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们回家吧。我真没事,不用去查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
“回去给你做梅子排骨,把鹿肉拿出来解冻,还有之前一直说要试着熬咖喱的,我菜谱都看好过了。”
黎未都一边气喘吁吁胡乱把纪锴带来的换洗衣服往纸袋里装,一边扬起苍白的笑脸,“我真没事,你不相信我?”
“未都,咱不带讳疾忌医的。”
“没有讳疾忌医。”耳边潮热的虚汗被稍有些粗糙的指尖心疼地蹭了蹭,黎未都咕哝着顺便活捉了那只手,眼眸微垂偏过头去,在那无名指还带着些擦伤的指背小心啄了一下,又去亲吻滚烫的掌心。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前几天睡少了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一着急就容易哪儿都不舒服。你回来就好了,你在的话,什么都是好的。”
“未都。”
“对了,我手机呢?啊,在这。”
“未都……”
黎未都低头拨手机,抬头环顾四周,周亦安和左研都用一种疑似“关爱不正常人群”的略同情+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
黎未都真心无奈,要是骑羊羊或者卫轩轩在就好了,他这明明是正常状态!晃了晃手机:“我是真的没事。”
“喂,妈……”那边通了,他一句出来自己脸先黑了一下、卡了一下壳,“那个,王阿姨。”
“是的,不用撤资我没事,继续原计划一鼓作气弄死他!他现在和他那些小弟人都在警察局里,等出来了咱们找人看住他。嗯?那倒是不需要吧……不是,您不是正经做水饺生意起家的么?从、从哪儿认识的那种人啊!”
挂了电话,又问民警同志:“是不是我之后也得去警察局报到。”
周亦安:“不急,你先把病看好。”
“我没病,说起来把人打成那样怎么样也得拘留几天的吧?纪锴,那到时候你帮我送饭好不好?我要点菜,我要吃你做的糖醋鱼。你的糖醋鱼绝了,说是跟我妈学的,比我妈做的还好吃,你天天就是谦虚,其实我觉得你才是大厨。”
“……”
“还有都忘了跟你说,我前两天收到瑞士那边的邮件了,问咱们打算什么时候过去那边学木匠技术呢。等下个月世嘉那边的事情弄完,咱们也该考虑打包行李了,到时候去阿尔卑斯山爬一爬,没事再去海边坐坐……”
“未都,瑞士没有海。”
黎未都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瑞士没有海。
他只是想让纪锴开心点——因为他觉得他真的没事。什么加强MR检查时医生指着屏幕说的“颅内肿瘤”,他后来对着片子那黑白不清的影像钻研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到底哪儿肿了。
没看出来应该就是没有,所以赶紧回家吧,后续再做活检什么的根本没必要。
白阿姨前些年怀疑宫颈癌的时候就做过一次活检,听说巨疼巨遭罪,躺了好些天最后检查结果出来还是虚惊一场,白受罪不值得。
“你乖一点,”不听医生话的结果,就是被纪锴单手拖回床上摁住,动作很强硬,态度很温柔,“别怕,良性肿瘤的话,手术是可以根治的。”
“不怕,别想太多,有我陪着你,有我在呢。”
……
在繁荣科技的网游里,有一款4000金币的土豪灵药“圣泉水”,作用是“清除一切不良状态”。
黎未都经常都会觉得,熊宝宝对他来说的“净化”效果,一个拥抱一个吻的魔法,远比传说中的圣泉水还要立竿见影得多。
于是乖乖地被拽着,遵医嘱做各种检查。
这家医院查完了不放心,还偷偷被拉去S市别的三甲医院,找劝慰医生都查了一遍。按说排队、喧闹、心理压力几管齐下,一般病人都不免会暴躁、发点脾气,黎未都一点都没有。
反正这一辈子的时间,本来也是打算靠着纪锴暖暖的身子、看着他诱人的侧脸、帮他抚平眉心的纠结,一点点虚掷掉的。
好消息是,肿瘤活检结果出来了,确实是良性的。
坏消息是,医生表示这肿瘤位置不太对,长在较粗的血管旁边,手术风险较大,提醒家属做好充分的准备。
当晚,相拥躺在狭小的病床上,两个人都以为对方睡熟了,两个人都一夜无眠。
在黎未都的印象中,一直有一件记忆深刻的小事。
在刚在一起不久的某个晚上,运动后的蒸腾的黏腻里枕在那个人弹弹的腹肌上懒懒的不想动。清亮的月光下,他望着纪锴熠熠生辉的黑瞳,像是小孩子求表扬一样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我呢?
