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棚边上那株白花羊蹄甲也一样开疯了,连教了几十年书的孙舞阳都说没见过开得这么盛的一次。满树白花都簇成了花团,沉沉压在尚未长叶的枝子上,暖湿的春风一吹,白的花瓣和隔壁常绿乔木上绿的叶子一起哗哗往下掉。
甚至是一边掉一边开,从三月开到四月,雾气蒙蒙的回南天结束了,羊蹄甲仍未停止这场竭尽全力的盛放。
四月底,张敬和关初阳作为学校的代表,一起飞到北京去参加数学竞赛了。他又紧张又兴奋,出发之前还让喻冬陪自己逛街买衣服,收拾了一番。喻冬说他本末倒置,张敬对自己的成绩倒是信心满满,所有时间都在担心外形上和关初阳不相衬。
“娃娃脸很可爱。”喻冬疲倦地说。
张敬虽然常常对着他俩说张曼逛街不要命,但自己逛起来也一样犹犹豫豫,这也要看那也要试。喻冬感觉自己已经在张敬身上体验到了陪伴女友逛街的男孩子的心情。
结束了购物,两人绕道辉煌街回家。张敬放好了东西之后拍着胸脯说请喻冬吃饭,硬是将他拉到了东北人饺子店里。
这里的大肉馅饺子非常经济实惠,喻冬也不客气了,大手一挥,先点了三斤。
两人正吃着,外头哗哗下起了大雨。喻冬和张敬都没带雨伞,进食速度迅速减慢,等待大雨停止。
街上的人是渐渐少了,夜幕降临,路灯一盏盏亮起。
雨还下着,饺子店要翻台,客客气气把吃了俩小时的两个人请出外头。他俩只好走进附近的报刊亭,打算买一把伞。
报刊亭里放着几份晚报,等到老板找雨伞的时候,喻冬小心翻阅起报纸。
头版头条上说年末年初开展的扫黄打黑专项行动成果喜人,不仅对几个涉及黑社会的团体进行打击,而且严查了那段时间发生的一些治安案件,并且对相关的涉事人员采取了拘留或拘捕手段,有的还在继续调查。报道后面附了个表格,清楚详尽地列明了打击的对象和打击事由。
喻冬没仔细看,草草扫了一眼,意外地在表格的倒数几栏上看到了“莫晓龙”的名字。
某年某月某日,寻衅滋事,随意殴打他人。
好在情节不严重,最终只是拘留了事。
喻冬吓了一跳:报道上说的那个时间,正是龙哥出手帮他们解决那些混混那天。
龙哥随后跟宋丰丰说一定没事,但显然不是。
张敬买好了伞,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也急了。“反正很近,我们去网吧看看?”他计算了日子,“拘留15天,应该早就放出来了。”
两人撑着伞,在雨里往龙行网吧的方向走去。
网吧距离书报亭确实不远,走了大约五分钟,喻冬突然在拐角处看到了一辆牌照很熟悉的黑色奔驰。
他一把拉住了张敬。
雨大,路面上几乎没有人,在奔驰车旁边,龙哥正和一个青年在争执,声音隐隐传来。
张敬眯起眼睛打量片刻,突然揪住了喻冬的衣袖:“我没认错吧?他不就是校庆时在校友荣誉墙上那个参与奥运场馆内部设计的设计师?”
喻冬:“你没认错。”
在100周年的校庆上,喻冬和宋丰丰意外地在长长的校友荣誉墙上,看到了龙哥的朋友。青年名叫梁哲木,是一位年轻的建筑师,参与了北京奥运场馆的室内设计工作。他正好毕业于张敬想要考去的学校和院系,被张敬奉为偶像,还偷偷用手机拍了照片。
梁设计师今天穿的仍旧是整齐的西装,但是整个人被大雨淋得异常狼狈。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莫晓龙,很多很多次!不要闹事,不要惹事,也不要多管闲事!”他的声音粗哑而疲惫,“为什么你总是不听?”
龙哥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也已经解释过很多很多遍,这不是多管闲事,是见义勇为。那些人在做坏事,有人跟我求救,难道我不管吗?”
