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复式楼里静悄悄的,所有的桌椅家具都规整地摆放在原处,没有任何私人物品,透出一股无人居住的冰冷气息。可现在明明有人住在里面。艾德里安皱眉看着收在餐桌里面的座椅,不像是动过的样子。钟晏在哪里吃的饭?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边的取餐台——他订的晚饭完完整整地放在那里,连封装都没拆。
艾德里安挨个敲了一遍二楼的几个房门,准备好好和对方谈一谈浪费粮食的严重性,然而无人应答。
睡着了?钟晏向来睡得浅,不可能听不见敲门声的。艾德里安一路打开了所有的房门——都没有人。
不在房子里?他没有收到警报,那也不可能出院子,前院他进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人……
艾德里安冲到楼下,通向后院的门锁着,但是旁边的窗户开着,他记得很清楚,这扇双开大窗户原本是关着的。
凌晨,钟晏在后院干什么?
艾德里安回想起了他离开家门前的最后一句话,脸色骤变,打开后门冲了出去。
这个复式别墅的后院很大,穿过了两排遮阳用的高大乔木丛后,就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一侧还有一个不小的人工池塘。
远远的,艾德里安就看到池塘边有一个人。
钟晏全身湿透地坐在那里,他的鞋脱在岸边,冬季的夜风轻轻拂过,冰凉的运动外套贴在身上,他克制不住地在发抖,可仍然坚持又下了水。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下去了,但这一次,忽然有个声音炸雷一般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钟晏!别!”
艾德里安怎么回来了?钟晏骤然一惊,匆忙转身,没料到忽然脚底踩空,一个不稳摔进了水里。冰凉的池水没过了他的口鼻,他痛苦地呛进了几口水,疲惫的身体沉沉下坠。
意识飞速远离间,只听见水花炸响声,随即有一双温暖有力的胳膊在水下环住了他,托住他重返人间。
第二十九章 高烧
钟晏感到胸腔炸裂般的疼痛,他睁不开眼,黑暗沉重地压住了他。这时,有人掐开了他的嘴,捏住他的鼻子,一双温暖的柔软之处印在他冰凉的唇上,接连不断地给他渡进了生的气息。(注)
“咳……咳咳……”钟晏呛咳起来,方才沉寂下去的胸膛重新剧烈起伏,艾德里安松了一口气,把他半扶起来让他咳出方才呛进去的几口水。
意识回到身体里,这才觉出彻骨的冷来。钟晏尚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往身边温暖的热源靠,艾德里安见他整个人都哆嗦着缩进了自己怀里,干脆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横抱了起来,大步往房子里走。
“对,对不起。”钟晏瑟瑟地在他怀里颤抖,冷到牙齿打颤,说话都不顺,“我没想,给你,添麻烦的。我以为你今天不、不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就大冬天跳进水里!”艾德里安自认是个自控力超强的人,可是但凡遇到和钟晏相关的事简直压不住火,“这次跳水,下一次我回来会看见什么?跳楼?你不要住楼上了,一楼那个卧室以后就是你的卧室。”
一楼只有一个卧室,主要功能区域,厨房之类的都在一楼,艾德里安偶尔回家住的时候,不想上下楼跑,图省事就睡那个房间,在开口说这句话之前,那里勉强可以称作是他的卧室。
钟晏一头黑色碎发都湿透了,他湿漉漉的头无力地靠在艾德里安同样湿透的胸膛上,小声地顺从道:“好……对不起。”
钟晏和艾德里安旗鼓相当地起口舌之争时,艾德里安能吐出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来攻击他,可是他现在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艾德里安的那些话堵在喉咙里,反倒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真要追究起来,他也知道是他刚才喊了一声钟晏才会滑倒。
再往前追溯钟晏为什么要趁他不在家下那个池塘……
艾德里安沉着脸将他抱进浴室里,在门口的虚拟屏上迅速做了设置,钟晏坐着的浴缸里快速充满了温度舒适的热水,蒸腾的热气氤氲而起,缓缓抚平了他的颤抖。
见他缓过来了,艾德里安留下他自己洗澡,自己也去楼上浴室草草冲了个战斗澡,然后开始满屋子找应急的药箱。
他实在太清楚钟晏那破体质了,一会儿是一定会爆发的。最高学院所在的学府星虽然号称是纯仿真无人工干预天气系统,但到底选择的是最温和友好的气候来模拟,就算是这样,当年艾德里安也特意订了科学学院出品的天气预报,只要气温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要如临大敌,给钟晏不停加衣服、吃预防食补。三年来千防万防,钟晏还是中招过好多次,艾德里安经常感叹,一个人到底要经历怎样的成长过程,才会有这么差的免疫力?
