杂,可他的耳朵还是敏锐地听到后面关车门的响动,然后是往这边来的脚步声。
秦魏宇追上来后,迈着均匀的步子在纪之楠身侧走,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