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我教你什么?”
“你教什么,我就学什么。”说到这里,忍不住想起在画涧听春宫的事,关灵道不自禁地红了脸,“反正你想教的,我都想学。”
抬头而望,忽然间觉得计青岩虽然没笑,眸中却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喜色,极淡,不细看叫人看不出。关灵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抱住自己的膝盖只是抬着头看。
师父,好喜欢师父,想一辈子这么看着他。
计青岩还是走了,关灵道的头总算好了些,勉强从床上下来。捂着头走到隔壁房间,石敲声正半倚在床上看书,房间的另外一边有个大木桶,半点声音也没有。
“你醒了。”石敲声抬起头,指指窗边的花架子,“昨晚要送去你房间的,三宫主说你睡了,要我帮忙照顾。我浇了水。”
“嗯。”说着他走到大木桶旁边,低头看着在桶底蜷成一团的君墨,“又在泡水呢。”
“夏天快到了。”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热的时候非得在水里泡着,几个时辰也不出来,这就是君墨。
“那只白毛松鼠呢,不是一直跟着你?”
“在花公子那里。”
闲聊几句,关灵道绘声绘色地把百花楼里大胜云洛天的事说了,很有兴致地说到一半,忽觉得石敲声有些心不在焉。他停下口,问道:“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怎么总是去摸你那只毛笔?”
“没什么。”石敲声意兴阑珊地笑了笑,把毛笔放进前胸的衣服里。这支笔不知怎么回事,从昨夜里开始就没什么动静,无论怎么唤它也没反应。这些日子习惯了它陪着看书,如今突然间成了死物,让他有些不太适应,连看书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突然间没动静了?
关灵道见他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思,不想打搅他,只好作别出了门。隔壁的门开着,他随意往里面一看,忽见花彩行正背着手凝望一张画起来的纸。
说是纸,却也很是古怪,被墨迹染成了黑色,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白。不是画,至少看不出来是画,就只是乌黑的一大片。
“花公子,你在看什么?”关灵道好奇地走进来,调侃笑道,“这是你刚画的画?”
“嗯,你觉得好看么?”花彩行略带些笑意地转头,“这是我画得最好的画,叫做入梦。”
关灵道无语,仔细又看了半晌,还是看不出他究竟画得是什么,笑着说:“这画倒也是特别,我从未见过这种画——花公子画的是什么?”
说着,似乎在画里隐约看到一个小男孩,说是看到,又似乎不像是看到,就像是梦里的画面,心里面知道那是个男孩,却也说不出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下一刻,那男孩似乎动了起来,关灵道的目光胶着在那张“画”上,一动不动。
男孩的脸上很脏,看不清楚长相,泥土混杂着血迹,全身都是。那是什么?一道道的黑色铁杆出现在画中,男孩的双手紧紧抓着两根铁杆。
他是被人关在牢房里?
心里面忽然间触动了什么,关灵道像是突然间天旋地转,跌入万丈深渊,头痛难忍地闭上双目。像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耳边传来轻缓的滴水声,鼻间尽是腐烂的恶臭,身体粘腻。
关灵道缓缓睁开双目。
周围很暗,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个小窗户,光亮从外面透进来。两只手就在眼前,紧紧抓着铁杆,手背上满是血污。那两只手很小,不是他的手,却又像是他的手。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关灵道伸手要去摸自己的脸,可任凭他怎么用力,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像是进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能看、能闻、能听、有触感,却什么也控制不了。
紧接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哥哥,我饿了。”
那是个小男孩的声音,至多不过七八岁。
第74章 主线剧情
手很小,有几道淡淡的伤疤,紧紧抓着眼前的黑铁栏杆,头凑上去向外看。关灵道这才意识到自己很饿,也不对,不是他饿,是这小男孩的肚子饿,肚皮里翻搅着空虚着,热包子什么的就不敢想了,有块隔夜的硬馒头也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那么真实,那么熟悉,搅得人的记忆也模糊起来。不对,这不是梦,不是梦。他想着想着就开始咽口水。
什么人这么狠,把一个这么小的男孩关在牢房似的地方?不给光,不给饭,他犯了什么罪?