现在他倒是窥到了冰山一角。从小只摄入大量的碳水化合物果腹,蛋白质和维生素都少得可怜,长到大一些倒是有机会吃高档餐饮改善伙食了,偏偏受从小养成的饮食习惯所限,胃口小,一顿饭只能吃同龄人一半的量,这样能身强体健就有鬼了。
艾德里安在书房里翻到了那个应急药箱,好在几个月前房子年检时刚换过一次药,都还没有过期。
等到钟晏裹着浴室里干净的浴袍走进一楼的卧室之后,就见艾德里安已经坐在里面了,他面前的桌面上散着一堆刚刚拆盒的药丸药剂和一次性注射类药物。
“进被子。”艾德里安简短地命令说。
话音刚落,只听他手腕上的终端外放扩音器里传来一个疑惑的男声:“……什么?”
“不是说你。还有什么别的可以用吗?我刚看到一盒的症状描述很像……”
“我刚才说的这些剂量已经很大了,指挥官。”
钟晏钻进被子里,总算听出来这个有点耳熟的男声是谁——纳维军区的首席医疗官尉岚。已经是凌晨,想必对方又是从睡梦中被艾德里安的通讯叫醒,但他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地清醒镇定:“您不要擅自加大药量,再多容易引起强烈副作用。也不要擅自给患者服用别的同效药物,有些会有相互冲突,影响药效。”
“好吧。”艾德里安勉强把手里的那个药盒放下了,“有什么情况我再联系你。”
钟晏见他挂了通讯,慢吞吞地问:“给我吃的预防性的药吗?”
“不然呢?”艾德里安没好气道,他走过去给钟晏提了提被子,又掖好边角,确保他完全被裹好,就只剩下眼睛额头露在外面,“等着,不要乱动,我去给你倒水吃药。”
“我没有找到。”钟晏没头没尾地说。
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些模糊。艾德里安下意识地问:“什么?”
“戒指……没有找到。”钟晏失落的说,“你是什么时候扔的?这种仿生水池不是……不换水的吗?我摸遍了所有角落都没有,是不是之前质检的时候不合格换过水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大概是见艾德里安的脸色不太好看,又道:“我不是想偷你的戒指,我只是想看一眼,看一眼长什么样……对不起,你别生气……”
他们半个月前在学校里重逢时,钟晏全然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今天却说了很多的对不起,可艾德里安却没有享受到胜利感。
扔到了池塘里,只不过是他随口一说罢了,他没料到钟晏会当真,也忘记了是有窗户可以通向后院的,最重要的是低估了……这件事在钟晏心里的重要程度。钟晏未必没有想过,当时他急着要出门办事前随口抛下的一句话是真是假,但是为了那么点可能性,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尽全力去找了。
艾德里安心里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这疼痛不尖锐,但足够叫人不能忽视。
“我没生气。”艾德里安尽力和缓地说,“别胡思乱想了,我去倒水。”
看着钟晏一声不吭地吃下了所有药,艾德里安拉过桌边的椅子坐在他床边,钟晏疑惑地看着他。
艾德里安不太自在地说:“我给你守一夜。睡吧。”
很多年前,每逢钟晏病得厉害,都是艾德里安给他守夜。
“没事的。”强力的安眠成分迅速发挥了作用,钟晏的眼睛半阖,几乎已经陷入了梦乡,他喃喃道,“我没事的,你快去睡……明天,你明天早上还有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