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睿蜷着身子没有抬头,跑?他户口还在他妈那里压着能跑哪儿去?
耳边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温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等缓过劲儿了他才动了动,他扶着墙站了起来。
十八万他没法儿凑,也不想凑,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愿意给温国庆交一毛钱。
温睿坐在地上喘息着,小房间里十分安静,把他的呼吸声放大了很多倍。
突然,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寂静,他看向桌子上的手机一动不动,过了会声音没了,可没两秒铃声再次响起,他挣扎着站起身去接电话。
“怎么回事?耳朵聋了是不是?!打了好几个才过来接?”那边传来柳曼琴刻薄的话语。
温睿机械地问道:“什么事?”
“这月都过半了,你钱到底什么时候打?”提到钱,那边的语气缓和了些。
温睿表情木然,他说:“最近遇到了些麻烦,没钱。”
“温睿你什么意思啊!不想给钱是不是?找什么借口?!你个当老师的能遇见什么麻烦?”柳曼琴一听他不给钱,音量抬高了八度。
“借高利贷的追上门来了,”温睿被她尖锐的声音吵得脑子疼,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不知是嘲笑别人还是嘲笑自己,他说,“不给钱对方不会放过我,我还想找您借点……”
“借钱?”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响起了刺耳的笑声,对方没问他为什么会惹到借高利贷的,更没担心他怎么样,只是阴阳怪气地嘲讽他:“温睿你脑子没坏掉吧?我们上哪儿给你钱?你这一个月还没给我们钱呢。看你有急事的份儿上,这个月给个三千就够了,早点打钱。”说完就急吼吼挂了电话。
温睿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顺着墙慢慢滑坐了下去,他眼神儿冰冷,没有半分光彩,仿佛死人一般。
他自然知道对方不肯给他钱,那些不过是他疲于应付对方的说辞。
——
他妈不喜欢他,甚至于厌恶他,发自骨子的厌恶。
柳曼琴年轻时模样生得好,也爱打扮,人非常俏丽,追她的人不在少数。
可她偏偏相中了模样俊俏,能说会道的温国庆,谁不知道温国庆是出了名的小混混。
只可惜柳曼琴当时鬼迷心窍,谁劝都不听,再加上温国庆信誓旦旦跟她保证以后肯定会好好工作养她,她脑袋一热风风火火就嫁给了温国庆。
不曾想温国庆婚后没多久就原形毕露,除了不出去嫖妓,吃喝赌样样精通,没什么本事又好高骛远,成天做着发财梦,整日和他那帮兄弟喝酒打牌,赌得还不小,运气好赢了还没事,一旦输了钱就心情不痛快了,恼急了还动手打老婆。
打老婆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到后来只要心情不痛快他就对柳曼琴拳打脚踢,
柳曼琴无处诉苦,毕竟当初谁都跟她说,温国庆靠不住,她非不听,现在不过是咎由自取。
她本想有了孩子温国庆会收敛点,谁料温国庆连孩子一起打。
柳曼琴哪儿受过这种委屈?她对温国庆简直恨之入骨,连带着也格外厌恶小温睿。
她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温睿身上,动不动就掐他拧他,稍不痛快就抽他耳光。
小温睿正扒着桌子吃饭,柳曼琴上来就把他的碗给掀了……这种事时常发生。
不过这还算轻的,温国庆打起人来更狠,回回拿脚踹,有次把小温睿踹得爬都爬不起来。
柳曼琴冷眼旁观,放任小温睿在地上躺着,她恨不得这小孽种就这么死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五年。
后来同学聚会,柳曼琴偶遇了王建军。
王建军高中那会儿就特别喜欢柳曼琴,可模样不出彩,个头也不高,年轻时的柳曼琴哪儿把他放在眼里。
可几年没见,王建军已经给自己挣了一套房子了,别提有多风光。
柳曼琴的心思活泛起来,背着温国庆和王建军勾搭在了一起,还隐约透露出温国庆打她的事儿。
王建军一听,这还得了?拍桌子就要干。
他叫上自己的几个堂兄弟去跟温国庆“谈判”,说是谈判其实就是逼着温国庆和柳曼琴离婚,还不准温国庆生张,否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温国庆也就在女人面前抖抖威风,看王建军那几个堂兄弟个个人高马大的,只能缩着头把老婆拱手让人。
柳曼琴不准备带温睿走,她看见温睿就恶心,这小孩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她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可温国庆也不乐意养温睿这个麻烦,他自己都吃不起饭了还养这崽子?再说谁他妈知道这狗崽子是不是这婊子偷情生的!让他当乌龟还他妈给他甩包袱,门儿都没有!