“别急,快到晚上了。” 右边忽然间传来温柔的声音。嗓音低沉、沉稳,听起来是个青年带着莫名安抚的力量,叫人不知不觉地想要信任和依赖。
关灵道恨不得立刻转头看看,可是小男孩没有动,他也就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铁栏杆的外面。寂静、黑暗,只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小男孩舔了舔唇,转身回到后面,地上尽是肮脏的污水,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地拖着地,扯得他脚踝作痛。好狠,竟然连脚腕也锁上了。
他靠墙角坐着,从角落的石缝里摸了摸,取出一柄小刻刀,又掏了掏,拿出一块干净的长形木头。牢房里到处都是水,只有这地方能勉强放件干的东西。在黑暗里久了,他的眼睛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低头,一刀一刀地在木头上削刻。
“又在雕小木人?” 还是那温和沉稳的声音。
“想雕你。” 声音稚嫩,却是认认真真。
这是他的哥哥,关灵道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突然间小男孩抬起头来,向着声音那边望过去,关灵道还来不及激动,倏然发现他的眼前是一面黑暗厚实的墙壁。
阻隔的。什么也看不见。情绪来不及翻涌,就已经泡在冰水里凝固。
手上的木头出现一个模糊的人脸,小男孩却不晓得接下去应该怎么刻:“哥,你长得什么模样?”
原来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长得什么样。这意味着,他大约是从记事起就跟哥哥没见过面,说不定从小住在这牢房里。
关灵道心里面惨然。最叫人难过的事,不是被虐待,而是被虐待时还不自知。这小男孩无从知晓其他人的童年该是怎样的,他自记事起长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雕雕木人,每天只是盼望着可以吃饭。
“两个鼻子,一个眼。” 那边温和地说。
“我也是,两个鼻子,一个眼,我们长得真像。” 说着又把自己说高兴了,他蹲在墙角,“哥,你再跟我说说咱们家的院子。”
那边的声音放低了些,微微带笑:“我们父亲是南朝的一品官员。我们家的院子是皇上所赐,很大,有上百件屋子,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家有个很大的后花园,春天时樱花遍洒……”
关灵道感觉得出来,这男孩嘴上没说,心里却满满地都是渴望。那边的男子说到一半,停了停没出声,小男孩黏黏糊糊地细问:“樱花长得什么样子?花瓣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绿色是什么样的?”
“不说了,你继续雕刻木人吧。” 那男子的声音平静下来,似乎也清楚同他说这种事不好,“以后再说。”
“嗯。” 低下头,一刀一刀地刻着。
他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模样,只能摸着鼻子眼睛猜测,既然是亲生兄弟,模样自然长得也相似。
突然间,很远的地方传来杂乱的、痛苦喊叫的声音,由远至近。小男孩立刻抬起头,把刻刀和木人往墙缝里塞进去。关灵道熟悉这种声音,这是鬼魂的声音,空洞不实,像是平常死去的魂魄,远不如被魂修杀死时惨烈。
“哥,他们来了。” 小男孩像是被惊动的狼崽,迅速爬到铁杆面前,“快到了。”
黑暗的尽头有脚步声传来,四五人,不紧不慢。其中却有个脚步声不一样的,乱了其他人的拍子,走在最前面。关灵道不清楚来人是谁,他只知道这男孩有些害怕。
手脚都冷了起来,脚趾头在地上的污水里没了知觉。
几个人来到牢门前,最前面的男人身黑色衣服,一声不吭地开了门。关灵道立刻躲向墙角,男人把一个黑色坛子和一个红色的小炉放在地上,看也没有看他,把门重新关上。同样的事,他想必已经做了好多年,以没什么人味的声音说:“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