“你英勇,但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梁设计师烦躁地抓着头发,“说要带你去见我的父母,结果呢,他们先在新闻和报纸的扫黄打黑报道里认识了你!”
龙哥衣着单薄,完全被雨淋透了。
“你为什么不帮我解释呢?”他问,“你看着他们质问我,为什么不肯帮我说一句话?!”
“我还能怎么说!我已经跟他们沟通好了,说你改过自新了,你不会再那么鲁莽冲动了。是你自己毁了这次会面的,莫晓龙,你不要怪到我身上!”
争吵太激烈了,喻冬和张敬进退两难,都不敢上前去劝,也知道现在根本劝不了。
“算了,这次就真的分了吧。”青年退了一步,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发抖,“我没办法了。”
龙哥连忙上前一步,想去牵他的手,但被甩开了。
“我们都别发梦了。”
龙哥在他这句话里突然暴怒了,转身在他车顶上狠狠一砸。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是你先让我发这场梦的!”龙哥声嘶力竭。
第45章
雨仍在下着,却没人再讲话了。
龙哥呆立片刻,转身大步朝着网吧的方向走。喻冬和张敬对视一眼,连忙跑了过去。小车和车边的青年被瓢泼大雨浇得浑身湿透了,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喻冬和张敬追上龙哥,把伞给他,但龙哥没要。他冲进了网吧,直接上了楼,随即重重关上门,留下一地的水痕。
网吧里的人和龙哥的马仔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张敬对龙哥和梁设计师的事情知道得不多,此时吃饱了力气很足,好奇心也很足,随口跟马仔们聊起天。
马仔们出门去看,梁设计师还是在雨里,他蹲在了地上,因为雨势太大,完全看不清在做什么。
“也没有很久啊。”马仔甲说,“大概一两年吧。”
“不,至少有三年了。”马仔乙说,“我跟龙哥差不多三年,每年都看到他们一起过中秋和过春节的。”
大家欲言又止,纷纷站在檐下望着那边。
雨水成串地淌下来,在下水道口涌流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这起出乎意料的事情让张敬忧心忡忡,喻冬没打算跟宋丰丰提,两人通电话发短信的时候,说的尽是些学校或者赛场上发生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什么都能聊上一两个小时。
宋丰丰对今年进入前三信心满满,三中的高一年级来了几个非常厉害的球员,一开始甚至因为过分傲气,很让宋丰丰操心。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现在整支队伍都进入了最佳状态。
“希望能比前一次的成绩再好一点。”宋丰丰信口说,“最差也要保持第三名吧,如果连第三名都拿不到,回去没办法交待。”
“你压力不要这么大好吧?”喻冬连着耳机线,一边整理历史笔记一边跟他通话,“比赛有时候不能全说是实力,还要看天时地利的。”
宋丰丰见他讲话慢吞吞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立刻知道他是在学习。
为了不打扰他,宋丰丰决定挂了。
“宋丰丰,你觉得我们俩跟龙哥他们像吗?”喻冬突然问。
宋丰丰一愣:“我们和龙哥他们?”
他好像明白喻冬这个问题的意思,却又好像不太明白。龙哥和梁设计师之间的摸屁股关系,他和喻冬尚未彻底摸透,但是宋丰丰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
外人不一定理解,但看着就知道,那不是一段随便的感情。尤其在宋丰丰知晓龙哥以前的事情之后。
他自己曾想过,如果是喻冬或者张敬遭遇了梁哲木曾经遭遇的事情,他会做什么。光是这样一想,他已经开始愤怒起来。
这是无从议论对错的事情,成人与社会有自己的标准和量定的原则。
但是——宋丰丰固执地认为——他们也有属于这个年纪的标准。
朋友的标准,付出义气的界限,幼稚但凶狠的暴力,和随之必然伴随的报复。
可能世界上真的有千万种方式,有更合理的方式,却解决先施展暴力的人,可是在宋丰丰心里,还有当年的龙哥心里,那最直接的方法,也是他们唯一可以实践的方法。
“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会弄死他。”宋丰丰说。
喻冬:“我知道……不不不,你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