得到了答案后,可能是有点得意忘形,又多嘴了一句——那,又是从什么时候不再喜欢朱凌了呢?
“在车祸以后”,纪锴一句话,给出了无比明确的时间点。
生死一线、豁然开朗,能让人想清楚很多事情。
而现在的黎未都,终于彻底明白了纪锴当初的心路历程。
他开始无限后悔,后悔自己直到这一刻才觉得发现这个世界真的特别可爱、白天的阳光特别灿烂、月夜和星光都无比柔媚,就连医院窗台的小洋葱也特别的茁壮倔强。
一直以来患得患失的很多事情,也都不再是事儿了。他明明就有钱、自由,心里有爱,又有全世界最棒的爱人,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经常要花那么多的时间去痛苦纠结、崩溃、害怕。
像是被人一巴掌扇在脸上一般,醍醐灌顶。
他现在唯一害怕的,就是醒悟的太迟了。
不想死。
是真的不想死。
手伸过去,充满贪婪独占欲地抱住那人精壮的窄腰。舍不得,是真的舍不得。开玩笑,任谁跟他家熊宝宝在一起,能舍得丢掉这么甜这么好的一切?
隔日活检,黎未都做好一切疼到要死要活的心理准备。
结果因为打了麻药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来的难受。没想到一切后遗症在第二天才统统袭来,从一早开始耳鸣不止,四肢仿佛都被压上了秤砣狠狠将整个人陷入床铺,眼前一片模糊的黑。
然后头开始疼,难以形容的天旋地转、心悸难受,吐了一身。
“你别,脏……”
挣扎中,还想要给自己保持一点尊严和良好的形象。但随后又是一阵昏天黑地,等回过神来,纪锴正一脸心疼地单手替他擦去头上的汗,用那自带止疼效果的手揉他的太阳穴,亲他的唇角和脸颊。
黎未都不想显得脆弱,更不想招熊宝宝哭,苍白着脸撑着虚弱笑着伸出手想求抱抱。不想又是一阵胸口翻江倒海,忍又忍不住。
“你别,我自己弄。脏,真的……”
被纪锴夺过湿巾,单手艰难地擦,又弄热水给他漱口,弄完不顾推阻硬是地亲了一下唇角。
“你那么在意干什么,咱们都老夫老妻的了。”
“我车祸那时候,你是怎么照顾我的,你忘了?还给我擦身子,给我洗头,啥玩意都被你看光了……我说什么了?”
好容易折腾了一上午,午休之后整个人反应轻多了,主治医师过来确认了几天后开颅手术时间。这么突然就要做手术了,实在是不太有真实感。
“……真没想到,我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事实证明,黎总真的没有随便开玩笑的天赋。他并没有恶意,但抬起头来时,确实真切在纪锴眼里看到了疼痛颜色。
简直……就好像他特别坏心眼,知道纪锴的软肋在什么地方,还故意拿着锉刀去磨了一下,心脏一下子就坍塌了。想要说些什么弥补,好死不死这几天偷偷联系的律师还夹着公文包敲了敲门:“黎总?”
……
“你在想什么呢,手术的成功率又没有说很低,你这就交代后事了?未都,你生病我已经够难受了,别这样,嗯?”
黎未都局促不安,努力跟他解释,这只是预防手段而已。在他眼里纪锴一直是个比较理性的男人,他觉得他应该能明白,然而事实证明纪锴完全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当然知道你不缺钱。但你不是还要去瑞士学精雕,当个不错的木匠么?”
“……”
“那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么?何况着的万一怎么样了,我的东西我要留给谁啊?我爸妈又不缺钱,我就想给你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