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举杯起立,纪之楠理理衣服下摆,也要站起来,一旁的周茹忙叫大家都坐下,一番推辞过后,还是客客气气地站着干了第一杯酒。
纪之楠不善应酬,更不胜酒力,一杯白酒下肚,从口中到胃里着火似的灼烧起来,他喝掉一整杯白开水才勉强压下那股翻涌刺激的不适感。
几筷子蔬菜下肚,又有人向他敬酒,夕夕善解人意地帮忙解围:“没看见我们纪老师不能喝酒嘛?脸都红透了,不如以茶代酒吧,别真喝趴在这儿。”
纪之楠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笑,端起茶水还没举起来,坐在圆桌那头的陆姌就拍桌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纪老师?他也能称为老师?”
纪之楠知道这小姑娘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上辈子她就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以让他不痛快为人生目标。不过最后她确实成功了,傻的那个纪之楠当时已经杯弓蛇影,捂着耳朵什么都不敢听什么都不敢看,陆姌动动手指轻轻一推,就摧毁了他最后一线微薄的希望。
夕夕显然也对这个没礼貌的姑娘没好感,面色不虞道:“纪老师前年就拿了金花奖最佳新人,叫一声老师不为过。”
要不是她提起,纪之楠自己都快忘了这个颇有分量的新人奖。那会儿他刚出道一年多,对演戏这件事还处在兴奋期,合作过的几个导演和老演员都称赞他演戏有灵气,再加上运气不错,一路好剧加持,拿下新人奖自是无可厚非。
后来呢?后来秦魏宇回国了,他的生活重心开始偏移,不再用心钻研剧本,而是想尽办法往秦魏宇跟前钻。偏生他又爱面子,端着副骄矜的姿态不愿直说,偷偷摸摸追得煞是辛苦,身上的最后一点灵气也在日积月累的郁郁寡欢中消磨殆尽。
对面的陆姌得理不饶人:“都说了是前年,这两年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她挑衅地看着纪之楠,“要是真有本事,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找个豪门做靠山?”
席间又开始窃窃私语。
周茹面色铁青,眼看就要站起来,纪之楠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道:“陆小姐何出此言?”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陆姌说到这个就生气,“还没进门呢,就骗得我姨父把名下的公司转让给你,耍得一手好心机啊。可惜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你知道我三哥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家室好的小姐不娶,非要跟你结婚吗?”
“这我确实不知道。”纪之楠放下茶杯,转而端起酒杯晃了晃,看着透明的液体在杯壁上沉浮,低低笑了,“非要跟我结婚?这个‘非要’的过程,我倒是愿闻其详。”
“你!”陆姌借着酒劲6 发疯,腾地站起来,“别得意得太早,我三哥才不是真心娶你,你哭的日子还在后头!”
纪之楠脸上笑容更大:“我和他谁娶谁嫁还说不定。再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在我跟前喊,我也不会当场哭给你看啊。”
边上观战的导演听了半天,总算理顺两人的关系,附和着干笑几声,打圆场道:“哈哈哈,陆小姐和纪先生真有意思,来来来,大家动筷子,别光顾着交流感情,现杀的活鱼就得趁热吃!”