两方僵持着,最后还是柳曼琴咬牙把温睿带走了,她那会儿在王建军面前装得温柔可怜见,怎么忍心把亲生孩子留在狼窝?
其实王建军也不待见温睿,毕竟这是自己老婆和人家生得孩子,哪个男人心里不疙瘩,但心上人都要求了,他自然是捏着鼻子也得养。
柳曼琴和王建军结婚后,虽不再随意打骂温睿,但对温睿也不好,特别是有了王坤以后——
她本来就感激王建军,再加上王建军是真心疼她,重活累活都不让她做,惹得她对王建军一心一意,对小儿子王坤更是爱屋及乌,百般呵护。
温睿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自觉把自己摆在了寄人篱下的尴尬位置,不敢给家里添半点麻烦,权当个透明人。
自从他上了大学,他基本没再拿过家里的钱,第一年也只是让家里给补贴了几百的学费,剩下几年的生活费学费都是他自己全额支付的。
即便这样,柳曼琴还是不满意。他毕业还没找到工作,他妈就给他算了一笔帐,说是不能白养他这些年,人老王家又不欠他温家的,他这工作后怎么着也得还个养育费,还得给她点额外的赡养费。
温睿当初只觉太阳穴突突地挑,却又无话可说,确实,王家本来就没义务养他。
这钱,他该给,就当还他们的养育之恩了。
可赡养费养育费总得有个线,她要多少?
柳曼琴张嘴就要了他二十万:“养你十多年,二十万不算多吧?”
温睿气得想笑,他倒很想问问他妈,这么些年,她在他身上花了有五万没有。
上大学之前衣服一年四季就四套衣服,他基本都是穿校服,学习资料是他自己打零工挣的,学费他用奖学金垫付,又申请了贫困生,一年下来也只需要他们补贴几百块,对方除了赏了他口饭吃,到底在他身上花费什么了?
“反正你记住,什么时候把钱还完了,什么时候让你迁户口!”
温睿微嘲,不知笑谁,“头一回听养育费还带涨利息的?这利倒是比高利贷还贵。”
柳曼琴冷笑:“我不管你怎么嘴炮儿,我就明明白白告儿你,这钱一分都不少!否则你这户口我还真压定了,我倒要看看你结婚怎么办?人姑娘会不会同意和你这种人结婚!”
温睿看着她,似笑非笑,气极了倒真的做不来苦相。
不管结不结婚,他都不愿意把户口再留在这个家,和这个人有半点干系。
他面无表情开口:“没那么多钱,十万不能再多了。”
养育费可以给,包括赡养费他都能提前支付,但钱不能多,十万,他能接受得最大限度。
柳曼琴硬生生被气笑了,“温睿你还真把这当买卖啊,这还给我讨价还价?”
“拿户口威胁我,‘买卖’亲生儿子的人是您不是吗?”温睿认认真真地看着对方,反问,语气不瘟不火。
柳曼琴听他说“亲生儿子”,不禁觉得刺耳得紧。
两人再三争辩,到最后敲定了十五万。
温睿回想起这事就觉得可笑,他居然能和人心平气和地讨论“自己这到底值个什么价儿”。
他是教师,和学校签了五年的约,一个月工资四千五,不过平时有奖金,一个月到手的钱也不算少,学校还有五险一金,待遇挺好,只是他每个月都得给他妈四五千,京市物价高房租贵,剩下那点钱除了糊口,根本攒不到钱。
高中老师的任务不比学生轻,他们学校在市里排名又是数一数二的,教师竞争压力也很大,他每天不仅得备课,守完晚自习后回去还得熬夜做题给孩子们扩充扩充题库,每天过得都很辛苦,但他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