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危险了。”苏池忍不住摇了摇头,“夏熔他……”
“担心他会走不出来?”许平点了根烟,在袅袅烟雾中慢慢吐出烟圈,“……我也许太自私了吧,为了电影,我现在只想让他先‘走进去’。”
苏池有些不忍道:“还不够吗?”
“不。”许平把头轻轻摇了摇,“体验派的演员,成为角色的过程就像在做减法。人的自我是多面的,就像一个大集合;而角色注定是窄面的,是小集合,他们做减法,就是要将自我大集合中、不符合角色小集合的部分去掉,取其中的交集,从而既是自我,又是角色。”
“夏熔的减法做得还不够,他身上那种天生的优越、明朗,是不应该属于傅凛,特别是十年后的傅凛的。这一点我不想提醒他。”许平用指节,在摄像机的屏幕上敲了一敲,“必须靠他自己,把自我的这一部分,亲手剔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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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戏最终还是没有拍成,许平后来直接让苏池和赵檬过来,把预定明天的戏挪到今天演,让夏熔回去“好好想一想”,“想”不好就不用继续拍了——当然,措辞还是比较客气的版本:“想不明白就先暂时不着急拍你的,让苏池他们帮着赶一赶进度”。
苏池他们就是可以加快进度的,而自己就只能拖慢进度么?夏熔又想到之前苏池提过的,他跟导演立下的“军令状”,说是如果夏熔不过关,他就陪他对戏直到过关为止。可现在仅仅是一场单镜头的戏,甚至不需要苏池,就已经把他难住了,苏池在导演那边也一定很尴尬吧?
这样想着,夏熔翻来覆去大半夜,更加睡不着了。他看看时间,现在是半夜两点多,也提不起兴趣刷微博,干脆穿了衣服,爬上酒店天台去吹风。
剧本上,关于傅凛这段的描述,他几乎已经刻在脑子里了,可为什么会不对呢?以前都没人说过他不对……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全心感受夜风吹拂的感觉,他甚至还从酒店房间里拿了香烟和打火机,不甚熟练地点燃了、放到嘴边。
明明白天都可以克制住的,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受不了这股呛鼻的烟味,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难道是演技又退步了?
还来不及悲痛,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扑簌簌的动静,夏熔正咳得两颊泛红、眼前水光乱晃,这会儿又被吓了一跳,咳得更厉害了。
他一边咳一边扭过头去,睁大眼睛,借着月色勉强看见,一只银中带灰、干净漂亮的银渐层英短猫,身姿灵活地跳了上来。
第66章 那时候我还纯洁着呢,不知道学弟也可以
这只银渐层英短猫跳过来, 第一件事是伸出爪子, 试图把夏熔手里的烟拍掉。
夏熔连忙向后一仰让开, 把烟扔到地上,用鞋底踩熄了。他还心有余悸地拎起苏池的爪子左看右看:“……你傻啊,烧到毛怎么办?!”
苏池乖乖地任他检视, 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别抽烟。”
“行行行,我不抽了。”夏熔把烟屁股踢远,嘟囔道, “我这不是、找找感觉吗……”
猫版苏池热热软软地偎在他怀里, 没说话,夏熔伸手, 从它的头顶一直撸到尾巴尖儿。C城是著名的宜居养老城市,到了这个时间, 城市里亮着灯火的地方并不多,四下里万籁俱寂, 一片宁静。
“你说啊……”夏熔忽然开口。
“喵?”二声的、单纯的询问意味。
“我是不是对自己太盲目自信了?”夏熔轻声道,“因为以前几乎没听过什么否定的声音,就觉得自己真是吃这碗饭的……现在想想, 只是因为我见识到的天地太小了而已。”
“我今天看你演的, 你很明显知道自己在演什么,但我不行,我只是知道我是这样的,然后跟着环境、情景,特别被动地反应……”说到烦闷处, 夏熔抱住脑袋,手指插进头发里,毫无章法地呼噜了几把。
苏池努力让自己直起身子,用肉垫按在夏熔的手背上:“只是方法不一样而已。你对表演了解得太少喵……!”夏熔一动,他就一个没站稳,差点掉下去,还好在落地之前被夏熔捞住了,抱在怀里。
“你是对表演了解得太少。”爬起来喘了口气,苏池坚持仰着脑袋把话说完,“你这种方法,我们表演上叫‘体验派’,由内在激发外在,把自己的情感化成表演的一部分,听命于自己的感受……”他用爪子拍了拍夏熔的手,“我不跟你掉太多书袋,反正你知道,很多天才演员也是你这种表演方法就对了。”
“啊……好像听说过,只是之前没有往这边想。”夏熔认真听了,说道,“那你这种演法是叫什么派?好像叫……方法派?还是表现派?”
