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灵道的脸僵住。
又不让笑。
凭什么,没天理!他做什么了,动不动就不让他笑!
宋顾追有些古怪地望着两人,不清楚自己这几天究竟错过了什么,双眉一拢道:“敲声,你对水都城知道些什么?”
“水都城为南朝八大名城之一,百余年前曾为南朝之都,盛产百合,因此又叫做百合乡。城外驻扎着官军十万,城墙坚不可摧,城里住了八万九千多人。六七年前城里断断续续死过数百人,一连揪出来十二个魂修,后来才逐渐平息——那十二个魂修的名字,要说么?” 石敲声此刻还分不清楚重点,“还是你们想看水都城的地图?”
计青岩道:“不必,回去各自收拾,午时启程——敲声留下来,有话要同你商议。”
“请问宫主有什么事?” 石敲声等另外两人出了门,终于开口。
“关灵道知道前上清门规的事,老宫主已经知道了,你放在心里就好,不必告诉秦执事。”
“是。”
宋顾追直觉得自己肯定错过了什么大事,却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出了门把关灵道叫住,试探道:“三宫主对你青眼有加,你当尽心尽力,不要让他失望,也不要让他丢脸。”
关灵道以前经常被他这么教训,但因为隔三差五才能见上一次面,也算不了什么。想到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就有些受不了:“这是三宫主的意思?”
“我的意思。” 他还训不了这小子了么?
关灵道心里有些不服,脱口而出:“以后三宫主要吩咐什么,请三宫主自己告诉我。宋执事什么都好,就是长得不如他好看,我不爱听。”
宋顾追的脸色瞬间铁青,几乎要当场发作,还没说什么,石敲声已经与计青岩说完了话,从院子里出来了。计青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关灵道进来。”
关灵道听到他这么喊自己就觉得不妙,低着头走进去,却不敢靠近,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三宫主叫我进来,是想让我对宋执事客气些?”
计青岩冷冷地看了他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真的害怕,竟然没说什么重话:“今后不许对人的相貌妄加评论。”
关灵道只以为又要被罚了,想不到听这语气却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心情禁不住变好,扁着嘴说:“嗯,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出去收拾东西吧。”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背过身。身后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远去,计青岩径直站着没出声,两条长眉不经意地拢起。
顽劣不堪么,怎么教?
老宫主那天跟他讲起驯狼的故事,是让他从一开始就对关灵道好点,以免今后后悔不及?
水都城,护城河畔,这时候已经是深夜。
男子站在柳树下面,一身素衫白衣,望着石头上那个略显瘦弱的少年身影。少年与他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浅灰衣服,脸上、身上到处有血迹,身体和头发俱都湿答答的,抱着膝盖,目光迷茫地望着水面。
少年很明显已经死了,坐在这里的是个魂魄。
苏以故悄无声息地走近,坐到少年身边,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空的,什么都摸不到。他的动作没有停,少年毫无动静,木然地望着河面。
听说人死后不到几个时辰就会魂飞魄散,弟弟这么多日都没走,定然是心愿未了。
仇人未死,怎么能善罢甘休?
不知过了多久,苏以故不知怎的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时一看,身边的少年已经消失了。他站起来,沿着岸边缓缓而行,不知不觉地走到城里的天成庙前。
夜还是黑的,大门紧闭,门口歪歪斜斜地摆了十几张写了名字的字条,以石头压住。苏以故笑了笑,挑出一张字迹工整娟秀的纸片。
这才是他弟弟的笔迹,这才是该死的人,其余的人都傻了么,难道真以为是佛祖显灵?佛祖本性慈悲,讲究因果报应,怎么会以这么阴狠的魂术为他们杀人报仇?
