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人也随着跟进去,屋里像是几年没有打扫,窗户灰蒙蒙的,角落里结满蛛网,地上脏臭,浅浅汪着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脏水,恶心污秽的东西到处都是。
西边那间房里传来骚动的声音,关影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子倒在地上,身边有个火盆,里面烧着一团纸,火势凶猛。男子眼睛张着似是不甘,血流了一地。
这情景有些可怖阴森,屋子里的人谁也不敢说话,唯独其中一个死了孩子的女人捂着脸哭起来。
哭着哭着,女人扑上前去对着那尸体乱揪乱打,大哭大叫,直叫这尸体那孩子赔给她,村民们连忙把她拉开。
“死了的人跟这邱之叶有什么关系?” 其中一个村民有些不解,小声问道,“邱之叶不是个疯子么,怎么又跟他们有过节,连十一岁的孩子都杀?”
这话还来不及回答,东边那房间里又传来动静,有人喊道:“快来看!这里有个活着的女人!快帮忙抬出去!”
几个人连忙冲进去,这间房里的景象比外面还要叫人作呕,尤其是那女人,衣衫褴褛,双颊粉红,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有些可怖,手腕红肿,似乎长年被锁着,身上到处都是伤。女人根本还不清醒,胸前却有一张纸,写着“七桥村张氏”,笔迹潦草随意,却苍劲有力,很有风骨。村民们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刚才那修仙者留下来的,赶紧七手八脚地把那女子从床上抬下来。
不多时,床下女人的尸体也被翻出来了,穿着彩色的衣裳,身体干枯成了骨架。村民们哪里想象得到这屋子里竟然是这种景象,毛骨悚然,全都哑了似的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村民小声道:“这是谁?这都死了好几年了吧?”
刚才那老者静静看着那具干尸,许久终于开了口:“这是邱之叶的母亲白氏,抬出去吧。”
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亲生母亲死了不下葬,竟然就留在房间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惨案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夜就传遍了东西两村。这天村民们别的什么事也没做,人人都在议论邱之叶的事。翌日那昏迷的女人醒来,村民们好不容易问清楚大概的经过,更是沸成了一锅粥。
山根跟村里的小孩子不做别的,从早晨到傍晚都端着小板凳四处探听消息,哪里有人在议论此事,哪里就有他们。怀心也不编箩筐了,提溜着小藤人跟着山根满村乱转。
“所以说当年白氏红杏出墙之事,到底有没有真凭实据?”
“怎么没有?” 说到此事的村民全都是受了冤枉的模样,“白氏当年水性杨花,丈夫死了之后,跟村里好几个男人都有往来。别人不说了,村头六伯原本有个妹妹,跟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从小青梅竹马成了亲,后来这年轻人却不知怎的跟白氏勾搭上了,迷得不想回家。六伯的妹妹上了吊。要不是妹妹死了,六伯至于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捉奸么!”
“白氏年轻守寡耐不住寂寞,根本没冤枉她,可惜就是六伯捉奸的时候,不小心把邱之叶推开,邱之叶的头撞上了石头,从此有些不清醒。” 提起这事,有些人多少也有些心虚,“邱之叶在捉奸当日就受了刺激,头又被撞了,这怕才是根源。”
“但是后来,我们对白氏也着实狠了些。”
“也算不上狠,她名声不好,谁也不想跟她往来说话,这个实属正常。村里的小孩子不懂事,有事没事欺负践踏邱之叶,也是有的。” 村里的老者有些感叹,“白氏在捉奸那天不小心跌断了腿,邱之叶后来愣愣地去找东华村三叔给娘亲看腿。三叔的老婆跟六伯的妹妹亲如姐妹,心里恨得难受,因此不让丈夫给她看病,这个实在说不上对错。”
“捉奸之前,其实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我当时问邱之叶是真是假,他说全都是胡说八道。白氏告诉他,有个什么道士算出她有克夫多夫的命,因此村里人都在践踏他们母子。” 年轻人跟邱之叶的年纪相仿,“这事在全村差不多都传遍了啊,白氏给他灌的迷魂汤也是厉害。”
山根听了有些不高兴:“娘说的,能不信么,怎么叫做灌迷魂汤?谁要是欺负我娘,我也肯定要杀人。”
怀心也跟着说:“我也要杀人。”
村民们连忙喝止他们:“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杀人这种事能随便说么?”