“其实两者都有。我们学院派的演员,经过训练,基本都是几种方法混用。”苏池道,“绝大多数演员都不太可能、一生只用一种表演手法,你这种方法很好,不过太难了,毕竟不是每个角色都能跟你有清晰的交集的。”他把白天和许平讨论的“减法论”,又同夏熔叙述了一遍。
“这样啊……好像确实是这样。”夏熔若有所思,“我以前能演得轻松不费力,也是因为那些角色,本身就和我太像了吧?”
“也有这个原因。”苏池在他怀里仰躺下,露出柔软的肚皮,“不过,许导其实也是在存心考验你。这样,我教你一些方法派的分析方法,你试试先跳出角色,审视自己的表演看看……”
一边想要专心致志地听苏池的谆谆教诲,一边又忍不住被毛茸茸的猫肚皮吸引住视线……夏熔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伸出了罪恶之手……
但苏池虽然痒得后缩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后腿蹬他,也没有试图逃开。
“……你怎么不踹我啊?”幸福而忐忑地尽情撸了一会儿猫之后,夏熔还是忍不住问了。
“安慰你嘛。”苏池的声音很平静,大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夏熔心里动了动,那种“我居然看一只猫都眉清目秀”的感觉又来了。
“……安慰归安慰,你摸到我蛋了。”
夏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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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的这场戏,虽然不至于让夏熔醍醐灌顶似的一遍过,但NG了四五次之后,许平还是眯着眼睛、摆摆手,表示可以继续下一场了。
苏池依旧在旁边跟着看,许平瞥了他一眼,说道:“给他开小灶了吧?”
“没有,您不是也说了,他的表演方式和我们不一样。这个层面上,我可没资格指导他。”苏池微笑道,“只是稍微谈了谈我自己的技巧……就算是天才,也不能连支笔都不给,让人家闭着眼睛用手画画吧?”
“……啧。”许平捻熄了香烟,说道,“别对他太溺爱了,适当走一些弯路对演员有好处。”
“让他走弯路是为了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不在同一个地方掉坑。”苏池道,“但我相信以他的聪明,只要有人教过他一遍,哪怕没走过这个弯路,下次他也会主动绕开。本来能走得平顺稳当的路,那为什么要想不开让他多吃苦呢?我做不到。”
“……也就同性恋现在还生不了吧。”许平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然你以后的孩子,都不知道会被你惯成什么样。”
苏池:“……”
终于过了这场天台戏,夏熔抽掉的烟屁股都落了一地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许平说:“附近有个中学这几天放假,愿意我们借用他们的场地,趁着高三学生回来之前,咱们先去把谭笑笑的几场学校戏拍了。”
得,这是刚找到十年后傅凛的感觉,又要回头去演十年前的傅凛了。
夏熔虽然觉得,许平这很有可能是故意的,但理由充分,理所应当,而且……他也开始觉得,这样拍,好像确实挺有趣的。
谭笑笑的几场学校戏同样并不复杂,一场傅凛去接谭笑笑放学的戏,一场谭笑笑逃学、被傅凛抓住送回学校的戏,一场谭笑笑毕业典礼、谭峰做为家长前去观礼的戏。
这几场戏对夏熔来说,最大的难点就是要演出十年前的傅凛、和十年后傅凛之间的反差。
当然,其实他也不是靠“演”。