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妄眉角抽了抽,“就你那半罐子水的本事,还给人当师父?”
萧淳无所谓的一摊手,“我守着你硕大的百年基业,很孤独的。”他疑惑的朝将妄身后望了望,又表情古怪的看了一眼正抱着手臂四处打量的离吟,“我师娘呢?”
将妄闻言心忽的一揪,原本晦暗的眸子顿时又暗了几分。
离吟摆摆手让萧淳快别问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师父的救命恩人现在很想吃鸡。”
好好的一顿接风洗尘宴,让萧淳和离吟吃的剑拔弩张。
老的那个不待见狐狸精,小的自小耳濡目染,对他能有什么好印象,绝对刚正不阿不为美色所动,逮着机会就要损他两句。
离吟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哪会吃嘴上的亏,两个人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为了鸡是该烤着吃还是该炖着吃吵的不可开交。
只有将妄一直低着头转筷子玩,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萧氏神鸟闻到了饭香,拖着瘦不拉几的身子不知从哪摸了过来,盘旋一圈落在萧淳肩上,冲着他的耳朵哑着嗓子大喊一声“吃饭啦!“
萧淳惊的差点把碗扔了,脑子嗡嗡直响,暴怒着扬起手要揍它。
它扑棱着翅膀连忙躲开,落在了将妄手边,冲他眨了眨豆大的小眼,鸟喙再次一张一合。
“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冷不丁的一句话,蒋谦可怜兮兮的声音至少学了个八分像。
将妄手一僵,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整个人像中邪一样被定在原地,定了那么一时半刻,一言不发的起身,撞的椅子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萧淳和离吟呆愣愣的看着他,极有默契的同时扯了一下嘴角。
目送将妄落寞的身影在门外远去,萧淳敲敲桌子,对离吟道,“喂喂,我刚才一直没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离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模样,“有些人这么一把岁数了,还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能不能别卖关子!说人话!”
千秋鬼域的山北一如既往的荒凉。
一把岁数的有些人刚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算琢磨琢磨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撞上了又一个两百多没回来过的稀客。
温延泽还是那张雨打黄梅头的冰山脸,冲将妄微微颔首,刚到嘴边的一声师父生生咽了下去,别扭了一下才开口道,“你的伤还好吗。”
将妄忽然看见他有些错愕,讷讷道,“无碍。”
“最近的事我也略有耳闻。”
“嗯。”
“…我以为你这一次会好好待他。”
“他不是沉玉。”
“…果然……”
“你知道?”
“曾经起过疑心,但他有前世的记忆,我便没多想。”
“他有沉玉的遗魄。”
“……既然你早就知道,又何苦那样对他?他根本和沉玉一点都不像…”
“是…一点都不像…”将妄茫然的抬起头,“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因为我是个懦夫,永远只知道逃避,自欺欺人。”
“……”
温延泽对这个师父的无语真是到了难以言表的程度,好半天才稳住了情绪,“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找五炁鼎和玄霜草,是不是为了继续给沉玉聚魂?”
将妄低下头没说话,在指间燃起一小团阴火,戳了戳地面,原本欣欣向荣的茵茵绿草,以他的手指为中心,迅速枯萎了一片。
他捻起一片枯黄的败叶,苦笑。
看吧,他就是这么一个谁沾谁倒霉的人。
温延泽见他不出声,只当他是默认了,蹙眉道,“这不公平。”
“我以为你会向着沉玉。”
“就事论事而已。”
“是,当然不公平。”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传闻前几日蒋谦心魔发作,屠了整座延陵城,现在正道中人全在找他。”
将妄恍然抬头,“……你说什么?”
而另一边,萧淳听离吟慢吞吞的说了一遍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在震惊和惆怅中胸闷气短,久久无法自拔。
他仰头望苍天,由衷的长叹了一句,“我这个师父…或许能掐死拿去炖汤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侍从来报,说是有远客到访,但他那个倒霉催的师父,不知道死哪去了。
正堂之上,主左宾右。
萧淳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望着弘霖震惊到指尖阵阵发麻。
“你你你…你说什么?!”
弘霖道,“蒋公子为心魔所惑,做了错事,我这次来是为…”
萧淳连忙捂着突突直跳的脑袋,一抬手制止他,“停停停!别跟我说别跟我说!我已经叫人找师父去了,我冷静一下……不是不是,你确定你说的是蒋谦?!”
弘霖端坐椅上,拿着茶盏,点点头。
他身旁的桌子上横着没有鞘的临渊剑,斑斑血迹已经风干发黑,即使这样还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铁锈味。
萧淳焦躁不安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弘霖冷眼看着,一连喝了三壶茶,将妄方才千呼万唤始出来,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温延泽。
虽然重伤初愈,将妄依旧气宇轩昂,只是脸的分外的难看。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桌上的东西,缓走上前,神情肃然的抚过临渊剑,许久才抬眸道,“他在青虚宗?”
弘霖道,“是,玄霜草也在。”
“我早该想到了。”将妄冷沉下一张脸,一句废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跟你去南中。”
正文 66.欲辨将忘言 二
有些事,将妄一直刻意不敢去想。
他这一生做错了太多,活该到头来,一无所有。
他其实是个非常被动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被迫接受,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真的不知道。
有沉玉时,他一味的只会害怕,只会逃避,亲手毁了触手可及的幸福。
失去沉玉之后,他又陷入了另一个极端,抓着一点点幻象不肯放手,从头到尾都搞不清自己的心。
所谓高高在上的鬼王,分明是最蠢的蠢货。
一错再错,他对不起所有人。
无论是蒋谦还是沉玉,他都不配。
而蒋谦那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的话,还盘绕在耳边,满满都是受惊后的委屈和依赖。
可那时候他在干嘛呢?想尽办法占用他的肉身。
屠城?
将妄惶惶然的努力了很久很久,也没能成功的把这个词和那个总是善良太过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究竟是被逼成了什么样?
被他自以为的一生所爱,被他想温暖的这个世界。
将妄觉得心口很疼,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蒋谦,蒋谦…
就像是暗夜里的一盏烛灯,让他在绝望里找到一点方向,让他内心无处安放的愧疚有了些寄托。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只是没想到现在欺的连自己都搞不清状况了。
是那个原本温风细雨的少年为了自己披荆斩棘千里而寻,抑或是延陵城里那些执手相望的花朝月夕,日子虽平淡如水,却愈静愈深。
一切都历历在目。
太多太多的回忆,是和他一起。
他不会弹琴,不会做桂花糯米藕。
他从来都是蒋谦。
他们俩明明一点都不像。
所以,在恍惚中看见的那一袭似雪白衣,究竟是谁呢?
将妄一手把玩着骰子,一手拎起一旁的小酒坛,仰头喝下一口,微微蹙起眉心。
同样都是他喜欢的桃花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差了点滋味。
果然,延陵城里刘老头家的酒才是佳酿。
为什么一切总要在再不可得之后,才会幡然醒悟。
翌日一早,萧淳在睡梦中被拍门声惊醒。
将妄土匪进城一样推开门直奔床前,把他拎了起来,随手丢给他一块玉佩。
“把这个给温延泽,告诉他愿意留就留着,不愿意…就随便他吧。”他沉吟了片刻,继续道,“你要是怕孤独,就想办法留下他,他一直很疼你,会答应的。”
萧淳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疑惑的审视了他一番,惴惴不安道,“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遗言。”
将妄笑笑,慈祥的令人发指,像小时候一样揉了一把萧淳睡的乱七八糟的脑袋,“以后少吃点甜食,好好吃饭,别大冷天的还摇扇子…还有,当个好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