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就算没有警察,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你以为养子的网络没人监视吗?他刚才把资料发给我,很快就会有人告诉大佬。所以才让他先全身而退……怕就怕……”
受眼前一黑:“怕就怕,他不打算全身而退了。”
养子只身一人,如果不用工具,不可能杀得了大佬。
而机场有安检设施,一旦他的工具被发现,就再也无法接近大佬了。
所以,他最大的机会是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攻:“定位离机场还有五分钟车程。你有办法阻止他吗?”
受抖着手举起手机,想要打养子的电话,又强行忍住了——他怕引起大佬的怀疑。
氧气忽然消失了,无论怎样深呼吸都只感到窒息。他又哆嗦着敲下几个字符,指尖一抖,提前按下了发送。
养子的手机轻轻一振,收到了一条信息。
只有两个字和一个标点:“儿子,”
养子猛然摁灭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里,震惊地朝车窗外望去。外头的街景如常,看不出是否有人在跟踪。
受怎么会恰好在这时发信息过来?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难道仅仅是天意注定的巧合?
养子的手依旧藏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金属方块。之前他将它攥了一路,它已经变得与他的手一样冰冷而潮湿。
这辆车的油箱上,装了一个小型炸弹。
那是他买通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在大佬的车子上一次加油时安装的。
只消按下手中的开关,他就会与大佬一起灰飞烟灭。
养子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方块重新寻找开关,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另一个软软的物件,动作停顿了一下。
那是受送的平安符。
刚才那条信息是想说什么呢?儿子,我拿奖了?儿子,我想你?儿子,我等你回家?
自己死了的话……自己死了的话……
养子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一天,自己受不了班上同学的冷眼,逃课出去四处搞破坏,到深夜才回家,半路上遇到了穿着拖鞋、满头大汗的受。
“以后一定要早点回家,不要吓爸爸啊……”
那个人发着抖抱紧自己的样子,又滑稽,又可怜。
第五十四章
攻在车上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下指令。当了半辈子发号施令的人,越是到这种关头,他就越镇定。
攻:“已经跟机场那边通过气了,大佬他们一走进机场就会被扣下。”
情况紧急,没有时间让他们慢慢解释,所以攻的下属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举报大佬有发动恐怖袭击的计划,并详细描述了他的外貌。只要把人扣下,就能争取到时间让警察赶去接手。
受的表情并没有丝毫轻松:“前提是……”
前提是大佬还能活着走进机场。
前提是养子没有在半路上动手。
他们所能做的只剩下祈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漫长得如同中了诅咒。
攻突然开口:“定位停止移动了。”
车子在机场外停了下来。
大佬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随意地接了起来,一边嘀咕着“又怎么了”,一边打开了车门。
养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只脚跨了出去,接着是另一只。一步,两步……大佬越走越远。
养子的冷汗浸湿了衣衫。
原来滔天的恨意也不过如此,仅存的尊严也不过如此。
脑中突然回响起了受的话语:“我那时觉得,是傅总把我劝下来的。其实不是,归根结底是我自己还不想死……”
就这样吧,养子想。他缓缓松开了手里的开关,跟着大佬一行人一道下了车。
等下过安检的时候,他口袋里的炸弹一定会被发现,然后机场的人会将他们一起扣下。到时候靠着随机应变,他就可以找到机会联系上攻。
再之后……就顺应天命。
天命这玩意,不服不行。
活下去吧。
养子心中混杂着各种情绪,自我厌恶达到了顶点,却又有隐匿的如释重负感。
前面的大佬挂了电话,肥胖的身躯顿了顿,转头看了养子一眼。那一眼里并没有多少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
但养子猛然刹住了脚步,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他怎么能忘了呢?
自己出发之前将资料发给了攻。
大佬笑了笑,一个字也没有说,状似无意地转了个方向,一边继续走路,一边对保镖比划了一个手势。
养子甚至来不及反应,脑后就遭到了一记重击,瞬息间失去了知觉。
养子醒来的时候,身在荒郊野外。手脚都被牢牢捆着,捆他的不是绳子,而是临时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显然对方也是仓促行事。
身周别无他人,只有大佬的保镖,正抓着他的脚踝将他往前拖拽。夜色漆黑,养子挣扎了半天也看不清前方是什么。
保镖:“哟,醒了?”
养子嘴里也塞着布条,发不出声音。
保镖头也不回:“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在出国的飞机上了。”
保镖的语声里全是恨意。
保镖:“你以为老板事先没有做点以防万一的准备吗?他听说你干的事,就知道自己暴露了,所以根本没进机场,临时转向混进了人群中,现在已经坐别的车走了。可我倒霉啊,还要留下来处理你,我替他干掉过那么多人,现在逃命的路被你堵上了……”
养子终于看见了,前方是一片湖水。
他意识到了对方要干什么,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
保镖:“省点力气吧,就算你有同伙,现在也去追踪大佬了,不可能来追踪你。”
他将养子拖到了湖边:“我本来是要上飞机的,所以身上也没带什么武器,只好这么处理你了。你也别恨我,恨你自己自寻死路吧。一路走好。”
保镖把养子整个人举起来,就要往湖里扔。
养子突然爆发,像被扔进油锅的虾一般疯狂地蠕动,试图用头去撞保镖。他没有得逞,但保镖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劲儿,手一松,将他掉到了地上。
保镖一脚狠狠踹向养子的肚子,养子仿佛听见了内脏破裂的声音。
保镖又用全力踹了几脚:“老实点!”
血液顺着喉管上涌,又被布料堵了回去,呛进了气管。养子在窒息中失去了抵抗的力气,被对方丢垃圾般投进了湖里。
他缓缓下沉,睁眼望着湖面上的微光。
刚刚决定活下去,就迎来了死亡。他本可以炸成一朵功德圆满的烟花,最终却只是作为一团无脊椎动物,在泥泞里腐烂。
一定会死不瞑目吧。
这段人生真是有始有终,连结局都充满了笑点。
最后一点气泡混着血液逃出了鼻孔,养子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仿佛看见湖面被一道身影击碎,养父朝着自己飞速游来。
那当然是幻觉。受此刻远在千里之外,更不可能知道他的葬身之地。
除了最年幼的时候,他这一生都没有指望过躲在父亲身后。
他一腔孤勇,执迷不悟,誓死不回头,终于夺路狂奔到了此处。
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是真的不回家啦。
第五十五章
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面目模糊的导演将他拦在家门外,下跪求他离开。他牵着养子在大街上慢慢地走,迎着灰暗天际那团剪影似的残阳,想象不出这漫长的余生该如何度过。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他一转头,竟然看见了攻的女秘书:“老总有事找你,请跟我来。”
身周场景幻化成了攻的办公室,他像条咸鱼般赖在椅上,对面的攻正似笑非笑地递来一张支票。
对了对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攻正在打发他离职。
受来不及愤怒或惶恐,也无心辩驳对错,像行将溺水之人麻木地攀着唯一的浮木:“老总,我听说有钱人一般都开空白支票。”
那一刻他真的只想讹对方一笔。然后呢,然后就可以再活几年,活到养子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到了那天……
攻:“咱先回家吧。”
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