苏以故低头看着那字条,突然之间,附近传来呼呼风声,紧接着几个人落了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响起,似乎刚风尘仆仆地赶到。
“这就是天成庙。”
苏以故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进旁边黝黑的小巷里,屏住呼吸。
那声音稳重正经,吐字分明,却因为隔得远,听不太清晰。苏以故半闭双眸,依稀觉得来的这几个人修为高深,恐怕有些来历。近来已经死了七八条人命,说不定引起了修仙界的注意,这些人就是来查魂修的。
此地不宜久留,苏以故影子似的飞走了。
接下来也许有危险,但,没关系,弟弟高兴就好。
关灵道的脚步一停,往那黝黑小巷看过去。
“怎么了?” 石敲声也停下来。
“没什么。” 关灵道走进小巷里看了看,乌漆抹黑,什么人也没看到,静悄悄的一片死寂,“没事,走吧。”
“门口这些纸片,都是庙里关了大门之后留下来的。” 宋顾追把名字递给众人,“上面的名字大都是乡绅恶霸,却也有私人恩怨为了的。三宫主意下如何?是否在这里守株待兔,看有什么人半夜过来?”
“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容易打草惊蛇。” 不远处就有家客栈,计青岩指了指,“现已四更,先休息一夜,明日再来细查。”
“也好。”
于是几个人把客栈的门敲响,跟睡眼惺忪的伙计要了几个房间,停宿一夜。
这夜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关灵道突然间翻身而起。他侧耳倾听片刻,用指头敲着墙壁小声道:“三公主,有人死了,从城西传来的。”
墙那边没什么动静,关灵道在墙这边等着,不多时却有人轻轻敲他的门:“出来。”
关灵道还没穿好衣服,措手不及,轻声说了句“稍等”。外面安静了片刻,也只是片刻,突然间门锁“啪”得一声开了,计青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关灵道连忙捡起床上的外衫。其实这人的性子其实真的很急好么,这么一时半刻也等不得!
计青岩就像没看到他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一身简单的装束,漠然站在门口,关灵道憋气把衣服穿好,压低了声音道:“要叫他们两个?”
“不必。” 计青岩引着他出了门,“顾追对你很不高兴。”
何止是不高兴,刚才下山的时候,宋顾追就对他没什么没好脸色,什么话也不对他说,也不晓得在计青岩耳边又告了他什么状。
关灵道忍不住道:“别人教训我,我不爱听。” 况且宋顾追刚才就是在打压他,根本也不是为了他好。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我教训你呢?”
“我听我师父、老宫主的话。” 关灵道寻思半晌,想起早上计青岩没有罚他,竟莫名觉得这人不错,笑着说,“我也听你的话啦。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你要是不整天板着脸,时常对我笑一笑,我可能更听话。你怎么总是不笑,以后不会笑了怎么办……”
计青岩的脸色越发冰冷:“胡言乱语。”
关灵道只顾着听那夜里的惨叫声,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间脚步一停:“三宫主,那惨叫声不见了。”
计青岩早已经越过了他,停下来转头看着:“突然间不见,不是魂魄消散?”
“突然间不见了。” 就像个垂死挣扎呼喊的人,被人一刀送了命,嘎然而止。
计青岩遇到什么变故都是一样冷静,想了片刻,说道:“带我去声音消失的地方。”
这惨叫声消失的地方离得远,一时之间也难以寻到个确切之处,只知道这里靠近水都城的中心。两人在空中寻了一个多时辰没什么结果,计青岩看着天色道:“天亮了,先回去吧。”
正要往住着的客栈走,关灵道飞身而下,在一座拱桥下落下来。计青岩随着他停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怎么了?”
“有人像是被困在这里,声音极小。” 关灵道抬头看着他,“怎么回事?我头次听到这种声音。”
计青岩没吭声,低着头在桥下缓缓走动,突然间袖子摆了摆,几块压在地上的石块自动滚开,下面露出一个漆黑不起眼的坛子。
这坛子看起来平淡无奇,样子有些老旧,还破了个口子。关灵道侧耳听了半天,有些困惑:“这是什么,声音似乎就是从坛子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