有人叹道:“白氏卧床不起,邱之叶疯疯癫癫,他们的家又在角落里,大门紧闭,谁都把他们淡忘了。当时别说是我们,连白氏的父亲都不认这个女儿,断了关系。邱之叶本有个姑,嫁出村之后就没回来过,大家路过时只是听到里面有声音,知道邱之叶娘俩没死,因此才没人去管他们家里的事。”
“当时那些跟白氏相好的男人呢?都没去管他们?”
“他们都有家有室,经不住白氏恳求,有的还暗中接济了几个月。但是白氏断了腿,名声又是那样,有什么感情能拖拖拉拉到天长地久?自己的老婆又管着他们,不久之后也就没再理了。”
“跟那么多男人相好,最后忠心留在身边的却是自己的儿子,白氏断了腿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境。”
村里的老人淡淡地说:“白氏对孩子最温柔最好的时候,恐怕就是腿断了之后那一年吧。要不是如此,邱之叶也不至于受不了娘亲的死,把那女人掳来锁着。”
一个是瘸子,一个是疯子,如果白氏当年没有死,不管外事只照顾孩子,只怕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着,还能挣扎出些许幸福。可惜,造化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新再来的命。
终于把当年的事理出了个头绪,有个人苦笑着说道:“说句你们都不喜欢听的话,邱之叶这样才真叫做人家儿子。他要是早就跟着村里人骂他的娘,也不至于变疯,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关影想象不出有个亲娘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也不记得自己的亲娘是谁。他只有个仙风道骨的师父,现在师父死了,他更是一无所有。
上清宫的修仙者为了魂修竟然造访西华村,村民们无疑大受震动,村里的小孩子中毒最深,这几日都只穿墨绿的衣服,有的没有墨绿,便只能穿深深浅浅的绿色,一时间好似许多小青蛙在村子里跑。
关影在凡人的村落里住着不便,且晚上难以入睡,极是辛苦。他身上的伤势睡了一觉便好得差不多,向山根的娘亲谢过辞行,笑着说:“多谢夫人搭救照顾,我已经好了,就此别过。”
第7章 主线剧情——入山(四)
山根和他娘亲把他送出门,关影笑着说道:“从昨天清晨就叨扰夫人,又蹭了好几顿饭,我将来一定忘不了救命之恩。今日就此别过,告辞。”
山根的娘亲红了脸,点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回屋去了。不多时她自房里问道:“走了?”
山根跑回院子里,朗声道:“走了。”
他娘正在屋里收拾收拾晒干的衣服,随口道:“我看他也不像是坏人,你怎么对他好像很是讨厌——你身上全都是汗,去洗个澡再睡觉。”
山根随手把衣服脱了,拿起水瓢,不服道:“他哪里不像是坏人了?都救了他两回了。”
“两回了?你什么时候救他了?”妇人的声音略有些起疑,“认识他怎么不早说?”
山根心中一跳,暗自后悔不已,慌忙掩饰道:“没啊,你听错了。”
妇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
山根全身光溜溜的,见他娘亲已经抄起藤条,捡起裤子就赶紧往外跑。一出门,却刚巧看到怀心抱着小藤人站在路上,山根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今天在西华村看到关影了。”
山根心里一慌,还没来得及阻止,妇人已经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怀心,你认识关影?”
山根一边套着裤子,一边着急地对他砍脖子。怀心见状也有些紧张,梗着脖子稚声稚气:“不、不认识。”
“是么?你跟山根在哪里救他的?”
怀心大惊,心道他都没说他们救了关影,山根他娘怎么知道了呢?他慌里慌张地道:“村、村外救他的。”
山根闻言,头立刻垂了下来。
妇人继续问道:“村外哪里?落河?”
怀心的脸色一白,嘴唇也打哆嗦:“不是!没去落河!不是在落河救的!” 小藤人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越压越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