众人继续用餐。陆姌被纪之楠堵得没话说,一屁股坐下来,狠狠瞪他。
纪之楠浑然不觉似的自顾自吃菜,期间还饶有兴致地挨个给节目组成员敬酒,一杯白酒一杯茶水,你来我往,喝得不亦乐乎。
周茹和莉莉担心他喝多了不舒服,要帮他挡酒,纪之楠挥手说不用。两人见他明明喝了很多,眼神却异常清明,端着酒杯的手也丝毫不见颤抖,便放下心来随他去了。
一顿本该高高兴兴的饭局,最后在诡谲的气氛中结束了。
纪之楠坚持不要莉莉扶,靠着墙慢慢往外走。他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听人说一醉解千愁,他不知道自己醉是没醉,只知道脑袋快疼炸了,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像潮水一样疯狂涌入,在脑子里搅作一团。
陆姌比他醉得厉害,站都站不住,两个节目组的女工作人员架着她站在路边,怎么都没办法从她口中问出家庭住址。导演无奈,让她们送她去酒店住一晚,陆姌又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走,看见纪之楠出来了就往上扑,嘴里念着“三哥是我的”之类的疯话。整个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没见过名门闺秀耍酒疯,看热闹的同时都带着一脸鄙夷。
夕夕还没走,为难地对纪之楠说:“你看能不能联系到她的家属?大晚上的把一个姑娘丢在路上,实在不安全。”
外面冷风一吹,纪之楠昏聩的神志恢复一线清明,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
纪之楠双眼微眯,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月朗星稀,对电话冷声道:“望江楼,来接你的好妹妹。”
秦魏宇不到半小时就到了,下了车便带着司机往饭店方向快步走去。
此时饭店已经打烊,店面前有很大一片空地,寻了几圈没看到人影,秦魏宇边环顾四周边拨打纪之楠的电话,然后循着奇怪的狗叫声,找到躲在角落里的两个人。
陆姌哭累了,坐在墙角边抽抽噎噎地说胡话,身上盖着不知道谁的羽绒服。纪之楠则靠在墙上,双手互相插在大衣袖子里,低着头把脸埋在立起来的领口中,借着迎面的一点路灯光,只能看见他挡住半张脸的碎发和露在外面通红的鼻尖。
秦魏宇指挥司机把陆姌弄上车,自己走到一动不动的纪之楠跟前,脱下身上的大衣罩在他身上。
他的衣服比纪之楠大上一两码,被深色外套裹住的纪之楠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莹白的一张小脸抬起来,眼中涣散的光慢慢聚拢,忽然咧开嘴扯出一个无声的笑。
秦魏宇一怔,这是纪之楠这辈子第一次对他笑。
接着便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秦魏宇微微皱眉:“喝这么多酒?”
纪之楠又看了他一会儿,笑容逐渐褪去,然后赌气似的把脸别开。
秦魏宇只当他喝醉了犯迷糊,隔着衣服摸到他的手:“走吧。”
纪之楠不肯动,像被黏在墙上似的负隅顽抗,毫不含糊地甩开秦魏宇的手。
“怎么了?”秦魏宇从未见过纪之楠如此小孩子气的一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他耐心道,“乖,先去车上,外面冷。”
纪之楠摇头,嘴里说了句什么,秦魏宇没听清。
他靠近了些:“你说什么?”
“骗子,骗子……”纪之楠埋着脑袋念叨。
“谁是骗子?”秦魏宇忍不住问。
纪之楠抬起头,梗着脖子冲他吼:“你,骗子!”
秦魏宇又懵了,还没想到该如何回应,就看见纪之楠的眼眶像进了沙子似的骤然泛红,清亮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不是想看我哭吗?” 纪之楠倔强地昂着头,“你倒是看啊。”
急促的、带着酒气的呼吸盘旋在四周,伴着略带哭腔的低哑声音,让秦魏宇的心脏狠狠缩了一下。
第21章
纪之楠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撇开头很疼不说,昨晚睡眠质量不错,一夜未醒,以至于他都睡蒙了,坐起来后茫然四顾好几分钟,直到下床拨开窗帘,看到外面错落有致的屋顶和熟悉的道路,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身上,此时他穿着一套杏色的棉质睡衣,质料优良,柔软舒适。他脑袋里嗡一声炸开,在屋里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衣服,除了最里面穿着的内裤,还有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其他东西都不见了。
把拿起手机揣兜里,打开门冷不丁撞上刚要进来的秦魏宇。
“醒了?还难受吗?”他问。
纪之楠拿不准他这句关心是玩味还是嘲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我衣服呢?”
秦魏宇说:“拿去洗了。”
“谁让你洗的?”
“脏了。”
纪之楠额角突突直跳,憋了半天才问:“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此时的他正站在新房的二楼主卧里,是整栋房子最大的房间,正南朝阳,光照通风极佳,上辈子他在这里住了近两年,除了拍戏外宿,其余的夜晚几乎都在这里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